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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秦宮深深 萬千寵愛在一人

  "瑾兒……"呂瑾兒從鎖心殿中出來,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呼喚。回頭看,見是四五個風格各異,但同樣都衣飾華麗年輕秀美的女子。這些人,都是當朝重臣之女。


  "原來是你們啊。"看著蜂擁而來的諸女子,呂瑾兒淺淡笑道,"我還有事要忙,稍候再和姐妹們敘舊。"說著抬步欲走。


  "姐姐等等。"一個嬌俏的少女急得伸手拉住呂瑾兒的衣袖,"聽說王上帶回來一個女人,還安置在了鎖心殿里?""是呀,是呀,瑾兒,這是怎麼回事?那個女人從哪裡冒出來的?"另一個高挑的女子也連聲追問,神色與其他幾人一樣,滿是憤憤不平。


  "她不是冒出來的,她是王上心儀的女子。若是諸位姐妹不想惹惱了王上,還是安分些的好。"呂瑾兒依舊神情淡淡,"誰讓她人長得美,性子又好,恐怕我們眾姐妹加起來也難及她一人。""這是什麼話?瑾兒,虧你最受太后寵愛,卻怎地說出如此沒志氣的話?"又是一女子憤憤不平道,"若是王上娶了你,我們自無他話。可是如果讓這個女人騎在我們頭上,不說別人,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沒錯!""蘭姐姐說得對!"其他幾人紛紛應和。"我們絕對不會讓這個女人有好日子過!""不能讓她以狐媚之術迷惑了王上!""那你們自便吧。"見幾個女人情緒激昂,呂瑾兒不再多說,轉身離開。


  走到一處假山旁,始終面色沉靜的呂瑾兒回眸看看那幾個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的女人,唇邊泛起一絲冷笑。這些愚蠢至極的女人,不長半點腦子。以為她當真不知嗎?以前因為她受太后寵愛,便暗地裡詆毀謾罵,想盡辦法看她出醜。現在來了個阿房,立刻便調轉矛頭,反而主動親近於她。也不想想她呂瑾兒是何等人兒,怎麼會做出那麼白痴的舉動?


  現在這個阿房正受寵,是嬴政疼在心尖的人物。與她作對,還不等於生生用刀剜嬴政的心頭肉?只要阿房在他面前哀啼幾聲,她們就會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她將所有嫉妒憎恨統統隱藏,低聲下氣討阿房這個女人的歡心,又不惜下跪求得她的同情,只為了可以順利嫁給嬴政。無論是正室還是側房,她都暫時可以不去計較。來日方長,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忍得一時之氣,方可海闊天空。更何況……再看一眼那幾個女子,呂瑾兒轉身翩然離開。更何況還有這幾個主動上門來找不自在的女人,想來這阿房也是要有一番好果子吃的。


  坐山觀虎鬥。呵呵,這樣的日子才有趣啊……伸手揉揉惺忪的眼,阿房有些迷茫。只記得自己原本是靠在桌邊,後來倦意襲來,便伏在桌上休息片刻。怎地一覺醒來,竟然已經睡在了鬆軟的床上?


  "醒了?"魅惑的嗓音懶懶響起,近在耳邊。


  被這熟悉的聲音嚇得一個激靈,阿房猛地翻身坐起,轉頭便見嬴政正慵懶地倚在旁邊。


  "看不出你長得斯文柔弱,睡起覺來還真是沉啊。寡人將你抱到床上又換了衣衫,你竟然都沒有醒。早知道就趁機……"嬴政被阿房敏捷的反應逗得嘴角上彎,也坐起身來笑道。


  "呀!"經嬴政這麼一提醒,阿房急忙低頭,果然發現身上已經不是之前穿的那套錦襖,而是換成了露頸寬鬆的紗衣。裡面的褻衣在薄紗下若隱若現,說不盡的萬種風情。


  急忙抓起被子,將自己嚴嚴實實蓋住,阿房瞪著嬴政又羞又氣:"你,你怎麼如此……""別蓋了,該看的早就看過了,有什麼好躲的?"沙漠之夜,他早就把她周身上下看得仔細,雖然當時情急,並未有半點心思放在這上面,但是事過之後,深夜夢醒,眼前全是她那瑩白的肌膚和完美的身段。


  "你給我出去,出去!"阿房面紅耳赤地吼道。嬴政不是還留在邊城處理公務嗎?怎麼會出現在她的寢室?想到昨夜她竟然與他同床共枕,阿房不由得更加羞惱。


  輕笑一聲,嬴政依言起身離開,走到門口,這才回頭笑道:"行了,不必氣成這樣吧?方才是寡人逗你玩呢。衣服是侍女幫你換的,寡人只不過摟著你睡了一夜,其他的什麼都沒做。"說完,大笑而去。


  聽到嬴政最後一句話,阿房略鬆了一口氣。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急忙掀開被子準備換上外套。


  沙漠中嬴政為她脫衣取暖之時,她早已昏迷多時,所以並不知曉。此刻聽說衣服乃是侍女所換,心中難免長吁口氣。至於嬴政說的那句:"早就看過了。"阿房不解其義,只當是他在口舌上戲耍輕薄,並未多想。


  左右掃過,並未見昨夜換下的衣服。可是總不能就這樣擁著被子坐在床上吧?阿房無奈,只得擁著被子揚聲道:"來……來人。"話音剛落,便聽見有人應和。隨即殿門被推開,十餘個粉衣侍女排成一列魚貫而入。


  "阿房姑娘有什麼吩咐?"為首的那名年紀稍大的女子欠身問道。


  "麻煩你給我找件衣服可以嗎?"雖然在齊國王宮中住了一年,但是蒼落塵與她都不是講究排場之人,每日里的閑暇時間多是兩人獨處,最多加上趙與鷹那個甩不掉的拖油瓶。至於更衣沐浴之類,也極少使喚下人,所以阿房面對這樣的架勢頗有些不自在。


  為首侍女點點頭,身後眾女子立刻一擁而上,將阿房圍了個水泄不通。等散開時,阿房已是另一副模樣。


  往日里順滑披散的青絲被金銀二色的絲線束成幾條俏麗的髮辮,尾端飾以小巧精緻的水晶百合,隨著髮絲的搖擺映出點點流光。雪白沒有一絲雜色的貂絨軟冠斜斜圍在烏黑的髮際,愈發襯得那張未施半點脂粉清麗的小臉潔白如玉,彷彿是清晨山間偷溜出來的精靈,不染丁點世俗。


  一襲柔軟輕暖的銀色錦袍服帖地包裹在阿房的身上,將她婀娜的身姿襯托得更加妖嬈。領口袖邊以及袍角亦飾以跟軟冠同色的絨毛滾邊,華貴而不失嬌美。


  "這個……是不是太隆重了?"阿房極不習慣這樣奢華的服飾,皺眉問道。


  "這是王上吩咐的。這裡氣候比起別處要冷上許多,阿房姑娘又身子嬌弱,受不得風寒,所以還是小心為好。"為首的侍女解釋道。


  "那找一件簡單些的就好,不必這麼……"後面的話還未說完,殿門再次被大力推開,幾個美貌女子帶著眾多侍女蜂擁而入。


  阿房以及殿內正服侍她更衣的侍女均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了一跳,將視線全都轉向了聲響來處。待看清來人,除了阿房不認識她們之外,其餘眾侍女均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名年紀稍大的侍女急忙向著身邊的侍女使了個眼色,那女子會意,不露聲色悄悄後退,將身影隱入帳幔之後,向殿外溜去。


  "放肆,你是什麼身份,竟敢穿這樣的衣服?"眾位黑眸女子一窩蜂地闖了進來,還未站定,便怒氣沖衝出言斥責。


  "奴婢參見各位公主。"阿房身邊的侍女急忙欠身施禮,為首的那名侍女恭聲道,"這是王上親自為阿房姑娘挑選的。"她知道這幾個女子都是太后親自挑選的重臣之女,封了公主之名住進後宮,以便與嬴政培養感情,從中選出一位王後來。所以此刻不敢怠慢,急忙解釋,想讓她們知道阿房的分量,以免傷了她。


  誰知此言竟起了反作用,幾個女子聽了,氣得險些發狂。


  原來這純白的雪貂皮毛乃是嬴政最喜愛的服飾,除了他,就連太后都穿不得。哪知竟然穿在了這個女人身上,怎能不令她們嫉恨交加?這個女人,難道真的要獨佔了嬴政的寵愛,當上大秦帝國的王后不成?

  盛怒之下,幾個女子早已忘記了自己高貴的身份和應有的矜持,好像是市井間的妒婦般,她們向阿房圍攏過來。


  從侍女謙卑的態度看出了她們的身份,對她們的來意也猜出了幾分。阿房雖然不知道她們為何對這件衣服如此在意,但是本著少惹是非的心理,更何況她本來也就不想穿這樣的衣物,當下便對跪著的侍女說道:"既然不能穿,我換下來就是了。"說著解開外袍的結扣,準備將衣服脫下。


  "你把我們秦國最尊貴的服飾當成什麼了?想穿就穿,想脫就脫,未免也太囂張了!"見阿房絲毫不將這身衣服放在眼裡,這樣的態度反而更加讓她們氣憤。尤其是看到她那未施脂粉卻尤勝她們的天姿國色,越發火氣上涌。


  "穿也不是脫也不是,你們要我怎樣?"縱是阿房脾氣再好,也多少有些不耐煩了。她的心裡每日里為蒼落塵擔心,還要提防著嬴政的舉動,實在是沒心情再和這些女人糾纏。


  想到蒼落塵尚且生死不知,而自己卻要留在這裡面對未知的一切,向來溫和的阿房也不由得語氣生硬:"有事情你們去找嬴政,不要再來煩我!"身材嬌小的女子年紀最幼,也最是剋制不住自己的脾氣。見阿房對她們絲毫沒有敬意,忍不住跨前一步,口中嬌斥:"你這賤人,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直呼我秦王名諱!今日就讓我教教你,什麼是禮儀章法!"說著突然伸出手來,向著阿房摑去。阿房見勢不妙,便欲後退,卻被其餘幾人擋住去路。眼見那染著蔻丹的尖利指甲就要落在阿房臉上,一旁跪著的年長侍女突然撲前,抱住了嬌小少女的身子。被侍女推搡,少女的手不由得向後退了些許,沒有完全落在阿房臉上。縱然如此,指甲的末端依舊在那白皙如玉的臉上留下了一抹刺目的桃紅。


  "該死的奴才!"較小的女子怒極,抬腳狠狠踢向那名年長侍女。年長侍女忍著劇痛,始終沒有放手。踢幾腳來得事小,若是讓她傷了阿房,那可就不是死能解決問題的了。


  這樣想著,侍女的手抱得愈緊。嬌小女子掙脫不得,氣得沖著自己帶來的侍女吼道:"你們是死人啊?快來拉開她!"驚呆了的侍女連忙一擁而上,將那年長侍女拖到一邊。嬌小女子得了自由,陰森笑道:"這下,看你還往哪裡躲?"說著重新舉起手來,準備好好教訓這個令她們憤怒又自卑的女子。


  手方揚起,只覺手腕一緊,已被人從後面牢牢抓住。劇痛順著手腕傳下,疼得嬌小女子面容扭曲。


  "混賬,都吃了雄心豹子膽了?"痛極的少女沒有注意到那些原本抓著阿房的女子們突然面色煞白跪在地上,轉頭想要怒斥這不知該死的奴才,卻在霎那間汗如雨下。


  眼前,是嬴政升騰著怒火的黑眸。在少女看來,無比駭人。


  "王上,我……她……"

  嬴政的視線越過嬌小少女,直直落在阿房臉上。那道紅痕觸目驚心,其中一處已經隱隱滲出血絲。


  "找死!"嬴政薄唇輕啟,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來。手上勁道驟然加大,只聽"咔嚓"一聲悶響,嬌小少女凄厲號叫一聲,隨即暈了過去。手腕呈現怪異的扭曲,無力地垂下。


  鬆開手,任由嬌小少女躺在地上,嬴政的黑眸掃過剩下幾個早已體若篩糠般的女子,聲冷如冰:"抬上她,滾!"阿房靜靜站著,看著那幾位來得囂張、去得狼狽的女子連滾帶爬地消失在視線之外,默然轉身,向內殿而去。


  鎖心殿外,呂瑾兒躲在一旁,看著那幾個女子逃離的背影,黑眸中滿是不屑和惱怒。


  這些女人,果然是廢物!原本還指望她們能想出什麼高招,好好教訓教訓阿房那個女人,若是可以要了她的命,那真是再好不過。到時自己既可以踢開絆腳石,順利登上王后的寶座,又可以撇清干係,落得個兩全其美。


  誰知她們竟然就這樣冒冒失失地沖了進去,還被嬴政逮了個正著,落得那樣凄慘的下場。


  "看來以後,還得靠我自己……"呂瑾兒冷笑一聲,優雅地旋了半個圈,款款走遠。


  阿房剛走了半步,手腕便被嬴政拉住。


  伸手接過侍女遞上的小巧瓷瓶,將那清涼芬芳的御製藥膏仔細地塗上那道傷痕。動作之輕柔,簡直與方才判若兩人。


  "自己也是大夫,難道不知受傷了要上藥嗎?倘若留下了疤痕,豈不後悔?"嬴政的指尖蘸著藥膏,小心撫上那道傷痕。已經微微腫了起來,想必會很疼吧?好在這藥膏醫治外傷獨具奇效,用不了多久應該就可以消腫結痂。


  "沒什麼好後悔的,不過是一張臉而已。"阿房淡淡道。只要蒼落塵不在乎,一道小小的傷痕有何關係?


  "這倒也是,反正寡人也不是看上了你這張臉。"說著,嬴政黑眸中柔情盡展,"你的心,才是寡人最想要的。""你對她也太狠毒了一些。"垂首不看嬴政的眼睛,阿房生硬地轉移著話題,"她年紀還小,怎麼忍心下此狠手?""若是她傷到你,此刻早就沒命了。"嬴政語氣平靜,絲毫不覺得方才的事情有什麼不妥。


  嬴政說著,忽然看到了那名年長侍女,輕笑道:"你護主有功,賞銀千兩。願意繼續留在宮裡還是出去嫁人,隨你選吧。""謝謝王上,謝謝阿房姑娘!"年長侍女忍不住喜極而泣,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按規矩,宮女若是進宮,便是終身難見天日,直到苟且殘生。


  今日只是挨了幾腳,不但得了大宗賞賜,還有了自由可以衣錦還鄉,怎能不令這侍女喜出望外?還有那邪魅王上竟會對自己展顏微笑,恐怕今後做夢都是他的影子。這一幕,足夠一生回味了。


  其餘侍女見她如此好運,心中皆是羨慕,只恨自己方才嚇傻了眼,沒有挺身而出。否則此刻這好事也能落在自己身上。心中暗暗發誓:下次再遇到這樣的情況,一定要第一個衝上去!


  可惜,她們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自那日起,這鎖心殿就成了秦國王宮中最冷清的地方。除了呂瑾兒時常來此小坐,再無半個閑人膽敢踏入半步。


  平靜之中,又是一月過去。


  辰時將過,阿房方從睡夢中醒來。


  迷迷糊糊剛睜開眼,便看到嬴政坐在床邊,正擔憂地望著她。


  "你怎麼來了?"阿房說完,便覺多此一問。他是王宮的主人,想進來還不是輕而易舉。


  "你最近愈加嗜睡,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先前連夜裡的風聲都會被驚醒的她,現在睡得極沉,即使他將她抱起也不會醒。起先還以為是她車馬勞頓,所以疲憊睏倦,而且她的飯量也漸漸好了起來,所以並未多想。


  但是時至今日,阿房已經來了一月有餘,卻依然如此,甚至白天也會突然困倦起來,然後便沉沉睡去。


  這樣一來,自然不能再大意相待。所以嬴政一早便來到這鎖心殿里,準備叫御醫為她診治。可是見她睡得香甜,又不忍喚醒,於是便一直等到現在。


  "沒有,我沒有不舒服!"阿房急忙否認,眼中同時閃過驚懼的光芒。


  嬴政望著阿房,她面色紅潤,氣色很好,除去眼中深深的憂傷,看起來確實沒有什麼問題。身子雖然纖細依舊,卻比剛來時豐盈了些,不再那麼瘦弱無力。


  只是,那顫抖的睫毛和眼中熟悉的神情卻清清楚楚地告訴他:她有事情瞞著他,而且她……很害怕!

  她到底在怕什麼?嬴政實在不解。這段時間的相處,在他的溫柔呵護下,阿房對他的懼意漸漸消除,也適應了他的性格。怎麼突然會如此反常?

  "阿房,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寡人?"嬴政沉聲問道。


  "沒有,我沒有事情瞞著你!"嬴政話音剛落,阿房立刻下意識回答。話出口才驚覺自己否認得太快,頗有些欲蓋彌彰,連忙又解釋道:"我整日在這鎖心殿里,一舉一動盡在你掌控之下,還能有什麼事情可以瞞得過你?"阿房這話說得確實有些道理,儘管嬴政並不相信,卻也找不到破綻。


  見時辰已經不早,嬴政也不再追問。吩咐侍女傳上膳食,守著她吃完,嬴政依照慣例又稍坐了片刻,這才離開去處理公務。臨走時他留下一句話:"不管你是否有恙,明日寡人都會叫御醫來給你瞧瞧。"只有確認她健康,他才能放心。


  阿房坐在桌邊沒有起身,只是低聲應道:"嗯,我知道了。"見嬴政遠去,阿房叫過身邊侍候的侍女,淡淡吩咐道:"我想和人說說話,你去請瑾兒來陪我聊聊吧。"侍女應聲而退,不多時呂瑾兒便來了。


  "都下去吧,有事我再喚你們。"拉著呂瑾兒的手坐在榻上,阿房淡笑著屏退侍女。


  待她們應聲退出殿外之後,阿房臉上的淡笑迅速退去,臉色慘白如紙,緊緊抓住呂瑾兒雙手,顫聲道:"瑾兒,東西可否帶來?"這些日子漸漸熟悉,她們已經互稱名字,不再以姑娘相稱。


  呂瑾兒反手抓住阿房柔荑,安撫性地輕拍兩下,緩解她緊張的情緒,這才低聲道:"放心吧,我都準備好了。"說完揚聲道:"來人,把我為阿房挑選的醫書藥典抬進來。"門外呂瑾兒的侍女應聲而入,抬進來一隻木箱放在地中,隨後返身退出將門重新掩上。


  呂瑾兒親自上前打開箱子,將上面一層醫書挪開,露出兩個包裹。


  "這是繩子,這是衣服。"呂瑾兒將包裹放在桌上,問阿房道:"我先前拿來的那些書呢?"原來呂瑾兒每次來,都會在衣服中夾帶幾本醫書之類交給阿房藏好,積少成多,足以裝滿這隻箱子。


  阿房依言將那些藏匿的醫書取了出來,整齊放入箱內,果然將箱子填滿。


  呂瑾兒仔細端詳一遍,見無破綻,這才放下心來。如此,即使嬴政將來懷疑到她頭上,也找不到任何證據。


  "謝謝你瑾兒,要你幫我做這麼危險的事情。"阿房紅著眼眶看著呂瑾兒,"大恩不言謝,請受阿房一拜!""快起來阿房,"呂瑾兒急忙彎腰將阿房攙扶起來,聲音也略有哽咽,"你我一見如故,我早已將你當做妹妹看待。看著你日日寡歡,我心裡也不好受。只是,你這樣做未免太過危險。不如先緩緩,咱們再想別的辦法。""沒時間了,這是我最後的機會。"阿房說著,拉著呂瑾兒起身向門外送去,"瑾兒,你快走吧。若是嬴政此刻回來就麻煩了。"若不是因為不得已的苦衷,阿房絕對不會選這樣一種最危險的逃離方式。畢竟她曾與蒼落塵相約,無論如何都要頑強地活下去。可是此時不同以往,若是不能成功逃離,後果不堪設想。


  送走呂瑾兒,阿房輕聲對門兩側靜立的侍女道:"我累了,想睡一會兒,你們不許進來打擾。"對於阿房的嗜睡,侍女早已習慣,並未多想,躬身齊聲答道:"是,奴婢知道了。"阿房轉身進入殿內,想要拉過桌子擋在門口,又擔心侍女們聽到動靜壞了計劃,只得作罷。


  快步奔至內殿,匆匆忙忙換上呂瑾兒帶來的粗布男裝,又解開另一個包裹,將裡面的繩子一端拴在床角,另一端拋出窗外。


  長長的繩子垂在懸崖之上,隨風左右飄蕩。帶著自由,也牽扯著死亡。


  站在窗邊,阿房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那飄搖的繩索,心跳漸漸劇烈。今日的風似乎比往常要大一些,顯然不是逃跑的好機會。可是,她不能再等,無論如何,今日都要搏這一搏。


  右手撫上小腹。那裡平坦依舊,可是她知道,這裡已經有了不同。就是這個"不同",給了她無盡的勇氣。


  "孩子,別怕,娘親一定會保護你!"說完,阿房不再猶豫,雙手緊緊抓住繩子,攀出窗外。


  峭壁上的風,比想象中還要猛烈。阿房嬌弱的身子懸在空中,在狂風的撕扯中顯得更加單薄無助。


  雙手緊緊抓住繩子,阿房竭力用腳尖蹬著崖壁,以減少手上承擔的重量,一寸寸向下挪動。阿房咬著唇,強迫自己忽視那擂鼓般的心跳和手上針扎般的刺痛,繼續艱難地向下而去。


  一寸,兩寸,一尺,兩尺……窗子的距離漸漸遙遠。至於腳下還有多高,阿房不敢低頭看,只是覺得隨著身子的下降擺動的幅度越來越大。身體像是枝頭的枯葉一般左右搖擺,似乎隨時都會離枝而去。


  又是一陣狂風襲來,阿房不敢再動,只得緊緊閉上眼睛,任由身子在風中搖晃,準備等風之後再繼續行動。


  突然,頭頂上傳來異樣的響動。雖然輕微,聽在阿房耳里,卻恍如晴天霹靂。


  大驚失色抬頭看去,頭頂上方二尺左右的地方,那裡的繩子在凸起的峭壁摩擦下,已經開始斷裂。


  "啊!"阿房失聲驚呼,無助地看著那處繩子越來越細,卻沒有半點辦法。心中絕望湧上,阿房閉上眼,任淚順著臉頰墜入深淵。別了,落塵哥哥……再也支持不住,繩子發出一聲聲音之後,頹然斷裂。阿房身子一輕,隨之向下墜去。


  "阿房!"堅實的懷抱和失措的呼聲一起將阿房纏繞,下墜的身子隨之減了速度,最後穩穩停住。


  "不要怕,有我在。"嬴政輕柔的聲音在頭頂上傳來,阿房顫顫抬頭,只見方才還近在眼前的窗子,現在已經遙不可及,只有那斷裂的繩子還在空中飄蕩。咫尺之間的黑眸,不再如往日那般鎮靜自若,深不可測,只有慶幸和來不及退去的恐懼。


  差一點,他就永遠失去她了!


  嬴政單臂將阿房抱在懷裡,另一隻手攀在岩壁的石頭上。感覺不到磨得血肉模糊的手上傳來的痛楚,只有吞心噬骨的恐懼慢慢佔據了內心。


  方才他剛至門外,突然聽到阿房的驚呼遙遙傳來。急忙飛起一腳踢開殿門,殿內肆虐的寒風立刻迎面而來。只一眼,他便看到了那洞開的窗子和沿窗而下的繩索。


  嬴政心知不妙,急忙躍到窗邊,順勢翻出窗外,正好看到令他膽寒心驚的一幕。


  將武功運至極致,終於在阿房墜落之前堪堪趕到,救了她的性命。


  看著她血色盡失的臉,還有那幾近暈厥的樣子,嬴政顧不得生氣,運起輕功,帶著她躍到地上。剛才手攀之處距離地面只有丈余,若是再晚個片刻,即使神仙也難救她。


  脫下外袍將阿房裹住,嬴政揮手屏退聞聲而至的侍衛,抱著阿房重新回到鎖心殿里。


  殿外,知道阿房逃離的侍女們面如白紙,瑟縮著跪在地上,額頭已經磕出血痕。


  顧不得和她們計較,嬴政大步跨進內殿,將阿房放在床上。開口想要說些什麼,卻在看到她驚魂未定的眸子時改變了主意。


  伸手點上阿房穴道,嬴政低聲道:"你嚇壞了吧?先睡一會兒吧。"穴道被點,阿房隨即沉沉睡去。


  看著阿房的睡顏,嬴政長嘆口氣,這才注意到跪在地上的侍女們。


  "起來吧。"嬴政冷聲道,"去把御醫找來。"這一番驚嚇,她那瘦弱單薄的身子如何經受得住?必須儘早開些安神補氣之葯才行。


  戰戰兢兢地站起身來,眾侍女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看來這次,她們可以撿回一條命了。


  御醫很快趕來,正是沙漠中為阿房診治之人。


  "你快來看看,為何她最近總是沒有精神?還有,她今日受了驚嚇,看看要不要緊。"嬴政聲音中有掩飾不住的焦急。


  知道嬴政對阿房很重視,御醫不敢大意,匆匆行禮后連忙悉心診脈。


  稍後,御醫滿面喜色站起身來,向著嬴政跪下連連道喜:"恭喜王上,賀喜王上,阿房姑娘已有兩月身孕,所以精神不濟。萬幸的是,雖然受了驚嚇,卻無大礙。只要服上幾劑保胎安神的湯藥即可。"這人要是走運,真是擋也擋不住,御醫心中忍不住狂笑起來。


  一年前,他僥倖保得阿房不死,回來后嬴政不但賞賜他財寶無數,就連家人也跟著沾了不少光。兩個兒子都封了官職,連女兒也嫁了個好人家。


  時隔一年,想不到好運再次天降。最受嬴政榮寵的阿房姑娘懷了身孕,又是他診治出來。只要可以保得母子平安,賞賜定會如潮水般滾滾而來!


  美夢之中的御醫只顧著傻笑,卻忽視了嬴政那漸漸凝冷如冰的面容……"你可診視明白了?她真的是懷了兩個月的身孕?"陰婺的聲音從嬴政口中吐出,將已經樂得找不著北的御醫的神智從九霄雲外拉了回來。


  "回王上,阿房姑娘確實懷了兩個月的身孕。"還未反應過來,御醫喜滋滋地回答道。這一點他可以用腦袋保證。若是連這都看不出來,他這御醫還要不要混?


  "錯了,你再仔細看看。"語氣更加陰寒,還帶著明顯的不耐和……殺機!

  被這刺骨的涼意凍得一個激靈,御醫終於從美夢中徹底清醒過來。偷眼看向嬴政,御醫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這表情,怎麼與想象中差距那麼大?!


  畢竟是宮裡混出來的老油條,御醫腦子轉得飛快:"臣……臣方才診治錯了,阿房姑娘只是驚嚇過度而已。只要服下藥去,即可萬事大吉。"一語雙關,御醫自信猜到了嬴政的意思。看他的意思,應該是不想留下這個孩子。


  對這種事,御醫倒是頗有經驗。秦國後宮之中這種事司空見慣,明裡暗裡經他手結束的未成形的生命也不算少。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甚至比一個滿手血腥的儈子手更加殘忍。


  "不,你沒錯。她確實是身懷有孕。"嬴政冷冷駁斥了御醫的"建議","只不過不是兩個月,而是一個月。""啊?"任憑御醫腦子轉得再快,一時半刻也想不明白:早一個月和晚一個月有區別嗎?不過現在不是琢磨這件事的時候,他的腦袋還懸在嬴政那陰晴不定的神情上呢。都說伴君如伴虎,可這王上可比老虎殘忍多了。


  當下連連點頭:"是是,王上說得對,確實是一個月,一個月!""沒你的事了,下去熬藥吧。"揮手將御醫趕了出去,嬴政側身坐在阿房床邊,狹長的眸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回想起阿房這段日子以來的反常舉止,嬴政終於瞭然。原來她早就知道了,所以才突然有了這麼危險的舉動。


  彎腰從床角拾起那截繩子,嬴政撫著上面斷裂之處,眼神卻落在依然沉睡的阿房身上。


  "聰慧如你,卻又如此天真地輕信別人。你可知道在這深宮之中,到底隱藏著多少惡毒的心思?"雙手輕輕用力,那看似結實的繩子便斷為兩截。


  這種繩子雖然看起來結實,實則極為脆弱,沒有韌性。稍經摩擦,便會斷折。除此以外,用手細細摸上去,每隔一段還會出現規則的茬口,應是用匕首進行過切割,然後修補好的。這樣,即使繩子沒有因為摩擦而斷裂,也經受不住長時間的負荷。若不是他因為放心不下阿房的身子,抽空回來看望,恐怕此刻她已經摔得血肉模糊了。


  腦海中浮起的情景好似火上澆油,嬴政壓抑著的怒火瞬間騰起老高,急欲尋找宣洩的出口。猛然站起身來走到殿外,厲聲喝來侍衛,黑眸中涌動著血色:"把呂瑾兒關進天牢!""不要,不關她的事!"虛弱而急切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嬴政應聲回頭,只見阿房臉色蒼白,在兩名侍女的攙扶下站在那裡。粗糙的布衣男裝襯得她愈加單薄,長長的黑髮順肩垂下,與她漆黑的睫毛一起輕輕顫抖。


  因為嬴政擔心她太過虛弱,經不起內力的灌輸,所以在點穴之時並未催動內力。再加上御醫方才的診視和聒噪,阿房也就漸漸醒了過來。雖未聽到方才那一番對話,但是對嬴政這一聲怒吼確實聽得清清楚楚。當下急得顧不得其他,強撐著踏下床來,想要維護呂瑾兒。


  "你還是先擔心自己吧!"嬴政說完疾步入內,身行晃動之間,阿房已經落入他的懷抱,隨後重新放置在床上。


  "說罷,你腹中的孩子寡人該如何處置?"眸中的黑色漸漸平復,嬴政狹長的眼,此刻漆黑深邃。這樣漆黑的眼眸,甚至比盛怒的黑色更加令人膽寒,令人無法捉摸他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


  此話一出,阿房立刻倒抽了一口氣,看著嬴政那難辨陰晴的邪美俊顏,阿房下意識地伸手護住腹部,向床角縮去。


  "你這樣有用嗎?"看著阿房徒勞的躲避,嬴政唇邊掛上一抹沒有感情的笑,"只要我一句話,就可以解決這個麻煩。""求求你,不要傷害他(她)!"聽到這句話,阿房蒼白的面容更加驚恐絕望。


  她猛然起身跪在床上,淚水奔涌而出:"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傷害他(她)?可以。"嬴政本想多做做樣子,以迫使阿房答應他的條件。但是看到她急成這副樣子,瞬間便改了主意,"只要你答應嫁寡人為後,寡人自會保他(她)平安。""什麼?!"這句話響在阿房耳邊,不啻晴天霹靂。做嬴政的王后?這種事怎麼可以?可是,若不答應他,自己腹中的孩子又該如何?

  "若不如此,這孩子根本不會有出生的機會。"看出阿房的抗拒,嬴政的聲音立刻陰冷下來,"秦國王室怎麼會允許一個來歷不明的嬰兒降生?你不願意倒也無妨,寡人這就喚御醫前來解決了他(她)!"說完,轉身欲走。


  "不要!"阿房一把拉住嬴政的衣袖,淚水潺潺而下。她的夫君,只有蒼落塵,可是,若不答應嬴政,自己這還未見面的孩兒便要夭折腹中。此刻蒼落塵生死不明,若他有個萬一,這孩子便是他留在世間唯一的血脈。


  該如何選擇?這個問題的答案在她的理智還未考慮清楚之時,便已經脫口而出:"我答應,我答應就是了。"這句話一出,阿房身上的力氣隨之抽空。癱軟在床上,任由滾滾的淚浸濕了錦繡的床榻,難以抑制。


  答應了做嬴政的王后,就等於是斷絕了她與蒼落塵的未來。即使蒼落塵將來可以救她回去,即使蒼落塵不在乎她曾經的秦國王後頭銜,齊國的文武百官和百姓也不可能允許他們的君王迎娶一個二嫁的王后。沒有齊國的庇護,他們的未來將會再次陷入重重危機。而自己呢?又該怎樣用這個不再純潔的身子去面對蒼落塵痴情的眼眸?

  這樣的情景,只是想想便已經令她肝腸寸斷。可是,為了這個還未出生的生命,所有的一切,都必須接受。只因……這是他與她的孩子,只因……她是一個母親。


  見阿房答應,嬴政的神情稍稍溫和。他重新坐在床邊,將悲泣的阿房輕輕擁起摟在懷中:"放心好了,寡人不是不通情理之人。雖然名義上立你為後,但是一年之內絕對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事情。"反正他當初本來就準備給她一年的時間慢慢適應,現在這樣也算順其自然。


  而且,這個孩子的突然到來,雖然令他的心嫉恨交加,但是從另一個方面來看,這也不失是一件好事。


  他與蒼落塵的戰爭,總有一天還會爆發。起初他還頗為憂心,擔心自己若是殺了蒼落塵,阿房會毫不猶豫地自盡。但是現在有了這個孩子,無異於有了保障阿房生命的護身符。以她的性子,為了這個孩子,她一定會堅強地活下去。如此一來,他便有了足夠的時間慢慢撫慰她的情感,等待她回心轉意。


  "這個孩子,看在你的份上,寡人一定會善待於他(她)。"嬴政繼續溫言撫慰,想要打消阿房的顧慮,"若是女孩兒,她便是我大秦帝國的長公主,是寡人第一個女兒。寡人會疼愛她呵護她,給她尊貴的地位和無盡的榮耀。若是男孩兒……"說到這裡,嬴政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若是男孩兒,在他成年之後,寡人會賜他一處封地,保他自在逍遙,衣食無憂。"秦國儲君之位,只能屬於他的兒子,這一點,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還有,他(她)的身世絕不可泄露半句。"嬴政沉聲說道,"秘密泄露之時,便是他(她)永囚天牢之日。這一點,你要記住!"他可以接納這個孩子,但絕對不會養虎為患!

  無論嬴政說什麼,阿房都只是面無表情地聽著,看不出是喜是悲,猶如泥塑木雕,只是許久,才發出輕如遊絲般的聲音:"我累了,想休息一下……"黑眸凝視著阿房蒼白憔悴的面容,嬴政猶豫了一下,俯身在她額頭印上一吻,將她小心放回床上,掖好錦被後起身離開。


  她需要好好休息,而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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