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午後的驕陽讓人感到有些昏沉沉的,就連街道兩側的柳樹都無精打采地垂著頭。雖然正是午睡時間,可李大志卻沒有一絲睡意。衝動過後,面對殘破的雕塑和滿地石屑,他的心在抽蓄。這件作品可是他幾個月來一錘一鏨的心血呀。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把散落的殘片一一撿起來,試圖將它們修復如初。他是那樣投入,已經達到了物我兩忘的境界,以至於有人輕輕走到他的身後也沒有覺察。


  「大志,又創作什麼新作品呢?」


  猛地聽到問話,李大志嚇了一跳,手裡的石塊掉在地上。他不高興地回頭看去,來人是畫院最自命不凡的劉老。


  劉老年紀並不算太大,但手裡總是提著一根青竹雕花拐杖,花白的長發在腦後束成馬尾狀,戴著茶色寬邊眼鏡,白白凈凈的臉上蓄著整齊的文明胡,不知道的人一望之下,從頭到腳擺出一副大藝術家的樣子。


  「怎麼,濱河雕塑園不是已經完成了嗎?這是……?」劉老當然能夠看出李大志的冷淡,不過他並不介意,或者說他已經習慣了人們的冷漠。


  李大志隨口說:「這塊石頭不錯,創作個小品。」


  很顯然,劉老的心思並不在這尊雕塑上。他湊近李大志問:「哎,大志,我聽說香港那邊邀請你去辦展覽,有這事兒嗎?」


  「八字還沒有一撇呢……」李大志淡淡一笑。


  「那就是說,真有這事兒?」劉老吃驚不小。


  「有,是一位朋友幫忙介紹的。」


  「行啊,年紀輕輕的又是搞雕塑園,又是到香港搞展覽,成就可佳喲!不像我們這些老朽,畫了一輩子也沒畫出個名堂來。」


  劉老說著,話音里透出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看您說的!在您面前,我們永遠都是晚輩呀。」李大志的話不無嘲諷。


  「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呀。」劉老理理文明胡,將話題引入正軌:「大志,我的畫你是熟悉的,功力呀造詣呀,不敢說有多深,可也是努力了一輩子吧。可是,眼看著人就老了,說不定哪天就入土為安了,一生的成就也要隨我一起消失於人間哪!」


  這一套開埸白在李大志的耳朵里不知進出過多少次了,他挖苦道:「過謙了。梵谷的畫不也是在他身後才流傳開的嘛?」


  劉老並不理會,嘆口氣繼續道:「我是不甘心哪,生前看不到自己的作品流傳,這人生總是有一大塊缺憾,你說是不是?」


  「那是,那是。」李大志嘴上應付著,臉上掛滿了鄙夷之色。


  「大志,你平心而論,我那些畫要是拿到香港,你說會不會受歡迎?」


  「受歡迎,肯定會受歡迎。」


  「唉,可惜呀,沒有人引薦哪!千里馬雖好,伯樂難遇喲!」


  李大志終於明白了劉老的意思,於是站起身故意逗他說:「劉老,您的意思是……?要不,我這次去香港,向那邊的畫廊推薦一下?」


  劉老一聽,立刻眉開眼笑:「那當然好……」可話剛一出口,他就意識到了自己過於性急了,馬上恢復了矜持,清了清嗓子道:「哎,大志,我可不是為了錢啊。你也知道,我這一輩子視金錢為糞土,現在已經是土埋半截的人了,更不待見那身外之物。我是想啊,香港那地方不是被稱作文化沙漠嘛,我們去正可以做一些啟蒙教育的工作啊。」


  如果不是今天心情不好,李大志差點笑出聲來:「對,對,您說得真是太對了。香港早已經回歸了,您老怎麼著也得用實際行動做出自己的貢獻哪!」


  「那是,那是,應該的……」


  劉老還想接著說下去,佟滿江和小陳推門走了進來。


  「你們找誰?」李大志抬起頭,冷冷地問。


  「請問,你就是李大志吧?」佟滿江眯著眼睛望著李大志。


  「是呀。你們是……?」


  佟滿江看了劉老一眼,有些遲疑。李大志介紹道:「哦,這是我們畫院的劉老。」


  劉老連忙接道:「啊,我和大志是莫逆之交,無話不談的朋友。」


  佟滿江點點頭,掏出自己的警官證遞給李大志:「我是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的佟滿江,這是我的搭檔,小陳。」


  「刑警?!」李大志吃驚不小。


  劉老一見形勢不妙,悄悄向門口溜去:「大志,我……你們談,我那幅巨制也該殺青了。你們談……」


  說著,一溜小跑地走了。


  佟滿江笑道:「你們不是莫逆之交嗎?」


  李大志鄙夷地哼了一聲,問:「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嗎?」


  「小夥子,別緊張,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佟滿江指了指滿屋子裡的作品問:「這都是你的作品?」


  「啊,是我的。你們這是……?」佟滿江越是慢條斯理,李大志心裡便越是發毛。


  佟滿江指著一面牆問:「這裡原來掛的是你愛人的油畫吧?怎麼,收起來啦?」


  果然,原來掛有孟欣玲油畫的位置,此時只剩下一塊方方正正的白色牆皮。


  李大志警惕起來:「你……你們到底有什麼事?」


  佟滿江轉過身,出其不意地說:「孟欣玲在楓嶺山莊的別墅被盜了!」


  李大志大吃一驚:「什麼?被……」但他隨即便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強作鎮靜道:「這跟我什麼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你是失主的丈夫啊!」小陳在一旁插嘴說。


  「不,你們弄錯了,我妻子是叫孟欣玲,可此孟欣玲不是彼孟欣玲。我跟你們說的這個孟欣玲沒有任何關係。」李大志冷笑一聲答道。


  佟滿江與小陳對視一眼:「那麼,你愛人……也就是說,此孟欣玲現在在什麼地方?」


  「她?出遠門了。」


  「什麼時候回來?」


  「那可說不準,也許永遠不回來了。」


  佟滿江看出了他的抵觸,加重語氣道:「小李同志,我們現在是在執行公務,你可要說實話啊。」


  「我說的句句屬實。你們找錯人了!」李大志態度強硬,口氣堅定。


  「那……也許是我們搞錯了。對不起,打擾你了。」


  佟滿江和小陳再次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目光,告辭向外走去。走到門前,他突然回身問道:「小李同志,昨天晚上你在哪兒?」


  「我……」李大志一怔:「在天朝歌舞廳,怎麼啦?」


  「和誰在一起?」


  「好多人呢,你們可以去問歌舞廳的肖老闆。」


  「我們會去的。再見。」佟滿江向李大志點點頭,離去。


  走出房門,遠遠就看見劉老正在與幾位同事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佟滿江會意地笑了:「他的莫逆之交可不怎麼樣啊。」


  小陳的心思仍然在李大志身上,對佟滿江的閑心不感興趣:「師傅,這傢伙肯定沒說實話。」


  「也許是小葉同志搞錯了呢。」佟滿江看他一眼,故意說道。


  「但我覺得這傢伙怎麼……越看越不地道。」


  「別急嘛,是人是鬼總會弄清楚的。」佟滿江笑道,隨即轉問:「天朝歌舞廳在哪兒,你知道嗎?」


  小陳搖了搖頭。


  就這樣,一邊說著一邊走出了畫院。正要上車,就見葉筱薇急匆匆地迎了上來。


  「佟隊長,怎麼樣,他承認了吧?」


  佟滿江笑了:「小葉同志,你太性急了吧。」


  「他都說了些什麼?」


  「什麼都沒說。」


  「什麼都沒說?那……?」


  「別著急嘛,我們這不是正在想辦法嗎?」


  「那,你們現在去哪兒?」


  佟滿江想了想,回答道:「派出所。」


  「我也去!」葉筱薇用哀求的目光望著佟滿江。


  佟滿江點點頭鑽進警車。葉筱薇高興起來,急忙回到自己的車裡,相跟著來到附近的新民大街派出所。


  派出所的關所長一見佟滿江,就知道一定是轄區內出了大案子,不由得有些緊張。佟滿江笑著說:「你別緊張,今天來沒什麼大案子,就想請你給派人帶個路,去一趟天朝歌舞廳。」


  關所長放下心來:「那好辦!什麼事兒呀?」


  「李大志,就是畫院那個搞雕塑的,你應該認識吧?」


  「認識,我怎麼能不認識他呢?咱們市裡濱河公園那些雕塑就是他搞的。」


  「哦,你們熟嗎?」


  「不熟,我抓過他一次。」


  「抓他?為什麼?」


  「咳!嫖娼唄!」關所長搖頭道:「聽我們管片兒的小王說,他們兩口子關係不太好,老是打打鬧鬧的。這個李大志,錢來的容易,花起來也不心疼。不是歌舞廳就是酒吧,身邊的小姐換了一個又一個。這人心眼不錯,事業上也行,就這點爛毛病。」


  佟滿江聽著,心裡一下子有了注意。他湊到關所長耳邊說:「哎,老關,咱們這樣,你配合一下……」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關所長不住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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