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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押寶有術

  在飯桌上,當高明談起與丁方的賭局,感慨道:「說實話,如果不是我師哥給我使眼色,還真得被丁先生的氣勢嚇住了。相信沒有人能夠在面對這麼大賭注時還表現得如此泰然自若。再者,不是師哥及時出手,如果被丁方在底牌裡帶進紅桃K或者別的牌,那我就對不起趙先生您了。」


  趙敬武點頭說:「雖然丁方輸了,但我們不能不承認他的賭技確實達到出神入化的水平,我相信,民國再也沒有比他更有賭博天分的人了,但是,正由於他太相信自己的賭技,因此自信自大,從來都不把別人放在眼裡。在天津,他就沒有不敢得罪的人,就算我們小刀會給他提供保護,他非但沒有感恩,還多次挖苦我們,這讓兄弟們非常不滿。說實話,舍掉他,我也是迫不得已!」


  獨錘笑道:「像丁方這麼孤傲的人,突然輸了這場賭戰,真不知道他會不會瘋掉。」


  趙敬武沉默片刻,緩緩地抬頭盯著高明:「賢弟,賭博,無論你的技術有多高,最終的結果都是失敗,你師哥八斤與丁方的事情可以證明。不過呢,這次也不能讓你白幫忙,臨走帶幾萬大洋,回去過安穩日子,不要再賭了。」


  高明點頭說:「在下遵聽趙先生教侮,從此洗手。」


  正著說,趙信的貼身隨從哭咧咧地來到餐廳,說:「會長,不好了,出大事了。」


  趙敬武瞪眼道:「天塌啦?有話不會慢慢講。」


  隨從說:「丁方把公子用槍打啦。」


  大家聽說趙信現在在醫院搶救,生死未卜,馬上奔往醫院。趙信已經被推進手術室5個小時,至今還沒有出來。在等待的時間裡,趙敬武問了詳細原因,聽說趙信去強暴丁方的夫人水萍,正好丁方回到家裡,向他開了槍,趙敬武嘆了口氣,沒有說什麼。


  獨錘說:「媽的,我們不能饒了這個丁方。」


  趙敬武說:「這是醫院,我們先不談這件事情。」


  又過了兩個小時,醫生們才從手術室出來,趙敬武他們迎上去問情況。醫生說:「命是保住了,不過是否醒得過來,這要看個人的情況。說實話,這一槍打得巧了,子彈是擦著心臟過去的,如果再偏一厘米,就沒命了。好了,你們可以到病房看他,但不要太吵了。」


  當滑輪車把趙信送進病房后,趙敬武他們到病房裡看了看,就被護士給趕出來了。趙敬武對獨錘說:「這件事情不要再找丁方的麻煩了,說到底也是趙信不成器,我們要換位思考,如果在那種情況下,我們是丁方,也不會冷靜的。再說了,何況我們算計丁方在前,這對於丁方是不公平的。趙信沒事就好,現在我們需要做的,是把高明送走。」


  獨錘說:「我師弟說了,想留下來幫著會長做事。」


  趙敬武搖頭:「我倒是希望這樣,可是你想過沒有,他贏了這麼多錢,如果他還在天津,丁方肯定還會向他挑戰,再次交手,勝負就很不好說了。再說,現在丁方是周大年的人,實際上是在為袁誠印與租界的人做事,我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晚上,獨錘給高明包了些銀元,開車送他去港口,車子剛拐過衚衕就被一隊當兵的攔住了。獨錘把車停下,打發一個小兄弟過去問情況,那小兄弟回來說:「他們說現在形勢緊張,督軍下令禁夜,任何人禁止出入天津,如果有重要的事要辦,也得去督軍府開出入證,否則格殺勿論。」沒有辦法,獨錘只得把高明拉回去了。


  趙敬武明白,高明贏了這麼多錢,租界與袁誠印肯定眼紅,他們不會讓高明走的:「高明賢弟,這段時間只能委屈你了,等風聲過後,我們再想辦法把你送走吧……」


  事實就像趙敬武想的那樣,衛皇賭戰的風聲還沒平靜,緊接著報上就登出丁方向高明挑戰的啟事,發誓要把輸掉的錢贏回來,要把尊嚴贏回來。丁方還在報紙上大罵小刀會與趙敬武,說他們是利用自己的正直欺騙了他,並妨礙了賭博的公平,號召天津衛的人都要譴責小刀會,並希望官方取締這個黑幫團伙……趙敬武對高明說:「沒辦法啊,這就是賭博的魔咒,你贏了就無法脫身,輸了還想贏回來。現在丁方不在我們的控制下,再賭勝負難料。以我看,高明你回應丁方接受他的挑戰吧。我們爭取這次小注輸給丁方,然後在他們得意之時把你送出天津。否則,他們死盯著你,想要脫身太難了。」


  獨錘說:「會長,我們想辦法把丁方幹掉?」


  趙敬武瞪眼道:「胡鬧,這是什麼辦法。現在我們贏了這麼多錢,租界與督軍正在想辦法利用丁方把錢給贏過去呢,如果我們這時候把他們的工具給搞沒了,他們肯定合力對付咱們,那我們還有什麼精力去對付周大年。跟兄弟們說,任何人,在任何時間都不能動丁方,我們的原則就像以前那樣,不只不動他,還要保護他。」


  住在周大年家的丁方寄人籬下,本來心裡就不痛快,當他得知自己那槍並沒有打死趙信,不由悲憤交加,用拳頭對著自己的頭就打,咆哮道:「我為什麼不再補上兩槍呢?我怎麼這麼笨呢?」水萍與丫鬟小鳳死死地拉著他的手,最後跪到他面前,丁方才沒有繼續摧殘自己。從此以後,丁方變得沉默了,每天都在案前練習賭術,把麻將玩得嘩嘩響,玩得都燙手。


  周大年明白,自己的手現在還沒任何起色,以後能否上牌桌,誰都說不好,必須要仰仗丁方代自己拋頭露面了,因此,他對丁方格外的照顧,幾乎每天都過去跟他寒暄:「丁賢弟,千萬要把這裡當自己的家,不要客氣,有什麼需要儘管提出來。如果你悶了,讓老三保護你去租界里隨便轉轉,租界里還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不過呢,最好不要走出租界,相信小刀會的人肯定在想辦法找你。」


  「周兄,大恩不言謝,以後有什麼需要小弟的,儘管說。」


  「賢弟,你太客氣了。對了,你對下面的賭戰有何看法?」


  丁方搖頭說:「他們知道沒把握贏,相信是不會下大注的。我感到這次的賭約只是在應付咱們,少下注認輸,讓我們贏得比賽,平衡咱們的心理。我感到這樣的賭局不是我想要的效果,我想讓他趙敬武吐血,讓他付出慘重的代價。」


  「賢弟說得是,那我們怎麼辦?」


  「我們要求,雙方的賭本決不能少於10萬塊大洋,否則就是沒有誠意。」丁方說著,眼睛里露出了凶光。


  在接下來的協商中,趙敬武提出的要求是,如果賭資規定10萬塊大洋以上,那麼就必須由兩方各選出賭戰的場地,然後擲骰子按大小點決定去哪家賭場。其實對於趙敬武來說,去哪個賭場並沒有什麼關係,他本意是想輸掉這場,平衡一下氣氛,想以輸者的身份把高明送走,以防被賭博的魔咒套住。他之所以提出公平選擇賭場,只是想表明自己對這場賭博的重視,給對方一種錯覺。


  在簽訂協議這天,雙方又來到衛皇大賭場。獨錘帶著兄弟站在高明身後,三禿子帶著兄弟們站在丁方身後,以賭檯為界,虎視眈眈。由於就是在這個桌上輸給高明的,丁方盯著高明那張胡碴臉分外眼紅。獨錘對丁方冷笑說:「丁先生,你能活到現在,真是個奇迹。」


  丁方說:「如果你有膽量,我想專門跟你立個合同,附加賭你的那隻手還有你那張臭嘴,怕你並不是站著尿的。」


  獨錘說:「如果你肯押上你夫人,我說不定會考慮。」


  三禿子瞪眼道:「獨錘你存心來搗亂的是嗎?」


  獨錘說:「好啦好啦,我們開始吧。」


  高明選的賭場是在小刀會地盤裡的港角大賭場,丁方這方選的是英皇大賭場。港角大賭場是小刀會置辦的,主要接待來往的船員以及商人,裡面的設備相對樸素,而英皇大賭場就不同了,是幾家租界合資投建的賭場,曾在這裡舉辦過幾次賭王大賽,提供的是世界上最高級的賭博業務,其入門級別也高,想在那裡賭博,底碼最少一萬大洋以上。


  周經理拿來6枚骰子、兩個搖筒,發給雙方。高明首先抓起骰筒來,把骰子吸進去晃幾下扣下,開筒時都是六點。丁方拾起骰筒來,用手捏著骰子一個一個扔進筒里,閉著眼睛一陣搖動,搖得那骰筒都變成影子了,然後猛地扣到桌上,輕輕地把骰筒提起來,結果比高明多了一點,因為他把一枚骰子搖成了兩半,一面是六點,還有一面是一點。


  獨錘叫道:「這是抽老千,不算。」


  丁方冷笑說:「我們以點的多少決定輸贏,你懂不懂?」


  三禿子得意地說:「你們有本事也給搖成兩半啊。」


  獨錘說:「這局不算,重新來。」


  周經理說:「大家不要再爭了,我來說句公道話,按照賭場的規矩,丁先生贏了,由丁先生選擇賭場。」


  丁方站起來,耷下眼皮說:「既然我有選擇權,那好,我們就定在港角大賭場里賭。」此話說出,大家頓時愣住,因為之前爭議的就是到哪個賭場進行賭戰,丁方不選擇對自己有利的英皇大賭場,卻選擇小刀會旗下的港角大賭場,這太不符合常理了。三禿子靈醒過來,眨巴著眼睛問丁方:「丁先生,您剛才是不是說錯了?」


  「沒錯,我選擇去港角大賭場。」


  「什麼什麼,那可是小刀會的地盤啊。」


  「是的,我知道,所以才選擇那裡。」


  「為什麼?」三禿子梗著脖子,「為什麼選擇那裡?」


  「因為那是小刀會的賭場。好了,不要多說了,就這麼決定了。」


  在回去的路上,三禿子說:「丁先生,這就是您的不對了,您明明贏了,為什麼還選擇去港角賭場?你是不是之前並不知道港角大賭場的背景,那可是小刀會開的,所有的服務人員都是小刀會的人,您剛打傷了趙敬武的兒子,現在他們正處心積慮地想報復您,您還選擇那裡。就算您贏了,怕也不能全身而退。」


  丁方淡漠地說:「生死由命,富貴由天,我不害怕。」


  回到府上,周大年聽說丁方贏了選擇權並且選港角大賭場,不由感到吃驚。這麼多年,他從來都沒有去過港角賭場,因為那裡是小刀會的地盤,並且是小刀會成員最密集的地方,他去了怕回不來了。丁方剛把趙信給打了,現在各界都在議論,說丁方敢謀殺黑幫頭子的兒子,他丁方雖然活著但已經死了,可是他卻選擇到港角賭場去賭:「賢弟,你可能對天津衛不太了解,你的選擇太下策了。」


  「周兄,我在趙敬武那邊時,曾聽他們談論英皇大賭場里有老千機,如果我們選擇在那裡賭,他們肯定不敢下注,也就是應付我們一下,可是,到了他們的賭場,他們看到了贏的希望,必然敢於出本兒,那樣贏過來才夠勁。」


  「這倒是個實理,不過我擔心賢弟的安全。」


  「賭博本身就是不安全的。我曾聽趙敬武說過,真正的賭博不在桌上,而在人的心裡。我不只要跟他們賭錢,還要跟他們賭勇氣。」


  「你確定能贏他們嗎?如果再輸了,就不好辦了。」


  「放心吧,我敢於破釜沉舟就是有必勝的決心。」


  雖然周大年佩服丁方的膽量,但內心深處還是感到丁方太年輕了,缺少沉穩,面對大事考慮不周。現在哪個賭場不玩點老千,不弄點貓膩?如果只靠抽水賺錢,賭場根本無法生存。周大年感到這件事應該跟督軍袁誠印談談,讓他出面保護丁方的安全,如果只是讓三禿子他們跟著丁方,怕是應付不了這局面的。


  他給袁誠印打電話說:「丁方考慮到在英皇大賭場里開局,趙敬武他們肯定不敢下注,所以他選擇了去港角大賭場,目的是誘使他們敢於下注,只是我擔心他的安全問題。」


  袁誠印說:「好,我就喜歡丁方的這種做事風格。放心吧,你們要做的是給我贏錢,至於安全問題,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


  對於趙敬武來說,丁方選擇港角大賭場,這不只讓他感到意外,還讓他感到有些為難。他的本意是到英皇大賭場賭,故意輸掉這場,讓租界與袁誠印小有賺頭,讓他們眼紅得輕點。在臨出發前,他還讓高明第一次搖骰時要搖全點,第二次要以一點的差距輸給丁方,不讓對方產生懷疑,還要達到去英皇大賭場的目的,可誰想到丁方用這麼出人意料的辦法贏了,更出人意料地選擇了港角。


  趙敬武憂心忡忡地說:「丁方太讓人琢磨不透了,他明知道是我們的地盤還來進行這場賭戰。我能夠明白丁方的想法,他是怕我們到英皇大賭場不肯下本,所以選擇到我們的地盤我們的場子里賭。既然這樣,那我們就再贏他一次。」


  獨錘點頭說:「會長,只要我們再贏他一次,丁方就死定了。」


  趙敬武握著煙斗,細長的眼睛眯成線,碩大的鼻頭括開的八字紋越發顯深刻,他輕輕地呼口氣說:「記住,在我們的場子里賭,決不能抽老千,如果事敗,賭場都保不住。還有,一定要對會裡的兄弟們說,在我們的地盤裡,就是丁方把脖子往咱們身上撞,我們也得趕緊躲開,如果傷著他,事情將會變得非常麻煩。」


  隨後,獨錘通知分會的頭目開會,向他們傳達了會長的指示,讓他們通知到小刀會裡的各個兄弟,決不能在小刀會的地盤動丁方,不只不要動,還要保護他的安全,以防有人嫁禍小刀會。幾個小頭目都感到不解,七嘴八舌問:「您是不是聽錯了?他丁方剛把趙信公子給打了,會長為什麼下這樣的命令?」


  獨錘瞪眼道:「你們懂什麼,會長是什麼層次?他的任何決定都是正確的。比如,他對周大年恨之入骨,有無數可以殺掉他的機會,可他老人家為何不動手,因為他考慮的不只是自己的恩怨,還要考慮到小刀會各個會員的安全。你們要明白,他丁方與周大年現在是督軍與領事們賺錢的工具,我們動了他們的工具,他們就會對付咱們小刀會,畢竟袁誠印握有重兵,我們無法與他匹敵。」


  當新的賭約與賭場決定下來並且見報后,天津衛又掀起押注的熱潮。沒辦法,這就是賭博,輸的人總想賺回來,贏的這方還想贏。由於之前丁方慘敗,大家並不了解內幕,他們認為這次高明還會贏,因為高明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所以,大家都向高明下注,而丁方這邊卻是冷冷清清的。


  趙敬武對於贏不贏這局並不在意,所以向外界聲明,小刀會不接手注資,大家可以向專門經營賭事的衛皇去下注,無論這起賭戰的結果如何,跟我們小刀會沒有任何關係。誰想到在這個公布發出去后,美國領事奧查理前來拜訪,拿出10萬大洋的票據要求押高明贏。趙敬武感到有些意外:「有個問題想請教您。」


  「趙先生請講。」奧查理聳聳肩。


  「聽說上次大家都看好丁方的情況下,您卻押了高明贏,這本來就是出人意料之舉。這次您明知道丁方有備而來,勢在必得,您還來押高明,為什麼?」


  奧查理又聳聳肩,笑道:「我相信我的判斷。」


  趙敬武說:「這次我們沒有任何把握贏丁方,如果您把錢投在丁方那邊,我相信贏的概率會大。」


  美國領事搖搖頭:「NO、NO、NO,我就支持那個山西佬。」


  趙敬武說:「我們不接手注資了,您可以去衛皇賭場,他們在經營這個。」


  美國領事意味深長地笑著說:「趙先生,我可是一直支持你的,希望你能接手我的注資,把他作為財本運作。你放心,無論輸贏我都不會怪你,因為這是賭博,不是用零散的票子兌整。如果你不肯接受的話,那麼我會認為你有什麼陰謀,要是我在外界亂說的話,對你就很不利了。」


  趙敬武托著煙斗的手抖了兩下,寬厚的嘴唇抿得緊緊的,閉上眼睛輕輕點點頭:「好吧,既然您這麼支持敬武,再不接受,這就太過分了。」他們隨後簽訂了協議,表明自願參與,後果自負。當奧查理告辭后,趙敬武把獨錘與高明叫來,疑惑地說:「奧查理又送來了10萬大洋的賭注,並要求以賭本運作,這件事讓我感到不對勁,我們不能讓他總是感覺這麼好,這讓我們沒有安全感,這樣吧,我們出10萬資本,再加上奧查理的賭本,全部輸給丁方。」


  高明有些不解:「為什麼?」


  趙敬武端著煙斗,眯著眼睛盯著某個角落,嘆口氣說:「不為什麼,我的直覺告訴我,我們必須這麼做,而我的直覺向來是很準確的。你們想過沒有,我已經跟外界聲明,我們不經營這次賭事的注資,他親自到門上來,還要求我們把這些錢作為賭本經營,而我們並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任何一個人有反常的舉動必有特殊的原因,可問題是我們並不知道這個原因。」


  在三禿子的保護下,丁方趕往港角大賭場,周大年並沒有陪同前往,說到底,他還是害怕趙敬武會對付他,畢竟他身上押著54條人命,趙敬武每天都想取他的腦袋,他不敢拿著頭去驗證這次賭局的安全性。在丁方他們走後,他給袁誠印打電話,問他派的兵到了沒有,現在丁方已經出發了。


  袁誠印說:「我馬上就派。」


  周大年吃驚道:「什麼,還沒有派?」


  袁誠印放下電話后,隨後又撥通了警廳,讓他們多帶些警員,要確保港角大賭場這場賭局的安全,並要確保丁方的人身安全,把贏的錢安全帶回來,如果小刀會敢來橫的,不要對他們客氣。


  由於是丁方與高明的賭戰,港角大賭場外面格外熱鬧,有很多下注的人堆在那裡等好消息,還有些小商小販趁機前來兜售。當警廳廳長帶著幾十個警察到來后,把門前堆著的人都給趕到遠處,他們把警員布防在門前。


  在賭場內,丁方與高明隔台而坐,兩人的心情與表情是不同的,由於高明必須要輸掉這局,所以他的心情比較輕鬆,顯得悠閑自在。他掏出盒火柴,從裡面掏出根火柴棍來,用舌頭舔了舔頭,開始剜耳朵。這種火柴易燃,如果不搞濕就剜,怕是耳朵就得表演火山爆發。丁方端坐在那裡,雙手扶著案沿,冷冷地盯著高明。現在的高明已經颳去了鬍子,臉上顯得非常乾淨,而丁方的嘴上卻留出了小鬍子。回想他們第一次賭戰時的情景,他們的精神面貌好像整個調過來了。


  當發牌開始時,每發一張牌,丁方都扔上5萬大洋的籌碼,高明總是跟5萬。最後,當丁方拋出20萬的底碼后,對方不跟了,一副認輸的樣子。丁方明白,自己的牌決定於對方,所以對方不敢下注了。高明知道自己必須要輸給丁方,但也不能太明顯了,趙敬武曾說過,如果太明顯了,就失去了輸的意義了。


  丁方感到贏得20萬太微不足道,這離上次輸掉的百萬大洋差得太遠了,他決定抽老千,把自己的牌換小,並讓對方指出自己抽老千。這樣的話,他就可以站出來說,你們聽說過抽老千讓自己的牌變小的嗎?然後說對方存心搗亂,另約時間再賭。於是,他把自己底牌中的K變成8,讓自己的牌變得最小,並故意放慢換牌的動作,期望高明能夠指出來。


  高明也看到丁方換牌了,但他要輸掉這20萬大洋,所以他裝作沒有看見。


  當雙方打開底牌后,高明吃驚地發現,自己這麼小的牌竟然還大於丁方,他明白,丁方剛才換牌,把自己的牌換小了。


  丁方面無表情地站起來:「你贏了。」


  三禿子見丁方又輸了局,他感到這人是死定了,也沒有必要再替他保駕護航了,帶著兄弟捨棄丁方走了。他們來到大門口,警廳廳長問是不是丁先生贏了,三禿子朝地上呸口痰說:「他媽的,簡直是個廢物,又輸了20萬。」


  「什麼什麼,又輸了?」


  「我算看明白了,他丁方就是個大話簍子,實際上連個三流的賭徒都不如。高明那麼小的點子還讓他贏了,這牌就是我打,我也不會輸掉,像這樣的人還有必要保護他嗎。」


  破牆亂人推,痛打落水狗,廳長聽說丁方又輸了,他招呼著屬下也走了。三禿子回到府上,用很誇張的表情對周大年說了經過,周大年首先目瞪口呆,然後沉默了好一會兒,問:「你是說丁方換牌了?」三禿子說:「是的,他換牌的手法太慢了,場邊上的人斱看到了,他們還在議論丁方抽老千,讓人感到遺惑的是,高明好像看到了,卻並沒有指出來。對了對了,他們是不是串通好的?是不是丁方故意輸給高明?」


  「你馬上把丁方給我找回來。」


  「老闆,怕是現在他早被小刀會的人砍了。」


  「這個你放心就是了,我相信趙敬武不會在他的地盤動他,不但不動他,還會把他安全地送到租界門口。我感到他們快到了,你馬上去租界門口等著。」


  「為什麼?」三禿子不解地問,「他丁方把趙敬武的兒子打了,現在還在醫院呢,人家為什麼不動他?」


  「你懂什麼,馬上把他給我接回來。」


  三禿子帶人來到租界大門口等著,他越想越感到納悶了,自從丁方來到府上住,他周大年也變得讓人不能理解了。沒多大會兒,他發現獨錘那輛專用的小車開來,停在租界門口。獨錘從車裡跳出來,把車門打開,丁方從車裡鑽出來,倒背著手站在那裡,歪著頭看租界大門上方的字。


  獨錘對三禿子說:「人我交給你了。」


  三禿子問:「獨錘你現在是不是信佛了,這麼好心?」


  獨錘笑道:「我只信我們會長,別的不信。告訴你吧,你們以為我們會殺掉丁方,我們就不殺他,要殺你們自己殺。」


  三禿子跟在丁方身邊一同往租界裡邊走,歪頭問丁方:「姓丁的,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故意輸給高明的?要不你為什麼換了牌后,點子還這麼小?」丁方冷冷地說:「你懂什麼?」三禿子不由火了,臨來時周大年說你懂什麼,現在丁方又這麼說,他吼道:「我他媽的什麼都不懂,就懂這次你小子死定了,讓你媳婦來賠償損失。」


  丁方盯著前方,把綳著的指頭猛地彈開,三禿子的鼻子被一枚骰子給擊中,眼淚與鼻血都躥出來了。他捂著鼻子叫道:「誰他娘的打我?」低頭看看是枚骰子,抬頭看看丁方倒背著手向前走了,他掏出槍來:「好你個兔崽子,敢暗算我,我斃了你。」


  丁方依舊沒有回頭,不緊不慢地往前走著。


  當他們回到了府上,周大年見三禿子捂著鼻子,問他:「你捂著那玩意兒幹嗎?」三禿子盯著丁方,鼻音挺重地說:「他把枚骰子彈到我鼻子上,都流血了。」周大年點點頭,回頭盯著丁方:「賢弟,坐吧坐吧。」


  丁方坐下,平靜地說:「周兄,有話你就說吧。」


  周大年摸了摸頭皮:「為什麼故意輸給高明?」


  丁方平靜地說:「如果我贏了這局,那我們就敗了。說實話,我的點子本來比高明的要大,我用了極慢的速度換了小牌,期望他能夠指出來,然後我說沒有人抽老千抽小牌的,他是存心搗亂,然後另行約定,可是他裝作沒有看見,這足以說明,他是存心把錢輸給咱們的。所以,這次雖然咱們輸了,但是實際上咱們贏了。」


  三禿子叫道:「你放屁,明明輸了你還狡辯。」


  周大年瞪眼道:「這裡沒你的事,出去。」


  丁方說:「我想要的不是這幾十萬大洋,我要把趙敬武贏得傾家蕩產,走投無路,暴死街頭,這局我必須要輸。」


  「丁老弟,說實話吧,我也知道這次趙敬武想讓我們贏,我們贏了反而是敗,可問題是,租界的領事們想錢都想瘋了,他們肯定不會理解咱們的做法。這次的賭資全是租界出的,是想用來賺大錢的,如今把錢輸掉,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丁方說:「周兄如果解決不了,就任憑他們處置吧。」


  周大年說:「我儘力,你先休息。」


  為了能保住丁方,周大年親自登門拜訪袁誠印,跟他說明整件事的經過。袁誠印聽說,丁方想用抽老千抽最小的點子讓對方指出來,然後說對方存心攪局,另行約定,感到這小子非常有創意,便點頭說:「沒想到丁方這小子越來越成熟了,好,我支持他這麼做,至於租界那邊,我會跟他們溝通的。」


  送走周大年後,袁誠印前去拜訪莫德。他知道20萬的賭資,有10萬都是莫德出的,現在輸了錢,肯定在家裡發火。結果,莫德看到他就吼道:「丁方這個王八蛋存心幫著趙敬武,我懷疑他們是同夥,馬上派人把丁方幹掉,讓周大年出面跟那山西佬賭。」


  袁誠印平靜地說:「這件事,丁方用了欲擒故縱的計策。」


  莫德急了:「老是縱,可我的錢呢?我討厭你們中國的這種辦法。」


  袁誠印問:「您是想要20萬大洋,還是想要趙敬武的家業?」


  莫德說:「我不管那麼多,馬上讓他們給我贏錢。」


  袁誠印說:「你以為我就不想贏,我現在比您更需要錢,可是我們要明白,錢是不進急家的。我想過了,我們不只要贏幾十萬大洋,而是要把趙敬武的家業給贏過來,然後控制小刀會。只要把小刀會給控制了,以後就算我們不賭,也有源源不斷的進賬。你想過沒有,他們有多少會員、多少店鋪、把著多少碼頭、每天的收入多大。說實話,用賭博來賺錢,這多少會有些風險的,上邊不問是不問,如果問起來,我們就很難應付。」


  莫德怒道:「那你儘快去辦,不能老縱,你老縱我有你好看的。」


  袁誠印隨後來到周大年的府上,跟周大年與丁方協商,策劃一起豪賭。周大年分析說:「他趙敬武贏了這麼多的錢,現在想著輸點錢把高明送走,我擔心,我們老是對高明提出挑戰,他趙敬武會不會把高明給暗殺掉?然後對外界說,高明攜款逃亡,沒法跟我們應戰,這樣我們的計劃就落空了。」


  丁方雙手插著,兩個大拇指輕輕地逗弄著:「只要我們向外界公布,高明與獨錘是師兄弟,高明是趙敬武請來的賭手,無論高明有什麼不測,那就是趙敬武殺人滅口,如果他趙敬武不敢再賭,那就說明他是耍賴,是種詐騙行為,政府應該對他進行制裁。只要輿論影響造得足了,想必他趙敬武不敢輕易退出。這就是賭博的特性,你贏了你就無法脫身,你輸了你就想贏回來。」


  督軍袁誠印點點頭說:「我相信趙敬武不敢拒絕,他這麼聰明的人,不會不知道他贏得巨款之後已成為天津人的焦點,都盯著他呢。現在的問題不是贏高明,而是我們要想辦法把趙敬武的家業給弄過來,這才是我們要做的事情。」


  丁方點頭說:「這正是小弟我真實的想法。」


  周大年說:「你督軍握有重兵,他市長都不敢對你說聲不字,這麼多年了,你為什麼不找個理由把他辦了?以至於讓他的實力越來越大,人變得越來越猖狂,竟發展到跟你搶食兒。」


  袁誠印瞪眼道:「你懂個球,能動的話我早動了。他趙敬武能夠混到現在的地步,你以為他是個小混混啊。你周大年知道抱租界的大腿,他趙敬武就不會有自己的後台?據我得知,他趙敬武跟政府要員有來往,我們沒有充足的理由是不能動他的。就算他沒有後台,我們把趙敬武給殺了,小刀會的人還不反了天,到時候天津衛大亂,上面還不拿我來問罪。所以,想要把趙敬武給整倒,得想個萬全之策,不是衝動就能解決的問題。」


  周大年對袁誠印說話的口氣感到非常難受:再怎麼說我也是你岳父,你平時不叫父親也倒罷了,我聽著難受,但你也不能張口閉口的大年,有時候還大年老弟,有時候還像訓自己的孩子。他說:「我真懷疑他趙敬武給了你什麼好處。」


  袁誠印惱了,罵道:「扯你媽的蛋,他給我什麼好處了?」


  周大年用鼻子噴口氣,嘟噥道:「我哪知道。」


  袁誠印站起來,指著周大年的鼻子叫道:「大年,你比趙敬武的層次差遠了,趙敬武每天都想要你的小命,可他這麼多年就不動你,因為他動了你就會失去安全感,會影響穩定的格局。他之所以這麼想,是因為他明白有些關係是微妙的,是相互制約的,牽一動十,所以他暫時不動你。這就是他的層次。算啦算啦,跟你說什麼相互制約的道理,你根本就不懂。」


  丁方說:「咱們不討論那個了,還是說說下面該做的事情吧。我感到從今以後,我們不能再跟高明挑戰了,直接針對趙敬武。我們就跟趙敬武提出挑戰,讓他沒有退路。只要趙敬武參與進來,我們就有機會把他給徹底打敗。」


  袁誠印說:「大年啊,看看人家丁方老弟,他的辦法就不錯嘛。我的想法也是這樣的,把趙敬武硬拉到賭壇上,讓他沒有退路,我們找合適的機會讓他以身家性命作為賭資,這時候我們贏過來,他趙敬武必定全盤皆輸。」


  丁方說:「現在我們不能忽視報紙的力量,我感到應該拿出點錢來,找些記者,讓他們發表文章造造趙敬武的輿論,就說他趙敬武贏得巨款,成為了天津衛的賭王之王,不用動手就能贏得比賽,讓他再也沒法全身退出賭壇……」


  事情就像丁方預測的那樣,趙敬武突然見報紙上到處都登著他是賭壇王中王,是賭壇最大的贏家,是最高境界的賭聖……他的心情非常沉重。那天,他焦躁不安地在書房裡踱著步子,眉頭皺起了個疙瘩。獨錘通過趙敬武的表情,就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性。趙敬武是那種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無論面對什麼樣的事情,他都能夠心平氣和地對待,但是今天他卻皺起了眉頭。


  「會長,其實我們沒有必要這麼緊張。」


  「八斤啊,你明白什麼叫不失不得嗎?」


  「會長,在下不太明白。」


  「我們雖然贏了錢,但我們卻輸掉了安寧,輸掉了安全感。我們贏了錢之後,現在想把錢交出去都沒有機會了,從此之後,我們將無法停手,被賭壇牽制著,將來最終的結果是失敗。」


  「會長,我們就是不賭,他們還能拿咱們怎麼樣?」


  「我們沒法不賭,這就是賭博的特性,我們用賭博賺來了巨款,讓天津衛各界的人都感到眼紅,都對咱們產生了敵對情緒,甚至盼著我們發生意外。督軍與租界更是處心積慮地想從咱們手裡挖出來,並想盡辦法對付咱們,所以,我們沒法停手了。」


  「會長,那我們現在怎麼辦?」獨錘問。


  「我們被逼到這種分上了,還能怎麼辦,發布啟事,接受挑戰。」


  隨後,趙敬武跟太太來到醫院看望趙信。自從趙信醒過來之後,趙敬武從來都沒有來過,這次突然來了,趙信慌亂地低下頭說:「父親,他們是血口噴人,孩兒真的沒做那種事,孩兒想要女人,什麼樣的沒有,怎麼會看中個有夫之婦呢。」


  趙敬武拉著臉說:「那件事情不要再提了,你安心養病吧,現在會裡的事情多,所以這麼久沒有過來看望你。希望你這次康復之後,再做什麼事情要動腦子,不要再莽撞做事。你想想自從你輟學之後幫我做了幾件有意義的事情?哪次不是給我惹堆麻煩。」


  夫人蘭芝雅忙說:「孩子還小嘛,得需要慢慢學嘛。」


  趙敬武哼道:「小什麼小,我在他這個年齡已經拼出自己的地盤了。丁方也大不了他幾歲,你看看他的作為,現在都能跟我叫板了。唉,我本想趙信你能獨當一面,我也好安心地休息,可是他做了幾件撐起眼皮的事?我把小刀會交給他,能服眾嗎?所以,我現在感到自己很失敗,太失敗了。」


  趙信低下頭:「父親,我會努力的。」


  趙敬武說:「你應該想想怎麼能樹立起自己的威信來,不能再這樣胡鬧,這樣下去不只我對你失望,整個小刀會都會對你失望的。」


  等父母離開病房,趙信把自己的親信小鬍子叫到房裡,跟他商量說:「小鬍子,你要知道,將來我是要繼承小刀會的,如果我不做出點成績來,還怎麼讓大家信服我?現在我父親年齡大了,精力也越來越不好,我想做點大事。」


  「老大,您吩咐就是。」小鬍子說。


  「父親自來到天津,他的目的就是想把周大年給殺掉,告慰死去的54名老鄉。從小我就常見他在54個死者的牌位前上香,掉淚,訴說歉意。這件事小刀會的人都知道,如果我能把周大年殺掉,那麼我的威信必然就高了。」


  小鬍子嗍嗍牙花子說:「老大,會長這麼大本事都沒有動周大年,我們能行嗎?要不,我們還是想辦法對付丁方吧。」


  「你他媽的懂個屁,他周大年死了,丁方自然失去靠山,到時候還不是任我們宰割。媽的,我決不能輕饒了丁方,我要把他的雙手剁去,把他的老婆給娶了,看他還能怎樣。」


  「老大,你說我們怎麼殺掉周大年吧?」


  「你看你,辦法不是想的嘛,它自己會跳出來?」說到這裡,趙信腦海里又浮現出水萍那嬌美的面龐,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清爽的香氣,他深深地嘆口氣說,「我一定要把她弄到手。」


  「老大,到底是殺,還是抓活的?」


  「你懂什麼,我說的是殺周大年,弄丁方的娘們。」


  「明白了趙公子,你是文化人,說出的話意思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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