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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加一定律 (中)

  進醫院后,秦晉把車停放好,「你去吧。」他說,「亞力森不想讓別人知道,就不傷他自尊了。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有事給我打電話。」


  也好,我把那個傷感的空間留給他。看到那張請柬,我想他還需要一個調整的過程。


  亞力森的爸爸已經奄奄一息了。但他的大腦還算清醒。看到我時,他嚅嚅嘴巴。


  古麗說,他已經說不出話了,但在等亞力森。


  我半跪在他跟前,握著老人的手,「叔叔,亞力森哥哥有任務暫時不能回來。他很想你,一定會回來看你的……」


  老人微微動了一下眼球。


  古麗過來用維語重複了一遍我的話,老人艱難地把眼珠轉到我這一側,看著我手裡拿著的帽子,瞳孔放大了一些。


  「叔叔你一定能挺過去的,亞力森哥哥很快就會回來看你的。」我的聲音明顯有些變調。


  老人把眼珠慢慢轉到正位,輕輕閉上。


  古麗驚叫一聲:「爸爸——」


  我猜想老人已經去了,卻突然發現他的嘴角輕輕嚅動一下,眼角滑下兩行細細的淚水。


  我舒了一口氣。站起來走到醫生身邊,「醫生,求你們一定想想辦法讓他堅持到明天,他兒子執行特殊任務,明天才能回來。別讓他們父子連最後一面都見不上。」


  醫生搖搖頭,「他已經走了。」


  「什麼?」我驚愕地轉過臉去,這才發現老人的眼睛已經緊緊閉上,臉上最後的一點紅潤已經脫落。


  一家人撲向老人哭喊起來……


  我無法承受那個撕心裂肺的空間,悄悄走出來,在走廊里抹著眼淚。


  我不知道古麗是什麼時候站在我身後的,「你回去吧,」她說,「我們能處理好。亞力森的妹妹和弟弟都在。」


  「對不起,」我悔恨著,「我剛才不該說亞力森今天不能回來,他可能覺得沒有盼頭了。」


  「與你沒關係。」古麗說,「醫生已經說他熬不過今天早上,堅持到現在已經不錯了。看到你帽子上的警徽,也許他就看到了亞力森,估計沒什麼遺憾了。回去先別告訴亞力森他爸爸去世的消息,別影響他完成今天的任務。」


  我心裡湧起一股凄婉的酸楚。無論古麗怎麼勸我,我都決定留下來,即使幫助不了什麼,也算替亞力森盡一份寬慰。


  按照穆斯林葬禮的要求,老人要先回家進行浴身,然後用潔凈的白布包裹全身,送到清真寺,阿訇誦完《古蘭經》后,再行告別。整個儀式可以在一天完成。


  由於亞力森明天才能回來,一家人商量著先把老人接到家,洗禮后,明天再送到清真寺。


  回到家后,古麗忙著通知親戚朋友,亞力森弟弟去準備葬禮的事情。一些鄰居和朋友聞訊過來幫助做一些後續準備工作,我完全成了一個多餘的人。忽然想起秦晉還在樓下等我,打電話給他,他說,他今晚肯定就在這裡等我。我不理解他這種做法,但也無可奈何。


  晚上十一點的時候,一切事情似乎準備完畢,鄰居和朋友散去,古麗也勸我回去。我說,再等等吧。等等是一種安慰,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但覺得在這裡就是盡到一份責任。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我走出來接聽。


  是趙鐵樹的來電,「你在哪兒?」


  「有事嗎?」我的語氣有些生硬。


  「重要事情。」他不容商議的命令,「現在馬上過來,我在紅石小區門口。」


  「可能不行。」我也對他不再客氣,「我這邊也有事情。」


  「比案子還重要的事情嗎?」


  「發現情況了?」


  「來了再說!」他掛電話的速度比抓小偷還快。


  我向古麗說明了情況。


  「你快回去!」她比我還著急,「這裡沒事了,別耽誤了你們的大事情。」說著不由分說推著我出了房門。


  我跑下樓,鑽進秦晉的車內。「快,紅石小區,有情況。」


  秦晉一邊發動車一邊問:「什麼情況?」


  「還不清楚。趙鐵樹在那裡等著,估計發現了目標。」


  說完,車已經急速離開了亞力森家的小區。


  我們剛到小區門口,趙鐵樹鬼魅一樣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扒開車門閃進來,趴在秦晉的座位靠背上,指著前面的一個小夥子心急火燎地說:「跟上他。」


  我認出了那個小伙,「郝帥?」


  「是他。」趙鐵樹說,「他晚上給我打電話說發現了指使他在小區扒竊的那個人。我讓他一直鎖定目標,他從絲路花雨一直跟蹤到了這裡。」


  「紅石小區不是孔夢龍的管區嗎?」我問。


  「原來是。當上代理副所長后就成了『和尚』的了。現在這裡已經是『后夢龍時代』了。」秦晉說話的時候,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


  趙鐵樹輕蔑地一笑,「『那個代理副所長也只不過是濕潤一下感覺而已,『和尚』比誰都清楚他也是『代理』,估計等孔夢龍再接手的時候,小區不知道亂成什麼樣子了。」


  也許趙鐵樹的感覺才真正進入了『后鐵樹時代』。在亞力森和秦晉被一地雞毛的小區治安狀況和案子拉著腿時候,沒有人可以再和孔夢龍去爭那個副所長的位置。事實上,代理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只是,大家都不願意接受這個結果而已。


  郝帥在離一家水果店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秦晉把車停到一旁,我和趙鐵樹輕輕下車,慢慢靠近郝帥。


  郝帥看到我們后,示意給我們——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從車上下來,扛著一個箱子正朝水果店裡面走去。


  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我和趙鐵樹迅速出擊,把那個人堵在了水果店。


  摘下那副眼鏡的時候,我認出了他——艾則孜·依明。幾乎在同時,他也認出了我們,驚愕地皺了一下眉頭,想說什麼的時候,已經被趙鐵樹一把抓住,「老朋友,又見面了。」


  「怎麼回事?你們搞錯了吧?」艾則孜想掙脫,我衝過來控制了他另外一隻胳膊。


  「錯不錯到派出所你就知道了。」


  「你們肯定搞錯了。」艾則孜急起來,「我真的有事兒。」


  「我知道你有事,沒事找你幹嗎?」說著,拉著他朝門口走去。


  艾則孜拚命掙脫,「你們在犯錯誤。」他低壓的聲音像公雞被宰的時候被扭著脖子發出的哀鳴。「我在幫你們亞力森。」


  「閉嘴!」趙鐵樹厲聲說,「你不幫我們添亂就行了。」


  剛走出門口,艾則孜突然兩臂一用力掙脫了我們,剛要跑,秦晉到了跟前,「跑!給你一分鐘時間,如果你能跑出我的手掌,我就不抓你了。」


  艾則孜跺著腳,「你們壞了大事了——」突然大喊一聲,「亞力森,人朝門口跑去了,快去追呀!」


  突然黑影里竄出幾個人,獵豹一樣追趕向大門口跑過。


  秦晉迅速做出反應,撇下艾則孜也向大門口方向追了過去。


  「怎麼回事?」趙鐵樹問艾則孜。


  「你說怎麼回事兒?我們在這裡抓人。你們搞什麼!」艾則孜恨恨地說。


  「抓人?你抓什麼人?」


  「不是我抓,是亞力森和一幫警察來抓我弟弟買買提·依明。」


  「就上次鬧完事跑掉的那個嗎?」


  「警察爺爺,我就那一個弟弟好不好。我和亞力森已經蹲點兩個禮拜了,這下被你們全給攪合了。」


  趙鐵樹已經預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沉寂了半天才罵了一句:「扯他媽的蛋!這麼重要的行動也不給我們通個信,撞車了能怨我們嗎?」


  他需要一個派生責任的理由,但忘記了亞力森執行的是保密任務。現在我也只能祈禱他們能把買買提抓回來。


  我正左顧右盼的時候,突然看到從對面人行道走過的一位女人很像史碧霄。


  「確定嗎?」趙鐵樹問我。


  我也只是感覺而已,畢竟夜色闌珊。


  「那就算了吧。」趙鐵樹正為剛才的事情鬱悶著,「已經夠熱鬧的了。」


  等到亞力森和秦晉拖著失意的腳步走回來時,我知道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了。很明白,接下來,我們又將面對耿所長那一張炭黑一樣的臉色了。


  「餘威他們走了嗎?」他問,煙霧籠罩著他的臉。


  「走了。」亞力森雖然沮喪,但仍帶著一點點笑。


  「謝謝你們了。」耿所長從煙霧裡探出苦笑著的眼睛,「也只有你們能這樣一次又一次讓分局、市局乃至廳里的領導都給鎮住。我也跟著佔便宜,撈到了被單獨接見的機會。」


  沒有人說話。今晚的暖氣有些冷。


  「秦晉,說說怎麼回事兒?」


  「我們也在抓嫌疑人,艾則孜,有人舉證他有指示別人在小區作案的嫌疑。我們準備把他帶來詢問。」


  「而且,郝帥已經跟蹤他幾個小時了。」趙鐵樹補充說,「確定后,我們才開始行動的。」


  「幾個小時?」所長突然提高了嗓門,「你們知不知道亞力森已經沒日沒夜蹲點守候兩個多星期了?!國保重點人口,全國通緝要犯,就這樣在我們手底下眼睜睜地跑掉了。」


  「責任在我們嗎?」趙鐵樹突然像一頭髮怒的獅子,咆哮著,「如果你們能早一點通知我們一聲,給我們透露一點信息,至於發生這樣的事嗎?我們也是在辦案,不是在喝酒打麻將鬥地主!」


  耿所長瞪他一眼,然後把煙溺滅。看上去,他在控制自己的情緒。


  「你是對的。」他低沉的聲音說,「這個責任在我,一切後果由我來承擔。是我沒有做好協調和溝通。亞力森、秦晉,你們私下也沒溝通過嗎?」


  兩個人都沒說話。


  耿所長嘆口氣,「你們以前的默契都到哪裡去了?是不是有個人情緒?」


  「沒有。」兩個人幾乎異口同聲。


  「那為什麼你們的小區總是頻頻發生問題?你們的工作總是頻頻發生紕漏?這些都偶然的嗎?你們反省過嗎?」


  我不想再聽所長啰嗦什麼,我知道亞力森早已經心急如焚,他爸爸的事情所長肯定不會知道。我在想著如何結束這場訓話的時候,趙鐵樹不識時務的又開了口,「我覺得發生這樣的事情與秦晉一點關係都沒有。抓艾則孜也是我叫他來的,他也根本不知道今天晚上抓買買提的事情。所以,責任不在他。」


  耿所長又點燃一支煙,「這件事情我本來不想說的。但現在看來也沒必要再保密了。亞力森,你來告訴他們吧。」


  亞力森挺直了身子,卻沒有挺直蒼茫的聲音:「9.25騷亂事件發生后,艾則孜作為事件的挑起者被暫時拘留在東山看守所。我主要負責對他的詢問。在詢問過程中我發現艾則孜其實也是一位被蒙蔽者和受害者。他的弟弟買買提·依明藉助他艾則孜那次酒後鬧事的事情,在暗地裡進行蠱惑和煽動,策劃了那次騷亂事件。整個事情艾則孜並不知情。直到9月25日早上的時候,艾則孜才被人叫出來,連哄帶蒙參加了遊行隊伍。整個事件中,他都是一名被人牽著鼻子走的被動行動者。等到事情鬧到了打砸搶的嚴重程度,他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但那時他已經無力回天了。最後,作為一名替罪羊被逮捕。


  「經過縝密調查,我發現艾則孜供出的情況屬實。藉助這件事情,我對他進行了深刻的批評教育。在艾則孜痛悔的情況下,我們將他釋放。艾則孜原以為因為自己的事情鬧出這麼嚴重的後果,我們肯定不會放過他,但沒想到我們抱著認真負責的態度對他的事情做出了這麼寬大的處理。走出拘留所的大門時,他流下了悔恨的眼淚,發誓以後一定辨明是非,回去好好反省。回到家后,艾則孜確實進行了深刻的反省,認識到他的弟弟買買提不是在幫他,而是在幫恐怖分子搞破壞;不是在為他鳴不平,而是在利用他達到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們所做的事情是對他赤裸裸的陷害。明辨是非后,艾則孜找到我,主動要求協助我們公安機關抓到他弟弟,將這個恐怖分子繩之以法,立功贖罪洗濯自己的過錯。


  「我把這個情況向耿所長作了彙報。耿所長指使我對這件事情要嚴加保密。把艾則孜作為一名情報員進行培養和安插,放長線,釣大魚。按照這個方向,我對艾則孜進行了任務布置,讓他像平時一樣生活做事,不要有任何異常行為,在暗地裡搜集線索。


  「元月16號那天晚上,艾則孜打電話告訴我說,買買提託人捎口信給他,說近期有人來取走上次留在艾則孜家裡的東西,讓艾則孜不要隨便動那些東西,具體時間不定。我把這個情況向所長進行了彙報,所長向上級作了彙報,上級指派我和艾則孜從那天晚上開始蹲點工作。兩個星期下來,一點消息也沒有。直到昨天下午,有人突然給艾則孜帶來口信,讓他把買買提放在家裡的東西在晚上12點送到紅石小區的一家水果店裡去。我和國保大隊的人就守候在水果店周圍等待著來取東西的人。沒想到,你們從半路上殺了出來。情況就這些,實在是一次巧合。你們也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去辦案,如果說有責任的話,也是我最近沒有和秦晉溝通的原因造成的,與大家沒有關係。」


  耿所長說:「這一次本來是秘密行動,所以沒有事先向大家說明,這也是組織紀律的要求。但是秦晉,還有你,趙鐵樹,你們作為和亞力森配合多年的搭檔,應該有一些敏感性和默契才對。當你們抓到艾則孜的時候,他一再給你們暗示,並且說到了亞力森,你們當時就應該有所察覺。我記得在全疆派出所長培訓班上,警務實戰教官講過一個『加一定律』,意思是說在抓捕已經被發現的罪犯時,要時刻意識到可能還有其他未被發現的犯罪分子。你們時刻不要覺得你只是在辦理一樁案子,可能另外一樁案子也在悄悄進行。同樣的道理,審訊一個嫌疑人,不要只盯著你正在辦理的案子,要想著可能還有其他的案子。你們忽略了這一點,所以才造成今晚這個情況的發生。你們想過沒有,因為幾起治安案件而跑掉了一位甚至幾位全國通緝的恐怖分子,這是多麼大的損失!買買提一夥的逃走會給我們的奧運會和火炬傳遞製造多少後續的麻煩,我們誰也不敢說。你們知道買買提為什麼冒著那麼大的風險回來取放在艾則孜家的東西嗎?」


  耿所長環顧一下大家,「因為那裡面是他們將要用來實施恐怖襲擊的武器。剛才我和國保的領導一起看了那個箱子,裡面是10枚手雷,2個爆炸裝置和1000克海洛因。這些東西是在買買提倉皇出逃時留在艾則孜家的地下室的。艾則孜後來告訴了亞力森,亞力森給我的時候,我讓他不要聲張,作為引蛇出洞的誘餌。現在好了,蛇出洞了,我們卻把它放了,功虧一簣。你們看到了,這夥人就像幽靈一樣在我們周圍活動。我們抓不到他們就別想安穩,這是責無旁貸的職責,否則,我們就是罪人!」


  「所長,艾則孜怎麼辦?他還有案子在這裡需要詢問。」趙鐵樹呀,你為什麼總和亞力森過意不去呢?總要在快要結束的時候開始新的問題。


  「人呢?」


  「放回去了。」


  「這樣不行!」所長突然瞪圓了眼睛。「你提醒了我。艾則孜現在已經暴露,買買提一夥絕對不會對他善罷甘休,我們切不可掉以輕心。亞力森,你還必須要辛苦一段時間。最近你和孔夢龍兩人加強對艾則孜的保護,防止他們殺回馬槍來報復艾則孜。等抓到了這夥人,你們再調休。」


  我一聽急了,「所長,今天晚上就開始嗎?」


  「必須今晚!等一下我馬上打電話給孔夢龍。你們帶上槍,開著我的車,注意隱蔽。至於他在小區鬧的案子,等處理完了這件事情再傳喚也不遲。」


  「可是——」我剛想為亞力森鳴不平,卻看到他拚命向我使眼色,我只好把話咬斷了。


  耿所長看我一眼,「怎麼了?」


  「沒事了。」我說。


  「那好吧,亞力森到我辦公室來一趟,你們都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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