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白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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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恩坐在外麵,背靠在營房的牆壁上,一陣小雨落在他身上。這不是一場暴風雨。隻是一場普通的春雨。柔軟,纖悉,綿密。隻不過暴風雨的怯懦表親。
白恩垂頭喪氣地坐著,下巴抵在胸前,眼睛盯著石頭上慢慢積起的雨水。他應該搬到營房裏去。雖然那棟房子很冷,也沒有家具,但可以避雨。但他不在乎。他被困在這裏多久了?兩個星期嗎?三個?還是永遠?
在他負責的第一次橋梁部署戰鬥中幸存下來的不到三十名架橋隊員,現在有超過一半人已經死了。有兩個人被轉移到其他的橋上工作,因為他們做了一些事情來取悅那位蓋茨上尉,但是他們同樣死在了那裏,似乎沒有人能逃脫自己的命運。
聯軍的反應很快,並且仍然堅定地執行著依靠臨時橋梁戰鬥的計劃,於是白恩手下又增加了一些不幸的人,其中大多數也都死了。接著又被派來新的人。即使是新來的那些人,其中許多人也已經死亡。好像他們一個接一個的被死神選中。
出於某種原因,白恩所帶領的隊伍似乎總是成為目標。白恩沒有費心去了解他同伴的名字。事實上,隊伍中的人都沒有這個興趣。重點是即使你知道一個人的名字,不出一個星期,你們中間就有一個人死了。很可能你們都死了。
白恩有時候會想,也許他應該嚐試記住些名字。那當他麵對手下人時就有話可說了。他們可以回憶起某場戰鬥是多麽可怕,並且一致認為在法塔林協會的法師團裏釋放火焰要愉快得多。
想到這裏,他自嘲地笑了笑著,仍然盯著麵前的石頭。他不需要去關心那些手下,有人會關注他們,不讓他們閑著,蓋茨上尉很快就會來找到他們,讓他們去工作。擦廁所,打掃街道,打掃馬廄,收集石頭。讓他們忘記自己的命運。
白恩仍然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在那些狂風大作的平原上戰鬥,暴風雨,大風,臨時的河流,潮濕的壞境,都讓士兵們不願意去戰鬥。不過這或許跟聯軍統帥部的戰略有關。顯然,他們的心髒裏有某個取勝的計劃。
白恩抬起頭,注意到附近還有一名士兵,一位年輕的、長著紅金色頭發的魯恩人,望著吐著唾沫的天空。雨水匯集在他棕色的眼角,然後順著他的臉流下來。他沒有眨眼。
他們無法逃離這一切。這座營地就像監獄一樣。營地裏的人可以到商人那裏去,把他們微薄的收入花在廉價的酒或妓女上,但他們不能離開軍營。周邊很安全,各種各樣的人員聚集在那裏。在某種程度上,這是為了把其他軍營的士兵拒之門外在軍隊交鋒的地方,總是存在著競爭。但最重要的是,軍營中的人和奴隸一樣不能逃跑。
聯軍統帥部表現得好像這整個混亂的戰場是某種大遊戲。如果是這樣的話,遊戲規則對士兵們是保密的,就像棋盤上的棋子對玩家的策略一無所知一樣。
“白恩?”夜梟問道,他從外麵一走進營地便注意到了白恩。
白恩一直盯著那具屍體,他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是怎麽死的,但是每天都有人在死亡,甚至自殺也變成了一種慈悲。
“白恩?”夜梟說,聲音又輕又擔心。
“很久以前,有人跟我說世界上有兩種人,”白恩低聲說,聲音沙啞。“他說,有些人會奪去生命。還有那些拯救生命的人。”
夜梟皺起眉頭,揚起頭。這種談話把他弄糊塗了。
“我以前認為他錯了。我以為還有第三種。為了救人而殺人的人。”白恩搖了搖頭。“我錯了。確實還有第三種人,人數很多,但不是我想的那樣。”
“那什麽樣的人?”夜梟說著,彎下他的膝蓋坐在白恩不遠處,眉頭皺了起來。
“那些活著是為了被拯救或被殺害的人。中間的一群。那些除了死亡或被保護什麽都做不了的人。受害者。”白恩淡淡地說道。
“無辜者?”夜梟覺得應該換個稱呼更適合一些。
“沒錯,無辜者。”白恩同意了夜梟的觀點。
“為什麽突然說這些?”夜梟好奇地問道,“我能理解戰場會改變一個人,但是……在戰場……在作戰中討論哲學?”夜梟搖了搖頭,“我並不認為現在是個好時機。”
白恩沒有立刻回答夜梟的問題,他抬頭望著濕漉漉的木料場。木匠們撤退了,把油布扔在未經處理的木頭上,搬走了可能生鏽的工具。瑪格瑞塔的兵營圍繞著院子的西麵和北麵。法塔林協會的隊伍與其他人的隊伍稍微有些距離,仿佛厄運是一種可以傳染的疾病。
“我們的存在就是為了被殺,”白恩這時才回答道。他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在雨中無動於衷地坐在營房外麵的其他幾個人。“如果我們還沒死的話。”
“我討厭看到你這樣,”夜梟站起身大聲說道,話語在白恩的腦袋裏嗡嗡作響,他的一隊手下正在把一根圓木拖進木料場。比爾巴利人經常放火燒毀最外圍的永久性橋梁,所以瑪格瑞塔聯軍的工程師和木匠總是很忙。
如果是以前的白恩可能想知道為什麽軍隊沒有更努力地保衛橋梁。這裏有點不對勁!他心裏有個聲音說。你錯過了謎題的一部分。他們在浪費資源和手下士兵的生命。他們似乎並不在乎向前推進和攻擊比爾巴利人。他們隻是在破碎的平原上激戰,然後回到營地慶祝。為什麽?為什麽?
白恩沒有理會那個聲音。它屬於過去的他,他有其他的事情煩心。
“嘿,振作點!”夜梟說道。“我不知道你在煩心什麽……我也不認為我能幫到你,但你曾經充滿活力…好吧,至少足夠負責。現在很多人都依靠著你,白恩。你手下的士兵。你的那些架橋工人。甚至其他的奴隸。還有法塔林協會。”
“這些事真的需要我嗎?”白恩淡淡地說道,“工作拖拖拉拉的架橋工人要挨鞭笞,奔跑時落後的架橋工人要處死。軍隊對此非常認真。如果你拒絕向比爾巴利人衝鋒,如果你試圖落後於其他的架橋隊伍,你就會被砍頭。事實上,他們專門為這個特定的罪行保留了這種刑罰。”
“他們需要你來指揮,需要你來告訴他們要做什麽。”夜梟說道。
“真的嗎?”白恩轉過頭,盯著夜梟的眼睛,用譏諷的語氣問道。
夜梟並沒有回答,而是同樣盯著白恩的眼睛,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兒,白恩歎了口氣,開口說道。
“我很抱歉,”白恩說,“我也不知道最近怎麽了,也許是天氣,也許是戰況,也許隻是我預見不到這該死的戰爭什麽時候能結束,用什麽辦法結束!”
白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繼續說道。“我覺得我跟這些架橋工人沒有任何區別。作為一個橋梁工人,有很多方法可以受到懲罰。你可以獲得額外的工作時間,被鞭打,被扣工資。如果你做了非常糟糕的事情,他們會把你綁起來等待暴風雨的來臨,讓你被綁在柱子上或牆上麵對一場風暴。但是唯一會直接處決你的理由,就是拒絕衝向比爾巴利人。”
白恩頓了頓,然後繼續說道。“這個信息很清楚。跟著其他人衝可能會讓你喪命,但拒絕衝向敵人肯定會讓你喪命。”白恩聳了聳肩膀。“這不就是我們現在的情況?我們隻能不停地衝向敵人,直到雙方有一方承受不住。”
“我想,戰爭比你想的還是要複雜一點。”夜梟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我們還在等待一個機會,我相信對方也是。而在等待這個機會到來之前,在這個戰場上,我們不可能什麽都不做,不是嗎?”
“是的,也希望你說的是真的。”白恩歎了口氣,承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