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霞孤鶩 秋水長天
隋大業十五年春,大隋王朝二公主親征高句麗。
隋神劍宮主領受皇命,率座下黃、青兩位劍主搭乘龍舟遠征海外。
是役,神劍宮主三劍斬殺高句麗第一劍師,直搗王駕,意氣風發,名震天下。
高句麗榮留王被迫交回隋叛將斛斯政真身,以及當年楊玄感秘授的大隋秘錄,向隋王朝求和。
六月,龍舟凱旋途徑東海時,東方叛逆攜眾偷襲龍舟,後傳神劍宮主隻身斷後力敵群匪,終因力竭被斬落東海,生死不知,又傳青玄劍主通敵叛國,袖手旁觀,以致黃玄劍主重傷昏迷,修為被廢。
※※※
茫茫東海,遙遙遠山,青天凝碧,水天一色。
煙波浩渺間,一艘赤色巨艦破浪而出,似一柄焚火長劍斬斷了蔚藍色的碧波。
船首虯龍像上,青衫女子煢煢孑立,手足之上的寒鐵鐐銬在陽光映襯下熠熠生光。
右舷外,一縷孤鴻掠過海面扶搖而上,翼尖揚起的羊角旋風帶走了女子的青色面紗。
青衫女子輕輕將耳邊的青絲挽回耳後,臉上露出一片蕭索,遙望東方,似乎有些懷念。
口中輕聲念叨著些許言語,像極了東海邊漁村中流傳的童謠:
「帝國東,有片海,海邊崖,傻瓜站,傻瓜痴痴看著海,十載十載又十載。」
甲板上,身著朱紅羽衣的雍容女子輕踏而來,揮退了守備的赤衣劍衛,凝望著青衫女子的背影,過了許久方才長嘆一聲:
「一縷相思一行淚,一水蒼茫一孤鴻。」
見青衫女子既不回頭也不說話,雍容女子倚靠在一側的雕欄上自言自語道:
「那些人是咎由自取,你這又是何苦呢?」
「我不苦,我從未像現在這般開心!」
青衫女子驀然回首,展顏一笑,寒鐵鐐銬互相碰撞發出叮鈴鈴的聲音,伴著海風傳向遠方。
遠方海風的盡頭,天地山海間餘下的一點灰芒,慢慢消逝在女子的視線里。
「恰好三個月,既然那人走了,這些也就派不上用場了。」
言罷,青衫女子咯咯輕笑,抬手解開腰間白索的劍形搭扣。
本就寬大的青衫失去白索的束縛,將女子的身形突顯得更加瘦弱,直在海風中搖搖欲墜。
白索迎風招展,兩端青光大作,灑落在銀色的寒鐵鐐銬上,只見鐐銬寸寸碎裂,墜進碧海之中了無聲息。
「備夔牛鼓,本宮請青玄劍主為大隋虯龍號掌舵!」
雍容女子雙手交疊一拜,言語間,十六名赤衣劍衛扛出一面巨鼓,鼓皮呈青色,隱隱泛出血色光芒,更令人不解的是這樣一面巨鼓竟然沒有鼓槌。
青衫女子抬手召回白索,纏繞在劍指之上,兩端青藍色小劍化作兩道流光輪番擊打在青皮巨鼓上,鼓聲如驚雷,震蕩五百里。
「轉舵,大興城!」
※※※
隋大業十五年秋,大興城東郊渭水港口,文武百官齋戒沐浴,禁慾三天,行太牢之禮,迎候王朝二公主凱旋。
是日,落霞漫天紅雲層疊,赤色鋪天蓋地而來。
先秦鄒衍首倡「五德終始說」,王朝德行以五行相剋而交替,後傳至西漢末年,劉向、劉歆父子以「五行相生」取代「五行相剋」,直至隋王朝重新統一中原,遵循「五行相生」,由前朝木徳生出火,屬火德,尚赤。
港灣中,早已布下百餘朱漆小舟盛滿犒軍物事,只待虯龍巨艦返港。
一道驚雷炸響,霎時濁浪滔天,風雨飄搖。
只見一艘百丈巨艦劈開濤瀾,船首十丈虯龍像嘴銜龍珠栩栩如真,直欲騰飛而去。
「恭賀二公主奏凱!揚我大隋國威!」
岸邊佇立的文武百官和無數赤衣軍士齊聲大喝,萬千人的喝彩聲一時壓過虯龍號驚雷般的鼓聲,聲浪陣陣傳出不知多少百里。
不料,驚變迭起,百餘小舟燃起熊熊烈火,乘風破浪,奮不顧身撞向巨艦,舟底百餘黑衣人騰躍而起,化作黑芒直撲甲板,層層困住那位身穿朱紅羽衣的雍容女子。
「大隋王朝二公主,朱紅羽衣金步搖。」
為首的一個黑衣人頭戴黑笠排眾而出,右手執拿一柄黑色的長劍,遙遙指著女子的眉心。
「正是本宮,敢問閣下是誰,所為何來?」
羽衣女子撇下身旁的十餘護衛,蓮步輕移隻身上前,頭上的金步搖一步一顫,婀娜生姿,珠玉纏金流光,流蘇長墜蕩漾。
「果然是絕世佳人,在下無心傷害公主,只請公主交出斛斯政和大隋秘錄。」
黑笠人神色倨傲,卻收回長劍對著二公主拱手一拜,因為他知道,眼前這位年輕女子已然權傾朝野,執掌隋家半壁江山,這樣的人物當得起自己這一拜。
「殘劍統領過獎了,小女子怎敢受閣下這一拜。」
羽衣女子側身讓開,還之以一禮,朱紅羽衣一曳到地,甲板上似陡生一團火焰。
「公主天資聰穎,膽識過人,在下佩服。傳聞神劍宮主已經被東邊那人斬殺,不知公主為何還是這般有恃無恐?」
被女子一語道破行藏,黑笠人輕咦一聲卻沒有多問,反而抬手取下頭上黑笠擲向女子。
只見黑笠化作一團烏光裹挾風勢激蕩而來,羽衣女子巍然不動不避不退。
那道烏光臨近女子面門突然變向,斜斜截斷金步搖的一縷流蘇便倒飛回去。
「不知殘劍統領何時變得這般憐香惜玉,倒也是怪了。」
羽衣女子輕聲說道,眉眼間笑意盈盈,顧盼生輝。
一眾黑衣人一時卻也是看得痴了,殊不知一道白芒從右舷席捲而來,將十餘黑衣人擊下甲板,之後又掠向另一側的黑衣人,往複幾次,足有三十餘人被掀飛。
「這般打擾人家的思念,真的好嗎?」
身著青衫的蒙面女子從右側走出,與公主並肩而立,右手指間白索交纏,兩柄小劍懸在半空。
「青衫白索,神劍青玄!」殘劍統領沉聲道。
青衫女子輕哼一聲,音色清冷,目光也似冷電一般實質。
「咦?」
殘劍統領又發出一聲輕咦,微微皺起眉頭道:
「恭喜劍主踏入天階。」
這一聲道賀卻是言不由衷。
隋王朝大業元年,全國戶數已近九百萬戶,一戶以六口人計,人口不下五千萬人。
但其中能修行之人不過區區十萬之數,而這十萬修行者之中近九成是地階下品修為,往上每升一品幾乎是十者取其一,至於天階修行者,算上隱世家族各路門閥,方才堪堪百餘人,女子突破天階者更是鳳毛麟角。
即便是鎮壓王朝氣運、執掌殺伐大權的神劍宮,宮中虹彩七脈也只有前四脈劍主是天階修為,至於后三脈劍主都是仗著手中異劍之力勉強能與天階一戰,實際修為並未達到天階。
換句話說,天階修行者便是站在隋王朝頂點的一群人。
男子暗道青玄劍主突破天階,再倚仗異劍之力,就怕自己也不是她的對手。
在青衫女子身後,一位赤衣劍衛身形微微顫抖,當他聽見殘劍的道賀之詞時,發出一聲驚呼,作勢就要躍進海里,口中不斷重複著:「統領饒命!」
未等他的身子離開甲板,周遭的木板轟然炸裂,揚起一陣木屑,將那個人完全吞沒。
木屑散去,他的屍體重重地砸落在護欄上,化作一團血霧,向兩位女子籠罩而去。
青衫女子展開白索,將血霧盡數擋下,鮮血碰到白索便滴淌而下,無法沾染絲毫。
「久聞青玄劍主有一柄異劍名曰纏絲,取北海冰蛛所吐細絲交織而成,又取雷澤雷獸腿骨作為墜飾,去留無意變化多端,殘兵第三統領殘劍領教閣下纏絲劍!」
「你喜歡?那你拿去!」
青衫女子根本不理會邊上眾人的勸阻,將白索連帶兩柄小劍朝著對面擲去。
殘劍也是一驚,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女子會像這般將劍丟過來,他是常年行走在殺戮邊緣的人,對殺氣異常敏感,但女子拋來的白索他卻感覺不到一絲殺氣,所以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暗忖道必定有詐,匆忙後退數步。
青衫女子本是對準殘劍原先的位置拋去,也沒用上多大的力氣,可他這一退,白索在空中去勢已盡,輕輕墜落在甲板上。
「你這人好生奇怪,讓你看卻又不看。」
青衫女子面帶疑惑輕移上前,屈身拾起地上的白索,握在手心纏回指間,甲板上百餘人一時又看得是目瞪口呆。
殘劍深吸一口氣,重新審視身前這個行為異常的青衫女子,他運勁震斷右手握著的黑色長劍,只見長劍化為大小各異的十餘碎片,凝成十餘道烏光或快或慢斬向女子。
「明知不是對手,為何還要出手?」
青衫女子舞動白索,團團將周身圍住,烏光來勢洶洶卻根本無法斬斷白索,威勢被消弭了之後,紛紛掉落在甲板上,發出輕重不一的脆響。
「布劍陣,圍住她!」
殘劍大喝一聲,撇下青衫女子,騰挪間閃掠到羽衣女子的身旁,正當他準備裹挾公主的之際,只聽得背後雷聲大作聲似龍吼,伴隨吼聲而來的是陣陣焦臭味和無數慘叫聲。
殘劍猛然回頭定睛一看,只見一道青藍色的電光如翔龍般遊走,將幾十個黑衣人布下的劍陣生生撕咬出一個大口,張牙舞爪直撲自己而來。
不及多想,殘劍長嘯一聲,對著雷龍斬出一道丈余長的黑色劍芒。
劍芒呼嘯而去,落在雷龍的背上,雷龍周身青光大作,滋滋作響,不斷消融著黑色劍芒。
趁此機會,殘劍內勁爆發,震推羽衣女子四周的劍衛,眼看著就能抓住女子的左臂,一道白芒掠過眼前,卻是不見了女子的身影。
手心傳來光滑而又冰涼的觸感,前心陡然間泛起一陣涼意,殘劍低頭一看,正是青衫女子指間的那道白索。
「青玄劍主不喜與人爭鬥,她讓統領你看她的劍,本是希望你能知難而退,只是可惜了這百餘勇士的性命,為何我們隋人偏偏要自相殘殺!」
羽衣女子走到殘劍的身前,神色不忍長嘆一聲。
「我是陳國人!」
殘劍面色掙扎,眉宇間透露出幾許憂愁以及深深的恨意。
「陳人同樣也是我們大隋的子民!」
羽衣女子轉身看著岸邊亂作一團的人群,厲聲喝道,聲音不大,卻清楚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公主好氣魄,殘劍拜服!」
殘劍手捂胸口坐倒在地上,釋然一笑,對著羽衣女子頷首說道。
「殘劍統領可還有什麼未了心愿?」
望著眼前男子青紫色的雙唇和眉間薄薄的一層白霜,女子知道冰蛛絲上的寒毒已然走遍他的五臟六腑,回天乏術,心中頓生不忍之意,柔聲說道。
「沒什麼心愿,只是有些許遺憾。第一,我沒想到青玄劍主的修為竟然突破到了天階。第二,我完全低估了異劍所承載的無上威力。至於第三……」
殘劍沉沉地閉上了眼睛,聲音戛然而止。
「第三,你根本對我下不了手,這已經是第三回了,你這刺客做的真是失敗。」
羽衣女子語帶哀愁輕聲說道,這一次卻是沒有用上本宮的自稱。
「你現在該知道,大隋王朝的二公主不是這麼好做了吧。」
腰纏白索的青衫女子走到羽衣女子身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復又細聲說道:
「靠岸吧,找個風景好的地方葬了他。今後,像這樣的人絕不會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本宮多謝劍主教誨!」
「我倦了,出去走走!」
言罷,青衫女子提縱身形凌虛橫渡,眾人只見一道青色流光飛掠過三十餘丈的水面,沒入遠處的赤色大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