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浩然時代(上)
這是奧運會開幕式前的一次安保動員布置會。
耿所長說:「雖然我們前陣子安保工作取得了很大的成績,但我們決不能被勝利蒙住了眼睛,要充分認識到我們新疆打擊『三股勢力』的長期性、艱巨性、複雜性和重要性。充分發動各族人民群眾,開展全民全警大動員、大團結活動,把安保工作搞好搞紮實。
「說到群眾工作我想多說幾句,這幾年雖然我們一直在開展和諧警民關係建設,但影響警民的事件一直在發生。雖然發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有一條我們是絕對不能忽視的,那就是我們的民警在處理群眾工作的方法和能力上還有待於進一步提高。就這次景志虎訴訟我們而言,雖然他態度不好,但他是老百姓,和我們的身份不一樣,我們也不能總去埋怨人家。如果當初我們在處理他和艾則孜打架的事情上能再靈活一點,不那麼固執己見地將人家的人拘留了,或許,他就不會對我們懷著深仇大恨。如果景晨的案子發生后,我們能儘快把案件偵破了,他就不可能再起訴我們了。雖然這場官司最後峰迴路轉我們有驚無險的贏了,但還有許多問題需要我們深思和反省。在執法中,一定把人性化執法提高到一定高度——和尚,你在下面嘟囔什麼呢?」
「和尚」提高了嗓門,「我覺得你的話有問題。」
「什麼問題?」
「你曲解了人性化執法的含義。」
「那你講講。」
「我覺得,執法的價值在於不能以一種合法去傷害另一種合法,以一種正義去傷害另一種正義。人性化執法不是以犧牲我們民警的尊嚴和人格為代價的。像景志虎這樣的行為我們對其一忍再忍,這種做法是有悖於人性化執法的本意的。」
「你能告訴我,我們警察是為老百姓辦事的,可為什麼總有百姓對我們懷有無法容忍的態度呢?」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我們當警察的誰沒有得罪過人。對我們的仇恨越多,說明我們辦事越多。」
有人笑起來。
耿所長瞪他一眼,「不覺得你說的話有些荒唐嗎?前面那幾句還象個樣子,後面這些簡直就是無理取鬧。警民關係有不和諧的情況發生,肯定有我們的原因在裡面。雖然和諧警民關係是雙方的,但我們是警察,我們就應該更多的考慮老百姓的感受。而不是我們自己的感受。如果當初你們在景志虎的案子上採取積極措施去化解矛盾,而不是一味堅持我們自己的觀點一定要把人關掉,或許他就不至於報復我們,就不至於發生這麼多事情。我承認他的態度不好,但我們要認識到我們是幹什麼的,我們和他們的區別。我們是為群眾辦事的,為群眾服務的。所以,在辦案過程中,要堅持以人為本的思想,把尊重人權和保障人權作為一切工作的起點和終點。從案情實際出發,做到靈活運用與實際操作的有效統一才能取得群眾的理解。只有我們自己執法規範了,說話文明了,辦事公道了,你不用說,老百姓自然會理解、支持你,自然有口皆碑。群眾不理解我們是因為我們有時離群眾太遠,脫離了群眾。我們有些人忘記了自己就是來自於群眾家庭,自己的父母、親人、兄弟姐妹也是群眾。如果我們都把報案的人和有困難的群眾當作自己的家人一樣,群眾還能不理解不支持我們嗎?」
「和尚」不再說話了。接下來耿所長把開幕式當天的執勤工作安排完畢后,會議結束。
我和秦晉直接來到審訊室,開始了對何傑的第二次訊問。
何傑仍然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靠在椅子上,神情漠然地看著我們。
「何傑,你可以拒絕交代你犯下的罪行,但按照我國法律有關規定,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即使你拒不承認,也不會影響法律對你的懲罰。」
「那你們就去找證據啊,來問我幹嗎?」
秦晉冷笑一聲,「證據我們不是找不到,只是想給你一點寬恕自己的機會。」
「不需要。」何傑冷冷地說。
秦晉拿出一張列印好的身份證照片示意給他看:「認識這個人嗎?」
何傑慢慢抬起頭,看到照片時突然歇斯底里大叫:「別讓我看到這個婊子,我要殺了她!」
秦晉收回了照片。「你覺得是人家對不起你嗎?你自甘墮落才把一個愛著你的女人推向了別人的懷抱。」
「你懂個球!她就是個放蕩不羈的女人!」
「姬淑貞告訴我,她很愛你。就是因為你吸食毒品自甘墮落而且屢教不改才使她對你心灰意冷。何傑你捫心自問,人家姬淑貞是一位空姐,有窈窕的身材,端莊的模樣,時尚的穿著,體面的工作,憑什麼會喜歡上你這樣一位沒有工作沒有錢財的男人?因為他看到你雖然無依無靠,但是有才氣,有頭腦,愛鑽研,像個不俗的男人。所以,人家才不嫌棄你而和你成為朋友。對於這樣的女孩,你用一輩子的感激去敬仰人家都值得,你又有什麼理由去恨人家呢?你愛她,就應該用豁達的心去理解她,去關愛她,就應該因為她的幸福、快樂而快樂和幸福,因為她的悲傷難過而難過,而不是因為她離開了自己去仇恨、去報復。你再想想,造成人家離開你的原因是什麼?是你自己的墮落,是你自己的不爭氣,本來有那麼好的技術卻不努力去工作;有那麼聰明的頭腦卻整天打著歪門邪道的主意;有那麼好的女朋友卻還要去吸毒、泡妞,你自己就不覺得可恥、可笑嗎?你有什麼資格去恨別人呢?
我只是一名普通民警。但我和你一樣曾經被一位各方面條件都比我優秀的女孩愛上過,而且,我們相愛整整八年。八年裡,我們有多少難忘的風風雨雨,有多少舍不下的舉案齊眉,有多少冷暖關懷,多少牽挂懷念。可是到了最後,由於我自己的原因,她不得不離開我。就在今年的五月一日她和別人一起走進了結婚的殿堂。是的,我當時也懊惱過,悔恨過,甚至絕望過。但,我沒有去埋怨,去憎恨和報復。愛一人,就是要讓她幸福。當我們不能給予她幸福的時候,留在你的身邊那是一種罪責。所以,當她結婚的那天我去參加了她的婚禮,而且送上了我真摯的祝福。
何傑,你想過沒有?當一個優秀的女孩曾經愛過自己,不管她的愛多麼短暫,即使是曇花一現,也是值得我們一生去珍惜和回憶的幸福,而絕對不是在她離開后成為我們的痛苦和煎熬,甚至絕望。想想這些,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秦晉一番話讓我都濕潤了眼睛。即使何傑再沒有靈魂,我想此刻他也會被感染。因為我分明看見他抹了一下眼睛。
秦晉從抽屜里抽出一支煙,點燃后遞給他。何傑抽了幾口后慢慢將煙溺滅。
「我為什麼不早一點被你抓來審問?為什麼現在才聽到這樣的話?如果早一點聽到你的這番話,我怎麼能做出那樣慘無人道的事啊!我恨我那些朋友,他們不但不鼓勵我向上,反而教會了我吸毒、鼓勵我去報復。這些豬狗不如的東西!都是他們害了我呀!
我爸媽相繼去世后,在新疆這邊我就成了無依無靠的人。那些天從來沒有人關心過我,安慰過我,甚至鄰居見了我連招呼也不願意打。我寂寞、鬱悶而又孤獨。所以,在社會上認識了一些遊手好閒的哥們,跟著他們去慢搖、去酒吧、去泡女人。從那時起我學會了吸白粉、抽大麻。就是在吸毒的那段時間,我認識了阿力木江。他問我能不能給他供應毒品。我想到了在網上認識的史碧霄,聊天后,和她一拍即和。於是做了一段販毒的日子,直到認識了姬淑貞。
她像一泓清泉流淌到我的內心。我的生命第一次感到這樣幸福、快樂而又美好。那些天我戒掉了毒癮,也不再販毒。努力工作,拚命掙錢,為的是能讓她幸福。可是不久她就發現了我以前吸毒的事了,開始對我有一些疏遠和冷漠。我向她解釋,向她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染指毒品。但她還是無情地離開了我。
那些天我怎麼也想不通,我就不明白人為什麼就不能犯一次錯誤,而且我因為姬淑貞已經完全改變了自己,而她為什麼還要無情地離開我呢?終於有一天我在你這裡找到了答案。」
「在我這裡?」秦晉禁不住問了一句。
「是的。就那次因為景志虎和艾則孜在酒店門口發生口角,周治給我打電話,我就帶著一幫朋友到金星酒店把艾則孜打了一頓。後來你們將我帶來詢問,我起初抵賴不想承認。於是你們就調出了從酒店的監控視頻里下載的錄像給我看。就在回放的時候,我突然的發現景志虎正摟著我的女朋友姬淑貞從包廂出來,而且正親昵地抱在一起……」
我回想起那天詢問何傑時,他突然情緒反常暴躁的樣子。當時我們還以為是他毒癮發作。
「你當時的衝動就是為了這件事情嗎?」我問。
「我恨不得馬上去殺了他們兩個。我突然明白了姬淑貞為什麼要離開我。原來,她被這個有錢人包養了。景志虎搶走了我的女人,我還為他賣命替他出氣和別人打架。從拘留所回來后我越想越惱怒,於是就精心設計了一個報復他的計劃。」
我通過和周治『無意間』談話打聽出了景志虎的小女兒在市一中上初二。於是我就到學校打聽她的班級,然後用錢買通了她的一位同學,讓她告訴了我景晨的愛好。她說景晨最愛上網打遊戲,並且告訴了我景晨的QQ號碼,然後,我以一位女生的名字加上她。很快她被我遊戲的技術和甜言蜜語所打動,對我言聽計從,接下來就是找一個合適的時間把她約出來了。
巧的是,在我一次去馬文新房間的時候,突然發現了那一副壓在他枕頭下的手銬。我於是眼前一亮,一個報復的實施方案很快在我腦海里產生了。我趁他不注意,偷走了那副手銬。不巧的是,剛到小區門口便碰上了喝醉了酒的艾則孜。
艾則孜認出了我,拉住了我不放。如果是平時我早和他打起來了,但那天我身上帶了一副手銬,無心和他戀戰,卻又擺脫不開他。正在犯愁時,有人打電話報了警,你們很快趕過來。由於我那天沒有動手,所以你們就很快放了我。我逃了一劫。然後回到家開始落實我的報復方案。
我在網上和景晨約好了見面的時間,然後穿上我事先準備好的一套裝束,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個女人的樣子去見她。
我請她吃了快餐后,然後以PK遊戲為名騙她到我家。路上,她喝的我事先放了葯的飲料起了效果。她在半昏半迷狀態,被我帶到了我事先選擇好的爛尾樓下面。
我原想對她進行強姦。可剛把她放倒在地上,就突然聽到樓門口有人說話,好像是兩位警察說要進來。我一聽慌了,忙把她拷在柱子上,嘴巴里塞上毛巾。等一會了后,又聽到他們說等一會再過來。我只好放棄了對她的強姦,倉皇逃了出來。」
我想起了第一次我和亞力森來到那座爛尾樓時的場景。問他:「是不是有兩個人說要進去檢查?」
「是。」他回答說。「好像是說看看聯防把垃圾清理了沒有。」
我恨我自己當時為什麼沒有和亞力森一起到地下室去看看。或許那樣的話,景晨的手臂就不會被截肢了。
「繼續。」秦晉說。
「回到家后,我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景晨醒過來了沒有。一天一夜我都沒睡著覺。後來我聽說她被手銬卡壞了胳膊,獲救后被截肢了。我想可能是我當時太緊張了,把手銬鎖得太緊了。我后怕了起來,便想到了到外面去躲躲,於是我就打電話給史碧霄。她當時也剛離婚。我去后,便和她同居了,並又開始和她合夥販毒品到新疆。後來史碧霄說被你們發現了,我就知道事情不好,帶著她準備逃往外地的時候,在酒店被你們抓到了。」
說到這裡,何傑停了下來。
秦晉嘆口氣,「何傑,你知道姬淑貞當時為什麼要離開你嗎?她只是想考驗一下你,看你是否真的能痛改前非。可你卻讓她很失望。是你自己的狹隘逼走了愛你的女孩。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何傑低下頭,兩手緊緊地抓著自己的頭髮,發出懺悔的哀嚎。很長時間才抬起那張憔悴的臉,「秦警官,我求求你們,能不能在我入獄前見她一面?」
秦晉哀婉地搖搖頭,「不是我們不同意,是姬淑貞她說不願再見到你。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吸取這慘痛的教訓,好好改造,爭取重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