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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個子不高,所以跳下來容易爬上去難。在同事的幫助下,我總算離開了那個臭氣熏天的池塘。上岸后第一件事就是小心翼翼地脫掉身上那層厚厚的膠皮防水服。
我低頭嗅了嗅胳膊,還好,防水服的隔離效果還不錯。
「怎麼會有一套內衣?」黃支隊用樹枝撥開死者會陰部的泥土,「會陰部都爛完了,不過應該是女性。」
「爛完了也能看出來是女性?」我仍不放心地嗅著身上的味道。
「男性生殖器即便高度腐敗依舊會有殘餘痕迹,比如殘缺海綿體、尿道或者皮膚。」黃支隊說,「這個看起來壓根兒就是沒有。」
「不過這個骨架,看起來很壯實啊。」我說,「一個膀大腰圓而且沒有胸的女人?」
「屍體腐敗過程中,乳腺會很快萎縮的。」黃支隊說,「不會是一起強姦殺人案件吧?不然內衣怎麼會不在身上?」
「據我們調查,」一旁的偵查員插話道,「這一帶的流浪漢,有時會在這附近晒衣服,會不會是風吹落到池子里的?」
「有那麼巧,一吹一套內衣一起掉進來?」黃支隊說,「而且,這套內衣怎麼看也不像是流浪漢穿的吧?」
偵查員點了點頭。
此時我已經換上了橡膠手套,忍著惡臭擦去了屍體腿部的泥土。
不小心蹭掉了屍體腿部的皮膚,一股腐敗液體流淌了出來,隨之是一陣惡臭。我抬起肘部揉了揉鼻子。
「看屍體的腐敗程度,應該是七八個月以上了。」我說,「屍體部分屍蠟化,也有部分腐敗致軟組織消失。這是一具保存型屍體現象和毀壞型屍體現象共存的屍體。」
「去年九月還清理過池塘,說明死者死亡是去年九月到今年一二月之間的事情。」黃支隊說。
「還可以更精細一點兒。」黃支隊和我同時看到了死者的雙足。
「死者身上唯一的衣物就是這雙襪子了,她穿的是很厚的棉襪。」我說,「死亡時間應該更傾向於冬天,也就是十二月至二月之間。如果是秋天,溫度會比較高,難以形成一半屍蠟一半腐敗的情況,通常是因為環境溫度低,屍體不易腐敗,逐漸形成屍蠟后,遇高溫天氣,且因汛期水位上漲,屍體上浮,使沒有完全形成屍蠟的部位腐敗損毀軟組織。」
「嗯,有理。」黃支隊說,「定年前死亡應該問題不大。」
「有了死亡時間,我們排查範圍就小多了。」偵查員說。
「現場暫時封存,」我說,「屍體先運去解剖室吧,主要看屍體。」
室內不比室外,因為空氣流動範圍小,所以這具高度腐敗的屍體在解剖台上只躺了十分鐘,就把整個解剖室的空氣都污染了。看著無力轉動著的換氣扇葉,我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整個屍體呈烏黑色,覆滿了泥土。
屍體頭顱的頭皮大部分已經腐敗消失,露出白色的天靈蓋。面部的皮膚也腐敗消失了一半,依然齜著一嘴沾染了黑色泥土的白牙。
同樣還可以辨明形狀的,是一雙沒有了皮膚和指甲的手,白森森地露著指骨。
我穿好了解剖裝備,戴上防毒面具,頓時感覺腐敗氣味減弱了許多,腦子彷彿也清醒了一些。我打開不鏽鋼解剖床一側的噴淋頭,試著噴水的力度。
屍體檢驗前,必須先照相固定屍體的狀態,然後要用水清洗屍體,這樣才不會在檢驗過程中有所遺漏。而對於這樣的高度腐敗屍體,清洗屍體是一件技術活。首先要保證噴水的力度能把泥土沖洗掉,其次還要保證噴水的力度不至於把屍體的皮膚、軟組織損壞。高度腐敗屍體的皮膚和軟組織是很容易脫落的,輕輕一捏,可能就會捏下一塊綠色的皮膚。
試好噴淋頭后,我小心地一邊用紗布擦拭屍體表面,一邊用噴水衝掉屍體上的泥土。
「下水口的篩斗沒松吧?」黃支隊最擔心的事情是從屍體上衝下來的泥土雜質會堵塞解剖台的下水口。因為一旦堵了下水口,就要我們這些並不精通水電工種的法醫自己來疏通下水道。沒有水電工會來為法醫學屍體解剖台疏通下水道。
我停下手中的活,檢查了一下下水口,沒有問題。
脫離了淤泥的塵封,屍體的臭味更加濃烈,墨綠色的屍體皮膚觸目驚心,讓一旁負責攝影的偵查員一陣陣作嘔。
屍體被淤泥塵封的部位已經完全屍蠟化了,雖然屍蠟化的屍體很噁心,但是因為屍蠟化是一種保存型屍體現象,生前損傷都可以完整地保存下來,可以給法醫提供更多的分析依據,所以法醫並不排斥屍蠟化的屍體。
這具屍體的軀幹沒有發現明顯的外傷,所以我們也敢大膽地推測死者全身並沒有遭受到外力的打擊。
「這個人的額部好像有問題。」高法醫沿著死者頭皮腐敗裂口往裡看,說,「顱骨應該是凹陷性骨折了,損傷部位在額部。」
「先提取物證吧。」黃支隊說。
我點點頭。既然開始懷疑是強姦殺人,那麼我們就寄希望於能提取到一些能驗證犯罪嫌疑人的物證。至於致命損傷,倒不急於驗證。
我沿著屍體正中線聯合切開了屍體的頸部和胸腹腔。屍體的內臟組織已經開始自溶,因為萎縮,都顯得比正常人的組織器官小。
體表沒有明顯損傷,所以我們也猜到了內臟器官不會有明顯的損傷。我依照從上至下的順序,檢查了死者的心、肺、肝、脾等重要器官,沒有發現外傷出血的痕迹。
最後,我打開死者的盆腔,想把死者的子宮整體提取,寄希望在子宮裡找到一些線索或者是證據。
可是,死者沒有子宮。
「師兄,這次你猜錯了。」我說,「這是一個男人。」
「男人?」黃支隊說,「怎麼可能?沒有生殖器啊,連痕迹都沒有,我還沒見過腐敗成這樣的男性會陰部。」
我逐層翻開死者盆腔里的前列腺:「你看,這是前列腺,沒有子宮,所以是個男人。」
一直在一旁指揮的黃支隊忍不住戴上了手套,拿起兩把止血鉗,檢驗死者的會陰部。
「我確實猜錯了。」黃支隊皺著眉頭說,「你看,雖然會陰部腐敗得很厲害,但是我們可以在這些殘存毛髮的部位發現會陰部的皮膚存在皮瓣。」
我湊過頭去看,點頭說:「這些皮瓣,可以推測死者的生殖器是被銳器割掉的,腐敗不可能形成這樣錯落有致的皮瓣。」
「割生殖器?」高法醫也好奇地湊過頭來看,「一般這樣,都是因為感情糾葛啊。」
「說不準是這個人想強姦別人,結果被別人割掉了命根呢?」我說。
「不會。」黃支隊說,「割裂口附近沒有明顯的皮內出血現象,應該是個死後損傷。」
「殺人後再割生殖器?」高法醫說,「那就更能說明兇手的仇恨心理了,這種心理通常都是因情而來。」
「發現了這個損傷,是好事兒啊。」我微笑著說,「明確了兇手和死者的關係,只要找到屍源,不就破案了嗎?」
黃支隊點點頭,說:「是啊,這是個不錯的發現。下面我們的任務就是要明確死者的死因和總結死者的個體特徵了。」
我們沿著屍體頭皮腐敗裂口拓展了裂口長度,使得頭皮能夠一前一後翻過來,充分暴露顱骨。
和高法醫判斷的一致,死者的額部頭皮內側有大片狀明顯出血痕迹,對應的顱骨粉碎性、凹陷性骨折,骨折線有明顯的截斷現象。
「骨折線截斷,說明是多次打擊啊。」我說,「而且額部皮膚沒有挫傷和裂傷,說明工具的表面不粗糙,且這個工具質地不硬。」
「是啊,如果是鐵質的工具,多次打擊頭部,頭部難免會留下挫裂創。」高法醫說。
「嗯,我也覺得不是鐵質工具。」黃支隊說,「你看死者頭部的骨折線附近,沒有一處有崩裂的跡象,而且骨折線沒有大範圍延伸,這都說明工具不應該是鐵質的。」
「但有個問題就來了。」我說,「既然是木製等工具的襲擊,很難導致這麼大面積的粉碎性、凹陷性骨折,除非施加外力很大。」
「你的意思是說,」黃支隊說,「能夠施加這麼強大的外力,女人是很難做到的,應該是男人才可以做到,但是既然是情殺,怎麼會是男人殺男人呢?」
「兩種情況。」我說,「一種是死者侵犯了兇手的妻子愛人,第二種就是同性戀。」
「是同性戀。」高法醫用止血鉗撐起死者的肛門,「死者的肛門皺襞基本消失,應該是長期處於鬆弛狀態形成的,而不是死後的肌肉鬆弛形成的。一般這樣的肛門括約肌鬆弛、肛門皺襞消失的案例都見於同性戀。」
「那就對了。」黃支隊說,「如果我們之前的分析全部正確的話,這就是一起因為感情糾葛引起的同性戀殺人案件。」
「哈哈,有了這麼多分析,我心裡有底兒了。」我說,「還擔心這起案件難度會很大,目前看,並不難呀。」
「好吧,」黃支隊說,「我們抓緊時間圈定偵查範圍,要用最短的時間鎖定屍源。」
有了大量的合理分析作為襯底,我們信心十足。信心十足就會幹勁十足,很快,我們就取下了死者上下左右四顆磨牙並且鋸下了死者的恥骨聯合。
「根據牙齒和恥骨聯合推斷,死者應該是三十三歲左右,上下不會超過兩歲。」我費了很大勁兒忍著惡臭剝離開恥骨聯合周圍附著的軟組織,暴露出恥骨聯合面,然後結合牙齒的磨損度對死者的年齡進行了初步的推斷。
「再結合這個男人身高一米六八左右,體態中等,還有穿著一雙偏女性化的棉襪,」黃支隊轉頭對身邊的主辦偵查員說,「我覺得有了這麼多指標,應該不難找屍源了吧?」
接下來的一整天,我和黃支隊都在苦苦地等待著尋找到屍源的好消息,可消息久久不至。以至於到第二天傍晚,我們幾乎對偵查部門喪失了信心。
「看來死者是沒有親屬啊。」黃支隊說,「不然不會到現在還沒有排查清楚符合死者條件的失蹤人口。如果沒有親屬報案,則無從查起了。」
「誰說無從查起?」一個清亮的女中音突然響起,打破了專案組死寂的氣氛,雲泰市公安局DNA室負責人張秋走進了專案組。
「有重大發現,」張秋說,「通過你們劃定的死者條件範圍,我們在DNA資料庫中設定了條件,然後輸入死者的DNA數據,沒有想到,居然比中了一條信息。」
「是什麼信息?」黃支隊興奮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根據目前比對結果,」張秋說,「死者應該是在兩年前因盜竊摩托車入獄,並在監獄中蹲了一年多的曹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