第二十章 浩然時代 (下)
奧運會勝利閉幕的第二天,我參加了所里的最後一次會議。這是一次民主評功評獎大會。
在孔夢龍開始為了搶功攻擊秦晉的時候,我終於再也無法繼續對他的寬容。「耿所長,我可以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嗎?」
「當然,你有權做出評議。」
「我今天只評議一個人,那就是我們的孔副所長。在我最初認識孔副所長的時候,他是那樣的和藹可親、平易近人。可後來我卻漸漸發現,在他的眼裡沒有人類,只有蒼蠅。那麼我今天就來剖析一下這位身體純潔者的醜陋靈魂。我要從十幾年前那一封匿名信說起——
我們派出所的老同志或許還記得當年曾經有一個副所位置長之爭的事情吧。為了這個副所長的位置,有人寫信把亞力森告到了紀檢委,從而使趙鐵樹背上了黑鍋,最後兩個人都名落孫山。這封匿名信一直是我們派出所的一個迷。我今天就來為大家揭開這個謎底。」
說到這裡,我環視一下四周,然後說:「事實上,寫這封匿名信的人就是秦晉。」
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地望著我,然後把目光轉向了面紅耳赤的秦晉。
「請大家不要埋怨秦晉。因為當時他才剛從學校畢業走上工作崗位。他也像我一樣僅僅是一個涉世不深的學生。所以,不能經得起別人的誘惑和挑撥。他是無辜的。而慫恿秦晉寫匿名信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大家又一陣唏噓。
「是的。大家也許都感到很不可思議。事實上,這個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利用秦晉涉世不深的弱點,挑撥說是為了幫助趙鐵樹,讓秦晉寫匿名信『揭發』亞力森。其實這是個一箭雙鵰的詭計。他這樣做目的就是為了讓亞力森和趙鐵樹之間產生誤解,河蚌相爭,他漁翁得利。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在關鍵時候,他害了一場大病,不但自己錯過了機會。而且讓亞力森這樣的優秀民警再也沒有走上領導崗位。直到這次,餘威調走後,這個人一看時機又來了。他為了扳倒秦晉和亞力森,利用景志虎對亞力森的氣恨,從中作梗,鼓動景志虎找人在小區鬧事,毀壞兩人個人的名譽。結果景志虎作繭自縛,不但害了自己的女兒,也因為小區鬧事讓買買提·依明一夥趁水摸魚,興風作浪。幸虧我們技偵部門及時發現,平息了那場打砸搶事件。」
「浩然,快別啰嗦了。說出這個人是誰。」「和尚」有些不耐煩了。
我把目光逼向了孔夢龍,「這個人就是我們的孔副所長。」
「混賬!」孔夢龍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你小子公報私仇,血口噴人是不是?」
我鄙視著他,「你不是說就喜歡我爽快的個性嗎?那好,就天我就給你爽快到底。你認為那天我向你要景志虎的電話號碼是幹什麼用的?」
「你和景志虎一樣無賴嗎?」
「真正的無賴是躲在陰影里使壞的人。如果景志虎告訴我的話是無賴之言,那麼,有一天晚上某個人跑到我宿舍里,讓我寫匿名信告秦晉的事是不是無賴之言呢?其實,當時我當時確實有退出去不想再在幹警察的想法,甚至都已經準備好了離開。我原以為孔副所長是來勸我留下來的。但沒想到他卻來勸我讓我幫助亞力森競爭副所長。我問他怎們幫?他說,寫匿名信到紀檢委揭發秦晉。他並不知道,下午的時候,細膩的亞力森已經帶著我去了一趟胡楊林,他用一種精神來激勵我,鞭策我,使我悟出了很多道理。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有繼續留下來的想法。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孔副所長登門造訪。他怎麼也不會想到,他歪打正著的談話恰恰堅定了我留下來的決心。還有那麼多迷底沒有揭開,還有那麼多事情沒有做完,像一場遊戲沒有進行到最後的局,我不可能就這樣放棄了賭注。留下來,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想把那封匿名信的事情搞清楚,還秦晉一個公道。我想現在大家都已經很清楚了,我們選副所長就是要選品質優、能力強,真正具有領導才能的人來擔任。請大家把眼睛擦亮了,不要把自己寶貴的一票投給那些素質差,不具備領導才能的人。」
到這個時候,孔夢龍已經像一隻敗下陣來的公雞,雖然還有一句反抗的話,「你他媽的純屬惡語中傷。」但話的垂直力度已經減輕到了羽毛的重量。
我不依不擾,「有惡語的人應該是那些在他們眼裡只有蒼蠅,沒有人類的人。孔副所長,你知不知道,即使你看到一隻蒼蠅,也應該去輕輕拍它,而不是狠命地一掌拍死,那樣會濺你一身的。懂嗎?」
「浩然——」耿所長終於開始制止我,「話到此為止。你很優秀,但說話不要太偏激。」
「我不優秀,而且很混。我曾經犯下了一個痛心的錯誤。」
「喂,兄弟,別胡說,你做錯了什麼了?」我明白「和尚」在暗示我不要說下去。但我已經無法控制自己激動的情緒。
「其實被何傑用來綁架景晨的那副手銬是我搞錯的。我剛到派出所上班不久,有一次值班的時候,孔夢龍在樓下叫我取兩幅手銬處警,我便跑到亞力森和秦晉辦公室各拿了一副。後來手銬沒有派上用場,我又把它們放到了他們的辦公室。我根本沒有意識到那兩副是新手銬,上面還有編號。所以我看都沒看將兩副手銬還錯了。沒想到亞力森的手銬被我還到秦晉的辦公室后被藍湘盜走。結果造成了秦晉和亞力森之間的誤解,以致於使這對平時團結得像兄弟一樣搭檔出現了間隙。
我說這些不是想為自己救贖,只是想告訴大家我自己的想法。通過這件事,使我明白了,我們派出所的每一位民警,不管是來自哪一個民族,哪一個社區,只有緊密地團結在一起,才能像一副手銬一樣制服犯罪份子,才能維護我們轄區的民治久安。如果不團結,就會像手銬失去了一個銬環,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犯罪分子望而生畏的。」
可能是大家感我所言良久沉默,在我說完這番話一分鐘內,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來。
最後,還是耿所長先說:「大家都聽到了吧?感想很多吧?浩然,一個剛剛從學校走向社會的學生,通過這一年的實習鍛煉就能悟出這麼深的道理,而我們有些民警都幹了幾十年了,還悟不出個道道。大家同事一場不容易,在一起共事那是緣份。可我們有多少民警知道珍惜這份感情呢?為了一點名利勾心鬥角,有了一點責任互相推諉,這是一位民警的所作所為嗎?我們地處反恐反分裂鬥爭的最前沿,面對複雜嚴峻的形勢,在』三股勢力』活動猖獗和暴力性犯罪多發的社會治安形勢下,我們的任務繁重而又艱巨。我們只有緊密協作,加強團結,不分社區,不分你我,才能真正築起一道防止犯罪的銅牆鐵壁,才能維護社會的長治久安,才能不辜負人民群眾對我們的厚望和重託。」
在孔夢龍被免去代理副所長職務的那一天,我結束了長達一年多的實習鍛煉生活,離開了派出所。
作為答謝,當晚,我請耿所長、趙鐵樹、和尚、秦晉等一幫人去凱旋酒店吃飯。
秦晉對我這樣的安排頗有微詞,「你要是闊,乾脆請我們到香港去旅遊一趟好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一定要到這樣高檔的酒店來呢?」
我笑笑,「沒關係,我可以簽單的。」
「吹什麼牛。」他說,「這樣吧,今晚算我一半,也算我給你送行了!」
「可以啊,」我說,「你要能簽單,我今晚全讓給你了。」
「和尚」進到包廂,「浩然,那次和你開玩笑的,你還真上勁了。你這樣我受之有愧啊!」
我笑起來,「今晚是股份制宴會,沒帶錢的我先墊上。」
正說著,耿所長駕到。
「這麼大的包廂!」他一近來就環視著包廂的豪華裝飾,「浩然,你到底請了幾個人?怎麼要了這麼大一個包廂?」
「還有幾位,馬上到。」
趙鐵樹是我請來的人中最後一個進來的。
「現在人都到齊了吧?」「和尚」摩拳擦掌,「我肚子都在叫爸爸了!」
「馬上。」我剛說完,服務生推開包廂的門,從外面進來春風滿面的三個人。
我忙站起來說:「看到了嗎?今晚買單的人到了。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爸爸、媽媽,這位是我爸爸的戰友,市局的曹政委。」
耿所長他們忙站起來和我爸爸和曹政委握手。之後,大家坐下來。氣氛有些嚴肅。
趙鐵樹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爸爸說:「浩然,你爸爸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耿所長笑了一下沒說話。倒是秦晉想起來了,我聽到他貼著趙鐵樹的耳朵根的聲音,「浩天集團的老總浩天民,知道嗎?」
趙鐵樹驚愕的半天沒合上嘴巴。「我怎麼說這麼眼熟呢!原來是在電視上看到過。浩然,沒想到你竟然有這麼大來頭。」
趙鐵樹仍不住地打量著我和我爸爸,惹得我爸爸有些緊張起來,「怎麼了?不像嗎?浩然可是我親兒子!不會搞錯吧?」
我媽媽笑著推他一下,「貧什麼呢?開始吧!」
我爸爸看著大家,「我非常感謝這一年來你們對浩然的關照和幫助。我看得出來,他已經成熟多了,基本上已經羽翼豐滿了。比起一年前剛從學校畢業的那個愣頭小伙來說,已經是另外一個天地了。」
「爸,你能不能說點其它的。」我有些難為情。
「其實你的同事很想聽聽你的事情,對嗎?他們一定想知道,浩天民的兒子怎麼去當一名警察了?」
趙鐵樹狠點著頭,「對對,這個問題挺匪夷所思的,我都懵了。」
我爸爸看著我笑,「事情是這樣的。浩然從警校畢業后,沒經我同意就自己偷偷報名參加了警察資格考試,並且被錄上。我聽說后很失望,因為我需要他回來幫我管理公司。但倔強的浩然卻和我理論,他給我講了一個勵志的故事。這個故事的主人公也是我喜歡的一位好萊塢演員,叫威爾·史密斯。他說好萊塢著名影星威爾.史密斯中學畢業后考上世界一流大學麻繩理工大學,但他卻放棄了。因為他的理想是成為一名RAP歌手,成為一位大明星。他的父母同樣非常反對他的選擇,但他們拗不過固執倔犟的兒子。最後雙方都達成了妥協:史密斯的父母同意給他一年時間,如果他能成功,就同意他放棄上大學。如果他不能成功就乖乖地上學去。
立志成名的史密斯通過自己的努力,果然在一年中出了自己的第一盤大碟,並取得了不錯的成績。隨後,靠兩部聞名遐爾的影片《絕地戰警》和《獨立日》成為好萊塢金牌大明星。他用自己的努力向世人講述了一個傳奇:只要你按照自己的夢想去努力,你就會成功。浩然最後用一句話來告訴我他的決心:當史密斯是史密斯的時候,他不會覺得自己是史密斯;但當史密斯還是史密斯的時候,他已經成為了真正的史密斯。」
「你們和浩然是不是效法史密斯也有某種協議?」「和尚」盯著我爸爸問。
我爸爸點點頭,「是的。我說服不了浩然,就和他媽媽商量決定也給他一年的時間讓他去實習鍛煉。如果這一年他能幹出成績,而且能適應,我們就同意他當警察。如果他不能適應,就回來管理公司。我們的之間的約定是:浩然到派出所后不能說是浩天民的兒子。一年內如果沒有什麼大事情,我們不能有任何聯繫。不過,在這裡我還得感謝曹政委和耿所長,其實,他們知道浩然的真實情況,但一直為我們保密著。目的是為了真正鍛煉他。現在一年很快過去了,耿所長,我不知道他做的到底怎麼樣?」
耿所長感嘆著:「我很遺憾不能再和浩然一起共事了。如果他能到我的派出所來,我寧願沐浴三天後去迎接!」
我媽媽自豪地笑起來,「耿所長真幽默。浩然平時有什麼做不到的地方,請你們原諒他。」
「肯定有對不住地方。」「和尚」說,「如果能留在我們派出所就對得起了。」
趙鐵樹接過話說,「你想得也太不現實了吧?浩然這次回去還當不當警察了都難說。就是當了,也輪不到我們這樣的派出所.」
我爸爸掃描我一眼,「至於他自己想幹什麼,我和他媽媽給他完全的自由」。
等了一年就為這句話。我難以抑制自己的興奮,「謝謝老人家。」
我媽媽笑著嗔我一眼,「傻孩子,其實你爸爸早就同意了讓你當警察,只是為了鍛煉你才故意和你較真兒。」
爸爸「老奸巨猾」地笑著,「其實我也一直有一個當警察的夢想。只是因為浩然的爺爺不同意,硬把我留在公司里。所以直到現在我還非常遺憾。『父債子還』,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所以,我就自己的這個夢想寄托在了浩然身上。」
「生薑還是老的辣。」曹政委微笑著,「浩然,以後對付你爸爸這隻老虎可得小心點了。」
在我「上當」的叫喊聲中,觥籌交錯的宴會開始了。
趙鐵樹湊到我的跟前:「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以後退休了來給你當專職司機。」
我剛想回應他,突然外面傳來響雷一樣的聲音:「浩總,到你酒店來也不接見一下嗎?」緊接著包廂的門被推開,從外面闖進一位人高馬大的男子。
「景志虎!」趙鐵樹叫了一聲。
景志虎轉過來,一臉的驚詫:「耿所長、秦警官,噢!全是和平橋派出所的精英嘛!真正冤家路窄,哈哈!」
我爸爸走到他的跟前,「景總,你們都認識啊?」
「當然都認識了,這些人,差點被我整慘了!哈哈!這還真湊上了,省得我再置辦酒席賠禮了!」一邊端起酒杯斟滿酒,「我景志虎人粗,嗓門粗,就他媽的心眼太細。和你們打交道才知道什麼叫『大愛』什麼叫『肚量』,服了!借浩總這杯酒向各位賠禮道歉。向各位表示真摯的感謝和敬意。」說完鞠了一躬,自己先幹了。
落座后,爸爸指著我說:「景總,我向你介紹一下……」
話沒說完,景志虎一擺手,「浩然。這小子鬼精靈,是個當警察的料。」
我笑笑。
「浩然,給你景叔叔斟杯酒。」
我端著酒杯走到景志虎跟前,「景總,得罪了,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景志虎「哈哈!」一笑,「大家都是『戰友』別客氣!」
碰完杯子剛要喝,我爸爸也端著酒杯來湊熱鬧,「景總,我陪犬子敬你一杯,如有得罪,請你大人不計孩子過,多多海涵!」
景志虎眼睛瞪得像兩隻燈泡,他用手指著我,「你兒子?浩然?……哎呀!長這麼像我就沒動腦筋想過。這孩子有出息!浩總,你養一個好兒子,你的公司後繼有人了。」
爸爸笑笑,「管不了那麼多了,這是浩然時代。」
那一刻,我看到了媽媽的臉上幸福的表情。
「景總,你可欠我們浩然的太多了。」「和尚」冒出一句。
景志虎想忽然想起什麼,盯著我問我媽媽,「是不是他?」
媽媽會意地點點頭,「是的。是這個犟孩子。」
景志虎嘆口氣:「不能怨孩子們,這東西,要有緣份才行的。」
趙鐵樹說:「景總,我們浩然可是愛上你們家景緻了啊!」
景志虎尷尬地笑一下,「都怨我,都怨我。我不該逼她到上海去。」
「沒關係呀,你可以把景緻叫回來嘛。」
「有些晚了。景緻在上海已經有男朋友了……」
一晚上的甜蜜和幸福,突然被這一口苦酒澆酸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