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劉文斌給郝歌天打電話彙報情況時,郝歌天的汽車剛好開到天安門城樓下面,正沿著長安街向西疾馳。
「我已經到了,正要去拜訪馬老……」郝歌天緩緩說道。
「郝省長,壞啦!葉小微和高朋輝剛從八二三部隊招待所出來,看來他們已經跟中紀委的人接上頭了……」劉文斌驚慌失措地說道。
「什麼?他們……」郝歌天不禁一驚。
這時,他的汽車猛地顛了一下,迅即拐進了一條古老的衚衕,眼前映出一片青灰色的高牆。郝歌天向車窗外看了一眼,眉頭緊皺,面色凝重,握電話的手微微顫抖著,十分不悅地說:「小劉,我聽說都市報那個記者又……你老實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郝歌天的口氣嚴厲,開車的司機不由得偷偷看了他一眼,電話另一側的劉文斌更是心驚肉跳,有些心虛地回道:「郝省長,這事兒我正要向您彙報呢。這都是下面的人把我的意思理解錯了,其實我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不管什麼意思,一定要給我拿出個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案來!小劉,我這裡急著找人堵窟窿,你那邊就不要再給我捅漏子了,好不好?……你要知道,再這麼鬧下去,那可真的沒法收拾了……」說著,郝歌天不滿地掛斷了電話。
「好,好,我一定……不過,郝省長,您也要抓緊……喂?喂?郝省長……」
劉文斌猶自對著電話點頭哈腰了半天,待發現郝歌天已經掛斷電話,不禁不滿地撇了撇嘴,然後重新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對著電話大聲命令道:「喂,我是劉文斌!……唉,老頭子這個人就是前怕狼后怕虎的,剛才……不說了,不說了,你馬上按我說的去安排!看來這個家我還能當下去!」
說著,他突然發動汽車,飛快地向前面竄去……同時,郝歌天的汽車已經停在了一家古老的四合院門前。
司機先行下車為郝歌天打開車門,郝歌天此時已經換作一副笑臉,從汽車後備箱里提出一隻布袋背在身上,亦步亦趨地向四合院的大門走去。
「老同志,請問你找誰?」門前的警衛戰士攔住了他。
「哦,小同志,麻煩你給馬老報個信兒,就說是小郝、郝歌天,專門從慶州趕來看望他啦。」郝歌天躬身笑道。
「對不起,首長正在休息,按規定不能會客。」
郝歌天看了看手錶,對警衛員笑道:「嗯,這個時間馬老應該起來嘍,他可一向準時。」
警衛員有些納悶地問道:「首長知道您來看他嗎?」
郝歌天微笑著說:「知道,知道,已經打過電話啦……」
「要不您先到客廳喝杯茶?」
說著,警衛員把郝歌天帶進了客廳,給他端上茶后,去裡面向馬老通報。
郝歌天滿臉虔誠地打量著整個客廳的擺設——這是一間闊大的客廳,裝修雖不奢華,但卻能顯示出主人的威嚴和地位,整個客廳顯得古香古色,最醒目的是迎面牆上的一幅巨幅中國山水名畫。
時隔不久,一位鬢髮花白的老人在警衛戰士的攙扶下走了出來。
「喲,馬老,打擾您休息了。」
郝歌天急忙起身,熱情地迎上前去,從警衛戰士手中攙過老者,畢恭畢敬地親手扶老人到太師椅上坐定。那老者卻是一副寵辱不驚無嗔不欲的樣子,從容笑道:「我的作息時間你還不了解嗎?該起啦!小郝,坐……」
說著,老人吩咐警衛員道:「小劉,把我那點好茶葉拿出來嘛!」
「您說的是……?」
「就是前幾天福建派人送來的那盒烏龍凍頂嘛,在書柜上。」
警衛員答應一聲,出門去拿茶葉。郝歌天則轉身從地下提起那條布袋,捧到老者面前笑道:「馬老,來的匆忙,也不知道給您帶點什麼好。這不,想來想去,還是老規矩——五斤小米,五斤綠豆。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我自己我親手種的……」
老者一聽頓時高興起來,笑道:「好好,都當了副省長了,還有心思種這東西……好啊,我喜歡,收下啦!」
「馬老,您以前不是總教導我,不管當了多大的官,都不要忘記自己是農民的兒子嗎?」
「連這話你還記的?好好好,快坐下。……怎麼樣,你這個副省長,幹得還挺帶勁吧?」
「咳,您老也在省里干過,我這一攤子可是個忙差事啊!」
「忙點好。你們省這幾年建設項目多,名聲可不小啊。」
「那都是別人瞎吹的。我還是那脾氣,要麼不幹,要麼干好。可是……唉!」
「怎麼,是不是有什麼困難呀?」老者不禁關愛地望著郝歌天。
「馬老,我……!」郝歌天欲言又止。
「跟我這麼個既不當差,也不管事的老頭子,還有什麼話不好說的?」
郝歌天正要開口,警衛戰士端著剛沏好的茶走了進來,擺放在桌上後退了出去。
「來,先品品我的茶葉?」老者端起茶碗示意道。
郝歌天憂心忡忡地端起了茶杯,嘗了一小口沒有說話。
老者笑了,不無感慨地說道:「唉,這茶中的滋味,非我輩閑人是品不出來的呀,你這個當省長的心中牽挂太多,自然無法跟這茶道結緣……」
「馬老,你可真會打趣……」郝歌天苦笑道。
「哎,你也別嘴硬,讓我猜猜……小郝呀,省里的領導班子最近又要調整了吧?」
「是呀,這不,關書記剛來,庄省長已經到點了。」
老首長會心地一笑,探身關懷地問道:「怎麼樣,這次『扶正』有沒有什麼問題呀?」
「馬老,這種事情怕是很難說呀。我個人想的很少,我相信組織。」
「你呀,看來是志在必得嘍……我都聽說啦,你這個副省長,在人大會上是惟一全票當選的,這幾年業績又挺突出,口碑也一直不錯,我看沒問題……嗯,我為有你這樣的老部下感到高興啊。」
「馬老……」郝歌天有點不知所措。
老者卻自顧自地說:「哎,小郝呀,我可告誡你,身為一個領導幹部,越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就越應該戒驕戒躁,謙虛謹慎。有不少人可就是在這種時候跌了跟斗啊。」
「是,是,馬老,我明白……」
郝歌天本來是向老者求救來了,可老人就是不給他傾訴的機會。這讓郝歌天一時間有苦說不出,只得滿面賠笑,諾諾連聲。
兩人又扯了一些懷舊的話題,眼看探視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郝歌天無奈,只得強行插入主題,嘆了口氣說道:「馬老,您不知道,最近有些事情,我就是想不通……」
「什麼事情?說來聽聽嘛。」
「您不知道,現在下面的機關跟您在的時候可不一樣了。每個人都在忙著經營自己的小團伙,就拿這一次來說吧,對我出任省長一事,群眾的呼聲還是很高的。可誰知道,突然有人在背地裡查我,還……還散布謠言,說什麼我搞慶豐高速公路時,經濟上有問題,貪贓枉法啦,任人唯親啦,大帽子一頂比一頂大……這,這不是司馬昭之心嗎?」
「哦,有這種事?」老者不禁皺了一下眉。
「可不是嗎?馬老,我這心裡悶得慌呀。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一輩子遵您教導,一直是踏踏實實,小心翼翼,就怕走錯路。我乾的怎麼樣,為人如何,可以到群眾中走一走,問一問嘛。可是有的人……馬老,我倒不是把那個省長的位置看得多麼高,我是不服這個氣呀!這不明擺著是搞宗派,搞山頭主義嗎?」
「小郝呀,目前在我們黨內,搞宗派、拉山頭的現像確實存在。但是,你要相信一條,那就是只要你身正,怕什麼影子歪嘛?除非你真有什麼問題。」
「我……哎呀馬老,您還不知道我嗎?天生膽小,從打入黨那一天起,這一輩子就算交給組織了,沒想到兢業業幾十年,唉!」
「你實話告訴我,現在是哪一級在查你,都查些什麼?」
「我知道,對方都是些通天的人物,背後有根兒。這不,都捅到中紀委了。」
郝歌天說著,不禁留意觀察著老者的反應。
「哦?中紀委?……哎呀,這可不好辦哪?」老者一聽中紀委在查不禁嘆了口氣。
「馬老,我不是想為難您,我……我就是心裡委屈,可在省里我能跟誰說這些?所以……說起來這也是歷史遺留問題,咱們省的情況您是知道的,當初您破格提拔我的時候,頂著多大的壓力呀!現在,您離開省委才幾年,他們就……」
「要說觀念上的爭論,這是正常的。可要是搞宗派,那就確實有點問題了。這樣吧,我找人向上面通個氣兒。」
郝歌天見老者答應幫自己說話,不禁心中大喜,但臉上仍是透著無限的憂愁。
「小郝呀,我還是要提醒你兩句。我老啦,不管事了。可你不一樣,你的政治生涯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我不得不提醒你呀。」說著,老者緩緩站起身來。
「馬老,您請講——」郝歌天連忙謙恭地上前攙扶住老者。
「咱們共產黨員,有兩個絕對不能沾,一是金錢,二是女人。你應該很清楚,有多少幹部一輩子任勞任怨,就因為臨退下來的一兩件事,便晚節不保呀!唉,社會上不是說,59歲現像嗎?我希望你不要犯同樣的錯誤……」
聽老者這樣告誡自己,郝歌天的身子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一時間心中叫苦不迭,嘴裡卻連聲說道:「馬……老,您放心,我聽您的。」
「回去以後,也別多想,該怎麼干還怎麼干,啊?多為人民做幾件實實在在的好事兒,不要前怕狼后怕虎的……」老者說著,微笑著往大門走去。
郝歌天知道,老者這已經是在送客了。
於是,郝歌天賠起笑臉說道:「是,馬老,你的教導歌天都記下了……那……那歌天就告辭啦!等過一段時間再來看您。」
說著,郝歌天辭別老者,鑽進自己的轎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