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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勝昌接到報告,急匆匆地趕來,見到葉筱薇,他心裡便全都明白了。當時正好時近中午,為了表達誠意,他將葉筱薇請到慶州市最有名氣的海鮮城共進午餐。


  淡淡的音樂聲中,關勝昌將最大的一隻豉蒸帶子遞到葉筱薇面前。


  「小葉,你嘗嘗,這兒的海鮮是全市最好的。」


  葉筱薇哪裡還有食慾,看到關勝昌吃得津津有味兒,她忍不住搶白說:「關科長,這種時候,你覺得我應該有食慾嗎?」


  關勝昌看著她,無奈地一笑,放下筷子:「小葉,從我個人來說,對你的不幸非常同情,但是……」


  「但是,關科長,今天的《慶州都市報》你看到了吧?」葉筱薇打斷了他。


  關勝昌點頭:「看到了。」


  「我想問你,我和我愛人的感情真的像你說的那樣糟糕嗎?」


  「小葉,你誤會了……」


  「我誤會?我也是新聞系畢業,白紙黑字我還看得明白!」


  「我不是說你……我是說,那條消息前半部分確實是我提供的,但有關你們夫妻感情那些話,絕對不是我說的。你想啊,我怎麼能……?」


  「這麼說,是那個叫餘音的杜撰出來的?」


  「他杜撰沒杜撰我不知道,我只能告訴你,我不會幼稚到那種程度。」


  「那好,我再問你,車禍中死了的那個女人真的叫孟欣玲嗎?」


  關勝昌有些不解地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葉筱薇咄咄逼人:「孟欣玲真的是個『三陪女』嗎?」


  關勝昌的眉頭漸漸皺緊:「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去了解過,身份證上那個孟欣玲還活得好好的。而且,人家去年四月份才離開信託投資公司,根本不像你們所說的,是什麼『三無』人員,長期從事陪待活動。關科長,我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關勝昌聽著,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怎麼?你懷疑我們的調查結論?」


  葉筱薇也不示弱:「據我了解,你們根本就沒派人去過孟欣玲家。我倒想問問,來認領那女人屍體的究竟是誰?」


  關勝昌對她的態度大為不滿,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冷冷地說道:「葉記者,你在暗中調查我們?!」


  葉筱薇冷笑一聲:「關科長,你急什麼?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關勝昌將餐布往桌上一扔:「葉記者,你要把我當成你的敵人的話,那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說。」


  「我沒有把任何人當成敵人。我有這個心思嗎?我有這種能力嗎?我只想知道自己丈夫的真實死因,我想對自己的女兒有個交待,這,不算過份吧?」


  關勝昌定定地望著她,心裡的怒氣似有所消散,他嘆了口氣說:「還是那句話,我個人對你非常同情……」


  「那就請你告訴我,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關勝昌有些猶豫:「孟欣玲。」


  「她丈夫是不是畫院的一個雕塑家,叫李大志?」


  「是。」


  葉筱薇的眉頭皺了起來:「那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麼他要矢口否認呢?」


  關勝昌重新拿起餐巾,墊到胸前,緩緩說道:「也許他有自己的想法,有他自己的考慮。或者悲傷過度,不願再提起這檔子事兒。咳!世界大了,什麼樣的人都有。」


  葉筱薇還不相信:「這說不過去。」


  「或許他覺得自己老婆死得寒磣,不想讓外人知道。」


  葉筱薇顯然更同意這個理由,便沒有反駁。


  關勝昌將一隻帶子送進嘴裡,繼續道:「再說,他也沒有義務必須向你說明真實的情況。你說對吧?」


  葉筱薇認真地聽著他的話,思索著其中合理的成份……叢叢在幼兒園和一個叫小貝的小朋友打了一架,起因便是因為《慶州都市報》上那條消息。小貝的母親在街道上便是個出了名的碎嘴子,對梁少萱的車禍早有耳聞,只是苦於無法得知詳細的情節。讀了餘音的報道,她著實興奮了好一陣兒,逢人便把「梁某」的流氓行為渲染一番。為了加強說服力,她就告訴人家,「梁某的女兒就和我們家小貝在一個班,接孩子的時候還想勾引我呢,我能不清楚嗎?」


  小貝聽了,就把這些話拿到班上來講,叢叢聽了當然就要打起來。葉筱薇來接叢叢的時候,她一下子撲進媽媽懷裡哭鬧不止。


  「媽媽,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回來打小貝!」


  葉筱薇聽了,心如刀絞。老師委婉地告訴她,報紙上的消息大家都看到了,千萬不要因為這件事影響了孩子。這一段時間,叢叢的情緒很是不對,常常一個人獨自發獃,當家長的可不能把這事當成兒戲。


  葉筱薇緊緊地抱著女兒,強抑著眼中的淚水離開了幼兒園。她知道,這件事造成的傷害已經蔓延到女兒身上,她幼小的心靈正在承受她不應該承受的折磨。


  她把車開到公園,牽著叢叢的手走進山腰的一座涼亭。這裡清靜,就算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也不會有人聽到。她蹲在叢叢面前,淚眼迷離地問:「叢叢,你真的想知道爸爸在哪兒嗎?」


  叢叢點頭。


  「那好吧,媽媽告訴你。叢叢,媽的乖女兒。爸爸他……他……他死了。」


  叢叢拚命搖頭:「沒有沒有,小貝是亂說的。爸爸沒死,爸爸根本不會死!」


  「叢叢,這是真的,爸爸他……再也回不來了。」


  叢叢猛地哭了起來:「不嘛不嘛,我不要爸爸死,我要爸爸。」


  「孩子,你要接受這個現實,爸爸他永遠離開咱們了。以後……以後就剩咱們倆,還有奶奶、姥姥、舅舅和小姨……」


  「我不我不,我就要爸爸,就要爸爸。爸爸在那個阿姨家,我要把爸爸找回來!」


  叢叢一邊大聲喊著,一邊掙脫葉筱薇,轉身向山下跑去。


  葉筱薇急起直追:「叢叢——!」


  她追上叢叢,一把將她摟在懷裡:「叢叢,你別這樣,媽媽的心都要碎了!」


  「媽媽——!」


  就這樣,在黃昏,在這行人稀少的山路上,母女二人抱頭痛哭……痛哭過後,叢叢抬起掛滿淚痕的小臉可憐地問道:「媽媽,爸爸他是怎麼死的呀?」


  葉筱薇緊緊咬著嘴唇,半晌,神情堅定地說:「這也是媽媽最想知道的。媽媽一定會查清的!」


  從公園出來,天色已晚,她沒有回家,而是直接開到省畫院去找李大志。她深信,李大志手裡握著開啟這扇神秘之門的鑰匙。


  這一次,李大志沒有生硬地拒絕葉筱薇,他移開身子,將她們母女讓進屋裡。葉筱薇打量著這間畫室兼居室,笑道:「我還是第一次走進畫家的畫室呢。」


  李大志並不想與她寒暄,用腳踢過兩隻木凳。


  「謝謝。」


  葉筱薇說著,目光被牆上的一幅油畫所吸引。那是一個女人的頭像,她面目清秀,神態安適,給這間昏暗的畫室平添了幾分暖意。


  「這就是你愛人?」葉筱薇問。


  「妻子。」


  李大志面無表情地說著,不知從什麼地方拿出一隻布口袋,將裡面的山核桃倒在畫案上:「從山裡帶回來的,吃吧。」


  儘管他講話的時候誰也不看,但葉筱薇還是明白,這山核桃是給叢叢吃的。


  「快謝謝李叔叔。」


  自從見到李大志,叢叢便一直用膽怯的目光望著他。此刻,聽了葉筱薇的話,她不僅不開口,反而躲到葉筱薇身後,只將半張臉探出來。


  「這孩子!自從她爸爸走了以後,她一直就這麼悶悶不樂的。剛才我把事情都告訴她了,你看,到現在眼睛還是紅紅的。」


  李大志好像不敢直視叢叢的目光,也不接葉筱薇的話茬:「我這兒沒有開水,你們……?」


  「哦,不客氣,我們不渴。」


  說著,葉筱薇從挎包里掏出一張報紙遞過去:「李先生,我給你帶來一張報紙,你看看這條消息。」


  李大志不明所以,接過報紙低頭讀著。葉筱薇留意地觀察著他的反應,他臉上的表情時而悲憤,時而惱怒,有好幾次眼看就要發作了,但最後還是都被他強忍了下去。讀罷,他將報紙遞還給葉筱薇。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葉筱薇表情殷切地問:「李先生,你還要否認這上面說的和你牆上畫的女人是同一個人嗎?」


  不想李大志卻冷冷問道:「你這麼幾次三番地來找我,到底有什麼目的?」


  葉筱薇將叢叢推到前面:「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給這孩子一個交待。李先生,你不認為孩子有權知道她爸爸的真實死因嗎?」


  李大志依然躲避著叢叢的目光,他嚅啜道「不是……不是已經有結論了嗎?」


  「你認可那個結論嗎?」


  「我……」


  葉筱薇嘆了口氣:「本來,我已經認可了那個結論,不想再追問下去了。可是,你知道,這張報紙給我,給孩子,給我們全家帶來了什麼樣的影響嗎?」


  李大志低頭不語。


  「無論如何,我不能相信交警隊做出的那個結論是真的。看了報紙,我就更加懷疑了,他們既然能夠憑空捏造我們夫妻感情上的事兒,難道就不能捏造車禍的事兒嗎?」


  「……」


  「我了解我丈夫,他可能有對不住我的地方,但是,絕不會像報紙上說的那樣。上次和你見了一面,得知孟欣玲是個有家有室的人,我就更加不信了。李先生,難道你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詆毀你的妻子?這個黑鍋你準備就這樣背下去?」


  李大志猛地站起身,煩躁地走來走去。


  「李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考慮的,也許你有自己的苦衷,不願承認,但是我想……」


  不等她講完,李大志突然厲聲喝道:「別說啦!」


  平息片刻,他接道:「如果……如果孟欣玲她……她真的是那種人呢?」


  葉筱薇大吃一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你是說她……?」


  「如果……如果交警部門並沒有騙你呢?」李大志以手捂面,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個字來。


  「這……?」


  葉筱薇一時不知所措,獃獃地愣地了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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