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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寵溺呵護 千金只為伊人笑

  城牆之上,蒼落塵一身戎裝,面無表情地看著腳下的廝殺。


  趙與鷹依舊書生打扮,嬉皮笑臉地站在蒼落塵身邊,指指點點:"將軍果然好計策,照這樣看來,不出兩日,仇由都城必破。"縱然心有不甘,他也不得不承認,蒼落塵之計,確實要比他的打法來得見效。


  如預期般沒有得到回應,趙與鷹摸摸鼻子,倒也不甚在意,反正早就習慣了。


  訕訕回頭,眼角餘光一閃,趙與鷹用扇子捅蒼落塵腰側:"哎,你看那個人,好眼熟啊。"好像曾在哪裡見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了。


  說話間,來人已登上城樓,跪在蒼落塵身後,低聲說道:"主子,有變故。"蒼落塵一震,回過身來:"說。"難怪趙與鷹眼熟,此人正是蒼落塵安排在水家村的心腹之一。


  趙與鷹雖然不知發生何事,但是也猜到必有變故發生。以往都是一月一次,規律得很。可是現在距上次不過三天。


  蒼落塵心中不祥之感甚重,算來上次傳話之人此時應該還在歸途,尚未回到水家村。到底發生什麼事,使得這些訓練有素的高手無法應對,匆匆來此求助。


  果然,來人壓低聲音,稟道:"屬下返迴路上,見韓王率兵馬向水家村方向而去,恐有變故,特折返……"話未說完,蒼落塵已經撐住城牆,一躍而下。


  趙與鷹扔掉扇子,也躍下城牆:"喂!你跑了,這兒怎麼辦?""交給你了。"丟下這句話,蒼落塵縱身上馬,絕塵遠去。身後親衛營侍衛也紛紛跨上戰馬,尾隨而去。


  趙與鷹眉開眼笑,揮手拂去揚塵:"呵呵,你說得倒是輕鬆。這是不是意味著,你很信任我?"為何不將軍務交由副將,反而要他代勞,他想。


  當蒼落塵日夜不休地趕到水家村的時候,已經是兩日之後了。


  站在村口,看著遍地開始腐敗的屍首,蒼落塵的心臟一陣劇痛。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拖著似有千斤重的腳步,一步一步艱難地行走在屍堆之中,蒼落塵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恐懼和無力。


  終於,他看遍了所有村民的屍體,沒有阿房。她是逃離,還是……被帶走了?

  這時,侍衛來報:"主子,親衛營派駐此地的人手,除了非語,都死在這兒了。"親衛營中,皆是蒼落塵的心腹,直接聽命於蒼落塵本人,所以,當日蒼落塵才會放心將阿房的安危交給他們。以這幾人的武功,應付一般的山賊流寇綽綽有餘。卻不曾想發生如此變故。


  聞言,蒼落塵布滿血絲的鷹眸中升起一線希望。非語,不但武功高強,而且心思敏捷。莫非,她是和他在一起?

  揚手將一枚彈丸拋在地上,亮光一閃,一道紅色煙柱迅速升起,盤旋空中,久久不散。


  突然,在山腰之上,一道青煙呼應而起。


  親衛營侍衛還未反應過來,蒼落塵已經縱躍而起,向著青煙升起之處奔去。


  顧不得山間未燃盡的枯木和高溫,蒼落塵將輕功發揮到極致,片刻工夫便找到了青煙升起之地。這裡,正是他當日采五靈脂之處。而青煙,就是從下面升上來的。


  "非語,是你嗎?"蒼落塵揚聲問道,沉厚的嗓音難掩忐忑。


  "是,是屬下。阿房姑娘也在這裡。"非語那乾澀沙啞的聲音傳了上來。


  原來那日他帶著阿房逃上山來,甩開桓惠王人馬之後,便直奔此處。這裡是他們早已準備好的,以備不時之需。當日金釵石斛被蒼落塵采盡之後,寒號鳥便放棄了這裡,遷居他處了。原本狹小的洞穴被他們鑿磨修整,擴大到足可以容納三四人。洞中常備食物與水。


  他將阿房綁在腰間,用繩子繞過一棵大樹,順繩而下。然後,他又將一端鬆開,抽了下來。單從上面看,絕對發現不了這洞穴。只可惜再也無法上去,只好在這裡等候援兵。


  少頃,只見一條繩子垂下,蒼落塵已然來到洞口。


  只一眼,他便在略顯黑暗的狹小山洞裡看見了蓋著男人衣衫,蜷縮成一團,仿若小鹿一般的阿房。


  兩步邁到近前,猿臂舒展。下一秒,已將嬌小瘦弱的身子抱在懷裡。


  好燙,蒼落塵心中一驚,他這才發現阿房小臉通紅,似是已經昏迷一般,無聲無息地蜷在他的懷裡,輕飄飄的,好像隨時就會消失。


  非語跪在一旁,臉上滿是自責:"屬下無能。自那日救出阿房姑娘之後,她就一直高燒,昏迷不醒。"而他,只能束手無策。雖然想過冒險爬上去,又擔心萬一自己不慎跌落,那就再也無人能找到這裡了。


  蒼落塵一言不發,抱著阿房走到洞口。準備妥當,正欲攀繩而上時,忽然轉頭,低聲道:"謝謝。"繩子一抖,已經縱躍而上。


  非語愣怔一下,眼眶已然濕潤。這個面對死亡都未曾眨眼的男兒,卻因這兩個字而動容。士為知己者死,在親衛營眾人心中,蒼落塵是神一般的存在。這聲謝謝,對他和那些戰死的兄弟來說,是最好的獎賞。


  ……


  高大的城門前,披盔戴甲的守城侍衛森然站立。這裡是韓國最後一道關卡,出了這道城門,再越過一片亂石灘之後,便是齊國國土。


  因為地處偏僻,除了偶爾會有一些商賈買賣之人,極少有人出入。守城士兵盤查極嚴,一方面是為了防止間諜姦細潛入,另一方面,也好刁難商隊,榨些油水出來。


  時值正午,天上沒有一絲雲彩,火辣辣的太陽炙烤著大地。空落落的城門前門可羅雀,大多數守城士兵都趁著長官不在,偷懶躲到陰涼處打牌喝酒去了,只留下幾個倒霉鬼守著城門曬太陽。


  "他娘的,"一個士兵罵罵咧咧,"好事沒咱們的份兒,吃苦倒想起咱來了。""行了,大熱天的,你就少說兩句,聽著都上火。"帶隊之人呵斥道。


  正欲再罵幾句,忽見遠處塵土飛揚,似有商隊前來。


  幾人不由得喜笑顏開,真是老天開眼了,也該輪到他們發財了。急忙站直身子,將佩劍微微拔出劍鞘,反射出一道道寒光。先給這些人一個下馬威,也好多擠出幾兩銀子。


  蹄聲漸近,果然是一支商隊,十餘匹騾子上堆滿貨物,無非是一些布匹、香料、稀罕瓜果之類。


  士兵們振作精神,正想著找些碴榨油水的時候,已有一人點頭哈腰地跑了過來:"諸位官爺辛苦了,大晌午的還得麻煩您幾位,實在不好意思。一點意思,請笑納。"說著兩錠銀子已經塞到手裡。


  雖說拿人的手軟,該走的形式還是得走一遍。查過通行證,又裝模作樣地一番搜查,眼睛忽然看向隊伍最後的一輛馬車之上:"那裡面是什麼?""回官爺,那是我家少爺,自小身子骨就弱。這不,第一次出門,稍有勞累就又病倒了,請了幾個大夫也不見好。害得我們東西也沒收完就得往回趕,萬一出點事,老爺非打死我不成。"那人悄聲抱怨。


  小隊長推開雕花車門,果見裡面一個文弱男孩,臉向里躺在那裡。旁邊一個僕人正用毛巾為他擦汗,忽見有人開門,忙低頭退到一邊。


  正想上車看個究竟,衣角已被人拉住,他回頭看,正是剛才送銀之人。


  正想發作,只覺手心一涼,已經多了一個沉甸甸的東西。


  "少爺膽小,又剛喝了葯睡著。官爺就可憐可憐,不要驚著他了。還有那幾簍稀罕蔬果,也耽擱不得。還指望靠它們回本呢,若是爛了就糟了。"說完不停作揖鞠躬。


  小隊長又看了幾眼,確無異狀,不動聲色地將銀子收進懷裡,轉身傳令:"放行。"心裡暗笑,今天這崗站得好,可發了大財了。


  車門關閉,車子開始疾馳。方才那畏畏縮縮的僕人挺直腰背,眼中精光四射,如同換了一個人一般。


  將身後出鞘長劍收好,蒼落塵坐在阿房身邊,將已經溫熱的毛巾放至盆中浸涼,重又蓋到她的額頭上。


  三天了,除了喂水喂葯,他就是在不斷重複這一動作。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深深的無力感壓在他心頭,沉重得喘不過氣來。


  加上在水家村的兩天,阿房已經昏迷近五天了。雖然高燒略有消退,卻始終昏迷不醒。雖然他每日都會強行灌入一些米粥湯水之類,但是大部分都順著嘴角流了出來,原本瘦弱的身子越加纖薄。再這樣下去,恐怕……強大的恐懼驀然攥緊了蒼落塵的心。無論是在危機四伏的逃亡中,還是身處浴血廝殺的戰場,他都從未恐懼過,如今卻因一個女子恐懼了。恐懼得他不知如何是好,平日里的冷靜睿智早已飛到九霄雲外。


  將阿房輕輕扶起,讓她倚在懷中。端起食盒中的粥,舀起一勺,用左手撬開阿房唇齒,顫抖著餵了下去。一切如故,勺子剛一離開,嘴裡的粥便流了出來。


  "對不起。"蒼落塵再也剋制不住,扔掉碗勺,雙手緊緊抱住阿房,眼淚奪眶而出。雖然想早些將他們接來,卻又擔心自己萬一戰死沙場,反而會連累他們。所以想等到得勝而歸,一切安定之後,再作打算。卻不想突來橫禍,發生如此慘事。


  心如刀絞。


  這裡是哪裡?好黑,好冷。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冷得直入骨髓。即使用力睜大雙眼,也只能看到墨一般的顏色,與徹骨的寒意一起嚴嚴實實地將她裹在其中,沒有一點縫隙。"爹,娘,你們在哪兒?"阿房輕聲喚道。四周依舊一片死寂,沒有一點兒回應。


  心中突然一痛,之前發生的事歷歷在目。就在她的眼前,慈祥的爹和賢惠的娘已經被亂箭射死,再也回不來了。


  放棄摸索,獃獃地站在原地,眼睛酸澀,卻流不出淚來。


  這裡,是地獄嗎?她,是不是也死了?


  這樣也好,她很快就能見到爹爹和娘了,只是,似乎有什麼事讓她不舍……手上忽然一暖,似有水滴落其上。暖意越來越大,周圍的黑暗彷彿畏懼一般,迅速退去,混沌的空間如同巨蚌一般,裂開了一條縫隙,明亮的光線瞬時包圍了她。


  眼睛……好痛……


  忽然,只覺得身子一緊,一個男人沙啞的聲音傳來:"阿房,阿房!你是不是醒了?快,叫書清來……"陌生男子的聲音,卻令她安心。雖然很想開口詢問,卻無論如何努力,都擠不出一點聲音。意識越來越模糊,她再次昏昏睡去,只是這次,再沒有可怕的夢境。


  書清苦著臉跪坐在阿房身旁,一邊把脈,一邊斜眼偷看著他往日淡漠內斂的主子,心裡叫苦不迭。這次韓國之行,蒼落塵好像換了一個人一般。沉穩、大氣、冷傲、睿智、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冰山將軍不翼而飛,只留下一個滿臉憔悴、鬍子拉碴、眼睛紅得像兔子的邋遢男人。若不是那凌厲的眼光依舊,恐怕大家都要懷疑是不是認錯人了。


  "主子放心,阿房姑娘雖然脈象虛弱,但是較前日已經穩定許多,可能已無大礙。只要細細調養,應該可以很快康復。"小心斟酌措辭,書清似乎聽到了自己冷汗砸在地上的聲音。他家主子那是什麼眼神?太嚇人了。


  "可能?大概?"蒼落塵真想一腳踹飛這個庸醫。可是想想此處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除了他,可能也找不到大夫了,這才忍了下來。


  書清慘白著臉,被蒼落塵看得心裡發毛,恨不得跳車逃走。嗚嗚嗚,不要這樣瞪著他啊,他只是個半吊子軍醫,看看跌打損傷、接骨止血還湊合,像這種沒傷沒痛,只是昏迷不醒的病例他還是頭一回遇到。


  揮揮手,讓汗如雨下的書清退出去,蒼落塵後悔不已。早知道這傢伙這麼靠不住,他就不該在臨出城的時候把那幾個大夫放走。哪怕是露餡殺出城來,也好過現在這樣干著急沒辦法。


  看來,只能快馬趕到齊國國內,再請大夫了。


  想到這裡,蒼落塵抱著阿房踏出車外,沉聲道:"棄車換馬,把東西都扔了。"說完,他翻身上馬,用布細細遮了阿房口鼻,免得嗆到沙塵。一隊快馬,揚長而去,只留下滿地珍奇蔬果,貴重絹綢。


  ……


  "將軍放心,這位姑娘已無大礙,只是睡著了而已。只需每日按時喝葯,再逐漸加些易消化的食物,慢慢調養即可。"頭髮花白的薛御醫呵呵笑道,看向蒼落塵的眼神中難掩好奇。


  以前在宮裡的時候,他就經常聽說這位冷麵將軍的事情。據說他不到十七歲就奪得武狀元桂冠,成了齊國最年輕的輔國將軍。隨後隨軍征討仇由,戰功赫赫,不久升為驃騎將軍,統帥三軍。


  自古美人愛英雄,三公主琪雅,也就是齊廢王的親妹妹對蒼落塵一見鍾情,此事盡人皆知。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任那嬌花美玉一般的公主死纏爛打,卻始終沒有結果。


  如今,這視女人如無物的桀驁將軍,卻火急火燎地把他找來,給一個女子看病。這太陽,莫不是從西面出來了的吧?

  蒼落塵聽了薛御醫的話,這才鬆了口氣。剛一入城,手下就打聽到前不久告老還鄉的御醫就在離此不遠的縣城。也顧不得禮數周全,一匹快馬,他就把白髮蒼蒼的老頭顛兒來了。


  蒼落塵點頭道謝:"有勞了,還望您能在此多住幾日。待她稍微好些,我自當安排車馬,重金酬謝,再送您回去。""呵呵,既然將軍如此盛情,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正好養養他這把差點顛散了架的老骨頭。


  夜,深沉寂靜。


  這是哪兒?阿房迷濛著眼,強打精神。唔,好疼。脖子彷彿斷掉了一般,輕輕轉動一下都會發出骨節摩擦的聲音,麻木酸脹,彷彿幾千隻螞蟻同時叮咬。


  嗓子幹得冒火,每一次輕微的呼吸,喉嚨都會引起一連串的疼痛。嗓子里好像堵了什麼,難受極了。


  水,她想喝水。


  正想著,一柄勺子已經送至嘴邊。清涼的液體帶著微微甜香一路滑下炙熱的食道,滋潤著乾涸的腸胃,整個人頓時清爽了許多。


  接連喝了幾口,阿房閉上眼睛。


  再睜開時,已經有了些許神采。就著燭光,她看到一個挺拔俊逸的男子和他臉上明亮的星眸,那裡面,滿是狂喜。


  "阿房,你終於醒了!還有哪裡不舒服?"沙啞的聲音溫柔道。


  "你是……誰?"勉強從喉嚨里擠出一句話,低如蚊吶。眼前男子雖然陌生,但卻奇異地給了她安全踏實的感覺。


  "我是蒼落塵。"蒼落塵說完,緊緊盯著阿房。他很擔心,阿房會忘了他,忘了那個七年前在她生命中匆匆而過的少年。


  "落塵哥哥?!"不需要回憶,阿房立刻叫了出來。這個名字,刻在她的腦海,一刻都沒有遺忘。


  可是,怎麼會?落塵哥哥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這,該不會是在做夢吧?


  看到她臉上的疑惑和不確定,蒼落塵笑了,笑得很溫柔,也很滿足。她還記得他,這就夠了。


  溫柔地執起阿房蒼白纖長的手,輕輕勾住她的小指,一如七年前的那個黃昏。


  "是我,我回來了。"

  阿房冰涼的手指感受著蒼落塵的溫暖,還有那低沉但是肯定的聲音。這一切,明明白白證明了--這,不是夢,是真的。


  還未來得及欣喜雀躍,慘烈的記憶便在腦中復甦。一頭扎進蒼落塵懷裡,阿房放聲大哭:"爹和娘……他們都……都……"哽咽難抑,無論如何她都說不出那個殘酷的字眼。


  蒼落塵一語不發,只是擁緊懷中小小的身子,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任由阿房哭得天昏地暗,最後沉沉睡去。慟哭雖然傷神,但總比壓在心裡的好。


  扯過薄被,蓋住懷裡的人兒。蒼落塵眼神瞬間冷凝,殺機迸現。


  ……


  秋高氣爽,幾縷悠閑的浮雲懶洋洋地趴在碧空上,任由微風撫摸。偶爾會有一隊大雁飛過,給畫一般的景緻再添一縷生氣。


  斑駁的陽光透過雲間縫隙灑下,照在一雙靜立的人影上。


  半個多月的調養,阿房身子逐漸康復。只是依舊吃得極少,終日垂淚神傷。他能體會她的痛苦,卻無法代她承受,只能默默地陪在她身邊,在她痛苦時握住她的手,讓她明白:她,還有他。他會陪著她走出哀傷,讓她的臉上重新綻放明麗的笑容。


  一陣秋風吹過,驚起三五片落葉。還沒有來得及感受那微薄的涼意,一件披風已經將她單薄的身子包裹了起來。


  她抬起頭,對上一雙寒潭似的眼眸。一貫的淡然下,隱藏著關心、憐惜、溫柔和一種難言的情愫。


  這雙眼睛,阿房再熟悉不過。自從那日醒來,無論是發獃、落淚、哀傷,還是迷茫,眼睛的主人都守護在她身旁。雖然不曾出言安慰,但是只要在他身邊,她的心,就好似有了依靠。


  就好像七年前,他陪她上山採藥時的感覺。似乎,又不完全一樣……"謝謝你,落塵哥哥。"阿房拭去淚水,展顏露出些許淺笑。生活總要繼續,她不能讓哀傷淹沒了她的生活。即使不為自己,也要為了眼前的男子堅強起來。她不願蒼落塵為她擔心,不想成為他的負擔。


  蒼落塵長嘆一聲,將阿房輕輕擁進懷中。沒有褻瀆,沒有情慾,只是滿懷的珍惜和執著。


  他目視前方,仿若喃喃自語:"我一定會為他們報仇的。"輕輕點頭,將再一次湧出的淚水留在堅實的胸膛上,阿房抬起頭:"落塵哥哥,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吧。""我的故事……該從哪裡講起呢?"他沉吟片刻,輕聲道,"就從我遇到你的那一年講起吧……"碧天浮雲,黃葉枯草,伴隨著一個低沉磁性的嗓音,將阿房帶入了蒼落塵的世界。


  "我母親是周朝一名小官之女,那時剛剛新婚,被遊獵玩耍的順王姬傑看到。他酩酊大醉之時,他殺了她的夫婿,不顧她的抵死反抗,行下禽獸之事。酒醒后,為了掩蓋惡行,他將我母親全家殺光。在他本欲將我母親一併滅口之時,被隨從以我母親可能已經有了龍種勸下,她這才僥倖逃過一死。母親是個剛烈女子,不甘心就這樣讓全家枉死,掙扎著熬過了蝕心之痛,立誓報仇雪恨。後來母親竟然真的有了身孕,雖然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卻還是堅強地生了下來。在她心中,是把這個孩子當成了丈夫的血脈,並艱難地撫養長大。本以為可以平靜度日,哪知王後知道了這個孩子的事情,派出殺手要斬草除根。母親為了救我而死,我逃到了水家村,便遇到了你。後來,我便去了齊國……"隨著蒼落塵的講述,阿房時而緊張,時而欣喜,時而悲傷,時而心痛。她從未想過,在蒼落塵身上,竟隱藏著如此驚心動魄的秘密。這個堅強挺拔的男子身後,竟是如此傷痕纍纍,血雨腥風……"落塵哥哥,你……想報仇嗎?"阿房淚流滿面,將柔荑放在蒼落塵掌心,想要溫暖他,卻不想反而被他溫暖地握住。


  察覺到掌中那隻冰涼的小手的意圖,蒼落塵笑了。"不用了,就在那一年,秦國出兵,呂不韋帶著軍隊攻陷了周朝都城。他們……都死了……"現在的他,只想要努力強大,好好保護身邊這個女子,其他的,都不再想。


  兩個孤單的人影靠在一起,任由夕陽餘暉在其上鍍出柔和的金色光暈……一路走走停停,好讓阿房欣賞沿途風景,衝散她心中的陰霾。待行至齊國都城,已是一月以後。


  兩乘四人小轎悄無聲息地滑進將軍府側門,轉過幾個彎后,方才停下。


  蒼落塵從後面轎中挑簾而出,快步行至另一乘轎前,親自彎腰挑簾,露出裡面的玲瓏身影。


  細心地扶出阿房,他挽著她緩緩穿行於迴廊上。他刻意放慢腳步,讓阿房可以大致欣賞一下府里的景緻,也對這裡有所了解。


  忽然,他看到假山旁邊立著一人,手中的摺扇舞得誇張,全然不顧此時已是深秋時節。


  略微皺眉,蒼落塵忽然將阿房攔腰抱起,運起輕功向來路躍去。


  刻意忽略身後的鬼哭狼嚎,蒼落塵一直將阿房抱到早已布置好的卧房。輕輕放到床上,交代婢女小心服侍,他這才掩門退出,冷眼看著氣喘吁吁追來的趙與鷹。


  "呼……呼……可累死我了。"趙與鷹一邊張著大嘴喘息,一邊幽怨地瞪了蒼落塵一眼。跑什麼跑?他長得有那麼嚇人嗎?虧他還辛辛苦苦為他賣命,豈料到頭來連個謝字都沒有。


  "天已經涼了,不必再把舌頭伸出來解暑了。"蒼落塵冷哼。裝什麼裝?從前狗皮膏藥一樣黏著他的時候,怎麼甩都甩不掉,走哪兒跟到哪兒,一天一宿都面不改色。這才幾步路?就至於這樣了?

  趙與鷹搔搔頭,怎麼這話越琢磨越不是味兒?他臉色一變:"你敢說我是狗?"真是罵人不帶髒字啊。


  還沒來得及撲上去動手,蒼落塵已經轉身向書房行去,徒留下趙與鷹一人在那裡磨牙。


  他坐在椅子上,看也不看尾隨而至一臉怨婦相的趙與鷹。蒼落塵向恭立一旁的管家道:"我不是說過,不許放閑雜人等進來嗎?"管家惶恐答道:"老奴失職,請將軍責罰。""算了,"蒼落塵淡淡道,"這件事怪不得你,先下去吧。"趙與鷹的德行他一清二楚,泥鰍功練得爐火純青。雖然武功算不得一流,但是輕功絕佳。加之他出征時將親衛營的高手全部帶走,只憑几個普通侍衛,怕是連這傢伙的人影都抓不到。


  看著管家退下,蒼落塵這才看向趙與鷹。這傢伙倒是自來熟,早就搬了一把椅子,歪在上面打哈欠了。


  "說吧。"清冷的嗓音傳到趙與鷹的耳朵里。


  "啊?說什麼?"他一臉痴獃相地看著蒼落塵,這沒頭沒腦的,哪兒跟哪兒啊?

  "不要告訴我,你每天在這裡溜達,是因為貪戀我府里的景緻,詩興大發,流連忘返。"他今日回來,連齊廢王都未曾知情,若不是趙與鷹守株待兔,又怎麼能未卜先知。


  "哦,你說這事兒啊。我當然有事找你了。不過……"他將臉湊到蒼落塵面前,賊兮兮笑道,"你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錯,該不會和那個小仙女有關吧?"嘻嘻,不要想瞞著他,他什麼都看見了。


  冷冷地瞥他一眼,蒼落塵一臉厭惡地把頭轉開:"要是沒有看見你,我的心情會更好。"哇哇哇,果然和以前不一樣了。換作以前,他早被蒼落塵一腳踹出八里地了,哪裡還會和他在這裡鬥嘴。而且,蒼落塵竟然沒有否認他說的話。不得了,這女子到底什麼來頭,竟然能捂化這塊冰疙瘩,找機會一定得和她聊聊。


  "不許打她的主意,還有,不許將她的事泄露一絲一毫。否則……"話到此打住,留下空白讓趙與鷹自己想象。


  趙與鷹心中暗喜,果然在蒼落塵心中已經將他視作可以信任之人。否則,以蒼落塵的脾氣,才不會和他啰唆。一刀了結,死人最可靠了。


  "好!既然你把我當兄弟,我自然不會讓你為難。"頗有義氣地撂下話來,趙與鷹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雖然這次打了勝仗,但王上對你擅離職守頗為不滿。要求你回來后馬上進宮,把事情緣由說清楚,然後按律處置。"蒼落塵冷笑,此事早在他意料之中。依律處置?他倒是想看看,這個無能的王會如何依律處置他。


  對蒼落塵的反應,趙與鷹一點都不意外。


  齊國雖是七雄之一,可是百餘年來征戰不休,秦國日益強大,齊國已呈頹敗之勢。若非有蒼落塵在朝中坐鎮,四處征戰,恐怕不用秦國來犯,單是周邊那些小國就足以蠶食了它。


  這,大概也是為何蒼落塵年紀輕輕就被委以重任的緣故。


  想來齊廢王不敢自斷臂膀,無視秦國這個虎視眈眈的敵手,而不至於對蒼落塵重罰。頂多只是召上殿去,罵上兩句做個樣子也就罷了。


  事實果然如趙與鷹所想。第二天一早,蒼落塵上殿之後,輕描淡寫說了幾句,就讓齊廢王臉上的怒火轉為暖陽。


  "蒼將軍此戰勢如破竹,一舉攻破仇由都城,揚我國威,賞黃金千兩,夜明寶珠大小各一百枚,各色珠寶十箱,絹五百匹,香木五根,汗血寶馬一匹。欽此。"單膝跪地,聽著傳旨太監細著嗓子讀完聖旨,蒼落塵波瀾不驚,依舊是平日里淡漠的樣子,倒是旁邊諸位朝臣咂舌不已。


  其他尚且不提,單是那五根香木,就價值驚人了。此木生長極慢,三五百年也不過碗口粗。若要成材,怎麼也得千年時間。傳說用此木做成床榻,睡在其上,冬暖夏涼,蚊蟲不侵,安神養顏,活血生津。可惜此物難得,耗盡數十年工夫,也就尋了十餘根。如今一賞就是五根,足見王上對蒼落塵的拉攏器重。


  退朝後,將蒼落塵招至後殿,齊廢王笑道:"將軍為國操勞,殫精竭慮。今日不妨拋開俗禮,和寡人一起用膳,好好敘敘。"換作別人,早已惶恐謝恩了。蒼落塵卻婉言拒絕:"臣有些累了,想先回府歇息。望王上見諒。"齊廢王一拍腦門:"寡人疏忽了。將軍一路車馬勞頓,自當多多休息。來人,用寡人的龍輦送將軍回去。"淡然謝過,蒼落塵轉身離開。只留下齊廢王對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這蒼落塵,除去性情淡漠,不會卑躬屈膝、巧言令色之外,真是讓他滿意至極。武功人品,皆是上選。若是能牢牢地將蒼落塵掌控在手心,不異於多了千軍萬馬。


  只可惜,這麼多年,他始終摸不透那平靜表象下,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思。


  雜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砰"的一聲,剛剛關上的門又被大力推開。


  "蒼落塵,你回來了?"一個錦衣華服、珠翠流蘇的妙齡女子闖了進來,口中嬌呼。


  "不用找了,他剛走。"看著東張西望的雅琪公主,齊廢王悶聲道。


  "走了?王兄,你怎麼不留住他?我都快兩年沒見他了,他一定更出色了吧?"雅琪公主連聲抱怨,心中無比失落。他難道不想她嗎?自己這花容月貌為何他就看不在眼裡?


  "我不管,我要去找他。"扔下一句話,雅琪氣哼哼地扭頭就走。他不等她,那她就親自去找他。


  看著雅琪跑開,齊廢王也頗為無奈。自己這妹妹從小嬌慣,無法無天。正所謂一物降一物,自打見到蒼落塵那天起,母老虎就變成了小花貓,輕言軟語,嬌媚溫柔,只盼能得到這冷漠男子的垂青。怎奈滿腔情意都仿若扔到了水裡,連點兒波瀾都沒有,就直直沉了下去。


  平心而論,雅琪公主絕對算得上一等一的美人兒,一顰一笑,攝人心魄。齊廢王也極希望她和蒼落塵結為伉儷,那樣,他的心中也更安定一些。對蒼落塵而言,這也是天大的好事。可惜,一切只是空想,徹頭徹尾是一相情願。


  阿房靜靜地站在屏風后,任由兩個丫鬟將白色輕紗羅裙一層層罩在身上。她並不習慣這樣被人伺候,只是這一件件剪裁精良、輕薄絢麗的霓裳太過陌生。若是讓她自己動手,恐怕一個時辰都穿不好。


  丫鬟的手腳很麻利,很快打理妥當。她攙扶著阿房坐在梳妝台前,將滿頭青絲半盤起來,正欲插上一柄鑲珠盤絲蝦須金步搖固定,被阿房婉言拒絕:"謝謝,不必了。"她隨手拿起一朵白色絹花,"替我把它戴上就好。"爹娘離世未足百日,縱然不能駐棚守喪,也該恪盡孝道,素顏孝服。


  叩門聲響起,蒼落塵淡笑著站在半開的門邊:"好了嗎?去吃飯吧。""嗯。"看著蒼落塵,阿房眼中愁思稍退。看到他,她的心裡就很安定、很溫暖。重逢以來,蒼落塵對她無微不至的關心、體貼,絲絲縷縷纏繞心間,一寸寸撫慰著她失去雙親、家園盡毀的痛苦。無法想象,若不是蒼落塵,她會變成什麼樣子。或許,早已香消玉殞。


  蒼落塵看著阿房,心中抽痛。水家村慘禍已經過去快兩個月了,阿房的心情似乎也漸漸好轉,不再每日里含悲拭淚。但是,他知道,她的痛並未散去,只是不想讓他擔心,才在他面前裝出一副開心的樣子。這樣的阿房,更加讓他心疼。


  阿房不敢再看蒼落塵的眼,垂下頭,不安道:"落塵哥哥,這,會不會太過奢侈了?"雖然她不知這衣料的價值,但是從順滑的手感和精緻的刺繡上也能猜到一點。


  蒼落塵笑道:"不會。"說完,便拉起阿房的手,引著她向飯廳行去。


  低頭跟在後面,看著自己的手被蒼落塵的大掌完全包容,阿房的臉微微紅了。她自然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但是對於蒼落塵的舉動,卻從未覺得反感或是不妥。他溫暖踏實的懷抱讓她安心,他指尖傳來的溫柔讓她沉迷。若是能如此一輩子,該有多好!

  想到這裡,阿房的臉騰的一下滿布紅霞,腳步不由得也踉蹌頓住。


  蒼落塵回頭,看著阿房通紅的小臉,擔心問道:"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搖搖頭,阿房頭垂得更低,不知如何回答。


  一陣喧囂聲隱隱從遠處傳來,打破了空氣中的尷尬。


  "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欺負到本公主的頭上了。回頭見了你家將軍,非讓他把你們狗腿打折不可。"雅琪站在將軍府外,氣勢洶洶,滿頭珠翠隨著她的動作叮噹作響。


  無奈那幾個一根筋的守門侍衛對她的怒火視若無睹,只是重複一句話:"將軍說了,任何人都不許進。"帶上最精緻的釵環,穿上最心愛的衣裳,對鏡仔細琢磨,保證面容完美無缺。本想給蒼落塵一個驚喜,卻沒想到連大門都進不去,怎能不讓雅琪鬱悶煩躁呢?

  雖說蒼落塵一貫對她待理不理,但是好歹能看在她是公主的面子上,允她進府一坐。雖然見不到他的人影,也可以自我安慰一番。至少,她是唯一一個能進蒼落塵府邸的女子。


  誰想到今天可好,被生生攔在門外,連自我安慰都不能了。


  她搶過馬鞭,想給眼前這幾個不識好歹的傢伙一些教訓,又怕惹惱蒼落塵,只得作罷。只是這一口惡氣實在難出,她恨恨地一跺腳,雅琪拎起裙擺,強衝進來。


  守門侍衛目瞪口呆,萬萬想不到尊貴優雅的俏公主竟然如此潑辣,想攔又不敢攔,畢竟是金枝玉葉,他們幾個小侍衛哪敢碰其玉體啊。


  管家腿快,早已一溜煙兒跑來找蒼落塵拿主意了。


  即使管家不來,蒼落塵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畢竟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在他出征之前,這雅琪公主就隔三差五來折騰一番。即使他冷著臉拒絕得明明白白,她也依然屢敗屢戰,自我得一塌糊塗。


  對外院的喧囂聽而不聞,蒼落塵面色不變,依舊牽著阿房的手,繼續剛才的行程。


  管家誠惶誠恐地跟在後面:"雅琪公主她……"頭也不回,蒼落塵冷冷丟下一句:"等她累了,就送她回去。"說罷,人影已轉過迴廊,消失不見,只留下管家可憐兮兮地站在那裡,哀悼自己即將遭殃的耳朵。


  "落塵哥哥……"阿房喚道,"我沒關係,一個人去吃飯就好了。你還是去看看吧。"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與公主抗衡總不是好事。想當初,只是因為韓桓惠王的一念,她的村子便遭滅頂之災。她不想因為自己這一點無關緊要的小事,便連累到蒼落塵。


  大手微微收緊,他安撫著阿房的不安:"沒事的,不用擔心,一切有我呢。""可是……"阿房還想再說,卻被一個男聲接過話去:"放心好了,這種事也不是頭一回了,人家公主早習慣了。"語畢,趙與鷹已從樹上縱身跳下。


  阿房嚇了一跳,立刻躲到蒼落塵身後。


  蒼落塵倒是毫不吃驚,一邊揮手讓親衛營暗樁退下,一邊冷著臉道:"說了多少次了,不要隨便翻牆進來。"若不是親衛營識得他,恐怕早就把他射成刺蝟了。


  "少來,不翻牆怎麼進來?"趙與鷹翻個白眼。別拿話唬他,要是能從大門進來,他也不想翻牆啊。也不想想,一院子明裡暗裡都是蒼落塵那變態的親衛營,一個個如狼似虎,劍拔弩張。雖然不會傷了他,但是總是跟在後面,他也很害怕啊。


  整理一下衣襟,趙與鷹一躬到底:"趙與鷹無狀,冒犯姑娘,還請見諒。"等了半天不見動靜,抬頭一看,眼前空空如也,只有一片樹梢黃葉被秋風卷著,在他眼前打了個孤單的旋兒,慢慢落在地上。


  ……


  阿房坐在桌旁,嘴角輕抿:"落塵哥哥,這樣……不好吧?"她還沒來得及回禮,就被蒼落塵帶到了屋裡,這樣做,好像不太禮貌。


  將筷子遞給阿房,蒼落塵臉色不變:"餓了吧?嘗嘗這個。""蒼落塵!"趙與鷹一蹦三尺高地竄進飯廳,氣急敗壞地吼道,"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沒人請你來。"眼皮也不撩一下,蒼落塵淡淡回道。一個翻牆入室的傢伙,沒打折他的腿扔出去都不錯了,還聒噪什麼?

  撇撇嘴,趙與鷹不再和蒼落塵糾纏,快步走到阿房身邊,繼續剛才未完成的搭訕:"在下趙與鷹,敢問姑娘芳名?"邊說邊用眼角瞟另一邊的蒼落塵。哼,你越是不讓我接近她,我就越要往跟前湊。就不信你會當著這嬌滴滴美女的面,露出嗜血的真面目。


  阿房看著眼前這個手搖摺扇的文雅男子,雖然他有些唐突,卻並不惹人討厭。玩世不恭的笑容,修長玉立的身姿,應該是不少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吧。


  她正想起身回禮答話,卻被蒼落塵輕輕按坐在椅上:"不用管他。"說完,他夾了一隻蓮蓉蟹黃球放在阿房碗里,動作自然順暢。


  被當成空氣的趙與鷹倒也不覺得尷尬,壞壞一笑,順手拉過一把椅子就想坐在阿房身旁。


  椅子剛剛放穩,還沒來得及坐,就見一道銀光直直飛來,一聲輕響,椅子上已多了一根銀筷,入木三分。


  趙與鷹驚魂未定。這也太狠了點吧?要是自己動作快點,坐了上去,現在豈不是成了太監了?


  他滿眼怨恨地瞪向蒼落塵,卻見人家慢條斯理重新換了一雙筷子,吃得有滋有味,渾然不接他這茬兒。


  嘀嘀咕咕拔去筷子,趙與鷹搬著帶洞的椅子,識相地挪到了兩人對面。


  抬頭一看,呵呵,賺到了!這角度,太好了。


  從這裡看過去,阿房清新的小臉盡收眼底。嘖嘖,真是越看越美。難怪蒼落塵這傢伙緊張得跟什麼似的,換作是他,恐怕也是如此吧。


  又是一道銀光飛來,趙與鷹下意識一偏頭,一根筷子上插著毛巾,擦著他的臉頰而過,釘在了後面的門框上。


  "喂喂喂……"趙與鷹拍著桌子抗議,"不過是蹭你家一頓飯,不至於下此毒手吧?"蒼落塵終於抬起頭來,正眼看著暴跳如雷的趙與鷹:"只是讓你擦擦口水而已。"本來不想打擾阿房吃飯,可是一看到趙與鷹那色迷迷的小眼睛,他就剋制不住。


  呦呦呦,好大的火氣。這還是那個雷打不動、水潑不進的木頭男嗎?過去不管他怎麼挑釁,蒼落塵最多就是冷冷地撇他一眼,不咸不淡說幾句氣死人不償命的話而已。


  今天不過是多看了某人幾眼,就已經飛過來兩根筷子了。呵呵,這小佳人果然不一般,真是太有意思了!


  阿房原本飯量就不大,加之大病初癒,心情不好,所以很快就吃飽了。蒼落塵也不多勸,畢竟和前些日子比起來,這已經算好的了。雖然很想讓她蒼白的臉紅潤起來,但是也不可急於一時,免得吃壞了腸胃。


  "阿房,你先去花廳坐坐,我有點事情,說完就來。"蒼落塵臉色柔和,語氣溫柔,看得趙與鷹剛剛閉上的嘴巴不自覺又大張開來。原來,蒼落塵還有這種溫情脈脈的一面?

  "好。"順從地點頭,阿房謝絕了丫鬟的攙扶,向外走去。路過趙與鷹身邊,躬身納了個福,這才款款離開。


  "靜若嬌花明月,動如浮雲清風。我說兄弟,你是從哪裡找來這麼溫柔嫻靜的佳人啊?"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自己也算是風流之人,卻從未見過這般出色的女子。這蒼落塵向來不屑於風月之事,沒想到一出手,就撈到極品佳人,真是沒有天理啊!


  不理趙與鷹的長吁短嘆,蒼落塵自顧自開口:"你辭官了?""對。"趙與鷹回答得利落,只是對蒼落塵會問他這個問題有些意外。難不成專門支開那小美人就為了問他這事兒?

  "為什麼?"

  "不想受拘束而已。官場水有多深,你也很清楚。"趙與鷹嘻嘻一笑。他一向閑散,要不是為了死纏著蒼落塵,他才懶得上戰場呢。更不用提什麼報效國家、為君分憂之類的大道理。拜託,那麼一個無能的君王,憑什麼讓他鞍前馬後?

  "幫我一個小忙,你可願意?"蒼落塵依舊神色不動,語氣中沒有一絲波瀾,很平靜。


  "說罷,誰讓咱們是兄弟呢?"裂著大嘴呵呵傻笑,趙與鷹一副已經猜到了的樣子,下巴朝著門外努一努,"是不是和她有關係?""嗯,確實和她有關係,你幫還是不幫?"大大方方承認了,蒼落塵微眯著眼,掩去其中的算計。


  "幫幫幫。"趙與鷹答應得利索,能為小美人做點事兒,他也很樂意。


  "那好,附耳過來……"

  聲音雖低,字字清晰。低沉悅耳的嗓音聽在趙與鷹耳里卻不亞於霹靂雷霆。


  "什麼?我是不是聽錯了?"趙與鷹一躍而起,撞翻了桌上的碗碟。


  顧不得擦拭沾上的湯湯水水,趙與鷹瞪大眼睛,拉著蒼落塵的前襟:"你管這叫小忙?"如果這是小事,那什麼才是大事?

  "在我看來,這就是小事,只是需要一個可以絕對信任的人來完成。幫,還是不幫?"蒼落塵不理胸前的狗爪子,深邃的眼中似乎隱藏著滔天巨浪。人心難測,有些事必須早作準備。寧可防而不用,也好過到時束手無策。


  趙與鷹神情凝重,身邊似乎凝起一層冰霜:"你好大的膽子,就不怕我去告密?"這種事一旦泄露,必誅九族。


  蒼落塵的唇邊緩緩揚起淡淡的笑容,慢慢吐出八個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聲音雖低,字字鏗鏘。


  僵持良久,趙與鷹突然哈哈大笑:"好,你果然把我看成兄弟。有你這句話,這個'小忙',我幫定了!只不過你這裡戒備森嚴……"這種大好時機,不敲竹杠太可惜了。


  蒼落塵自然知道他想說什麼,冷哼道:"從今日開始,只要我在,你隨時可以進府來。""好。成交。"

  內院談得熱絡,卻忘了外院還有一個餓得前心貼後背的雅琪公主。


  "快去,叫蒼落塵出來。怎麼,不把我的話放在耳朵里?你們這幫惡奴,信不信我叫王兄誅你們九族?"將桌上的茶點掃到地上,雅琪公主羞怒交加。自己千金之軀,倒貼上門卻連正主兒的人影都看不見。一向被人捧在手心裡的她,怎麼一到了蒼落塵面前就吃不開?

  將雅琪公主的威脅自動過濾。管家鎮定自若,指揮丫鬟將地上收拾乾淨,重沏了茶送來。倒不是他有多大的膽子,只是時間久了習慣而已。這雅琪公主雖然叫囂得歡,但是還從未動過真格的。否則,這將軍府的下人,恐怕換了十次都不止了。


  "將軍他真的不在,公主不信,不妨親自查找。"管家低著頭,恭敬道。他這麼說,是有絕對的把握。雖然外院的侍衛不敢阻攔,但是守衛內院的都是親衛營的人,除了蒼落塵,任何人都不放在眼裡,自然也不會顧及到什麼金枝玉葉。


  "我……"雅琪公主語塞。別說她進不去內院,就算進得去,這偌大的地方,若是蒼落塵有心迴避,累死她也找不到。


  管家見火候已到,忙勸道:"將軍還不知要到何時才能回來,公主這樣等著也不是辦法,不如改日再來吧。"進退兩難的雅琪公主得了台階,順勢道:"也罷,那我就改日再來。"說完,皺了皺眉,起身離開。


  回到宮裡,雅琪公主不吃不喝,一頭載倒在床上。淚,順著光潔的臉頰一路滾落唇邊。


  自小,她便是父王最疼愛的小公主,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父王駕崩之後,同母的兄長登基為王,也是對她嬌寵縱容。出眾的外貌、尊貴的身世,使得她高傲自負,覺得天下男子竟無一人可以與她匹配。


  卻不料遇到了蒼落塵,頃刻間便在她的世界里掀起軒然大波。只一眼,驕傲的她已然臣服。從此,夜夜夢中出現了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


  她渴望接近他、了解他;渴望在他那淡漠深邃的眼裡留下她的身影;渴望他收起那拒人千里的疏離,只對她一人微笑;渴望他用有力的雙臂擁她入懷,生生世世相伴左右……也曾想過請求王兄賜婚,以權力將他綁在身邊,但是,她做不到。她要的不僅僅是蒼落塵的人,更要他的心。更何況,她看上的男子,怎麼會屈從一道聖旨?只怕到時,她將再也看不到他。


  愁腸百結,怎解?


  桓惠王原以為阿房被火燒死,卻不料留下看守水家村的侍衛來報,說是阿房被人帶走,已經查實正是齊國將軍蒼落塵。他心中憤恨難平,更加沉迷於花天酒地、聲色犬馬。只可惜他見過阿房之後,尋常鶯燕再難入眼,只好重金尋些美人。終得了一個歌姬,名喚霓裳。雖比不上阿房絕色容顏,卻別有一番新奇滋味,勾得桓惠王神魂顛倒,言聽計從。只道是美人銷魂,卻不想是引狼入室,中了別人的圈套。


  "成了?"夜色深沉,一道修長的身影倚窗望月,嘴裡貌似不經意地問道。


  "主子放心,以霓裳的手段,容易得很。"身前跪伏之人沉聲答道。


  "做得很好。"倚窗的身影慢慢轉過頭來,細長的桃花眼中泛出寒芒。邪美魅惑的五官襯著月光,帥氣中透出說不盡的森然,"仔細盯著,不要漏了任何消息。"霓裳頓時喜不自禁,紅著臉低聲說道:"謝主子誇獎,霓裳定不辱命。"眼中光華流轉,宛如戀愛中的少女般,痴痴盯著這個身影。


  能得到他的肯定,她死而無憾。不但是她,秦國所有的女子,又有幾個不為那邪美的微笑而動心?即使知道那微笑背後的殘忍,依然飛蛾撲火一般,不惜生命,不計後果,只求能得到一刻的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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