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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幕後之手

  雪下得很大,片片在空中隨風散落,如鵝毛枕頭破碎一般。


  遠遠地,一個紅衣女孩,蜷縮在角落中,無助的雙眼,正對上我的視線。她向我伸出手,我茫然地接過,瘦弱的枯指比雪還要蒼白,透著死寂的陰森。


  "你叫什麼?"我喃喃問。


  "真真……"她說。


  "真真,你在這裡幹什麼?"我撫過她的臉,她的臉漸漸開始變化,忽然間,變作了我的臉……我驚叫著一把推開她,她弱小的身體倒在雪地上,紅色的破襖在白雪中綻放如最奪目的罌粟……我一路狂奔,雙腳赤裸在雪地中,卻如踩在烈焰中的灼痛。無數人在我身邊倒退,他們向我伸出手來,不斷地呼喚著我的名字:"真真……真真……真真……"

  我睜開眼。


  清冷的汗水,從額頭滑下,恐懼掏空了我的身體,使我不得不大口地喘氣,又忍不住對著地面,一陣猛咳。


  擦去額頭的汗,空虛著身體,搖搖晃晃走到門口,眼前熟悉的霍府,讓我覺得陌生,空蕩蕩的府邸,僕人、侍妾、衛士、霍去病……不見一人影,陽光刺刺照在我臉上,只得眯眼凝神,深吸一口氣。


  "你聽我言,速速離開都城,什麼也不要問,什麼也不要管。離開霍去病,離他愈遠愈好。"衛青的話,再次迴響耳邊。


  可是,我有的選擇嗎?有嗎?


  是誰擄我回霍府,已經無須考證,是誰製造了那場爆炸,也無須考證,是誰一直一直在跟蹤我,更加無須考證。這一切卻是考證了衛青的話果然不假……扶著廊柱,在一側的台階上坐下,竟不敢再往下想,怕再想下去,不敢面對的現實,即刻在眼前出現。


  記得第一回見到霍去病時,那是個血腥的戰場,驀然回首,對上了他如星的眸子,從此萬劫不復。


  我厭他,恨他,蔑視他,甚至辱罵他,但卻趕不走他在我心裡留下的痕迹,或許正如衛青所講,重生的韓真真只為另一個男人而來。


  如何能忘記,與他在草原上策馬揚鞭的日子,他的笑容比最美的星辰還要璀璨,雪白的牙齒,像是最閃亮的鑽石……若時間只停在那一刻,若現實只如那刻一般單純美好,該有多好……只是……


  我為他而來,他卻未必為我而活。這個世界,正如歌里所唱,一個人扔了,一個人撿起。感情尚且如此,人生尚且如此……我嘆息,被人利用,並不可怕,因為至少你對他還有價值,可怕的是,被利用后,你失去價值的那一刻,茫然失措,奄奄一息。


  我苦笑,終於明白大齡剩女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用自以為是的人生態度和視角,來詮釋男人,而到最後,受傷最深的一定是自己……這是個沉重而毫無意義的話題,如果事到如今,我還在試圖談論我與大色狼之間的感情,那將是多麼可笑而無知的一件事。事實是,我只有手足無措地待在這個碩大的囚籠中,等待著現實的審判。


  一場早知道結果的審判。


  ……


  "你醒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我並未轉頭,那種嬌滴滴的聲調,此刻隱約透著某種陰冷,但卻不妨礙我聽出她是誰。


  我淡淡一笑,道:"是的,醒了。"花媛在我身邊坐下,隨著我的視線朝前方看著,許久,忽然淡然道:"韓真真,你心裡在想什麼。""想什麼……"我不自覺地重複了遍,忽然苦笑,"想,傳說中嬌艷如花的花媛,竟也只是霍去病的一個黨徒而已。"她清冷一笑:"何出此言?"

  我轉過頭,盯著她的眼睛,嘲諷道:"算了吧,是你一直跟蹤我吧。"花媛臉色一閃,但很快恢復平靜,只默默點了下頭。嘴角蓄起複雜的笑容,道:"侯爺已經出發了。""嗯。"我只默默回了句。


  "你不想問其中干係嗎?"

  "何必問,我早知結果了。"

  "噢?"她聲音透著驚奇。


  我苦笑:"我所知的結果,是他誤射死了李敢,而事實上,他想殺的人,是劉徹。不是嗎?"又逼上一句,"我還知道的結果是,霍去病殺不了劉徹,結果卻被劉徹知道了他的陰謀,所以他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劉徹處死的,所以,你的侯爺,馬上就要死了……"她似是被我的言論擊得臉色大變,一時,陽光半陰半陽地落在她的側面,足有半分鐘的沉默。


  許久,她鎮定下臉色,冷笑道:"韓真真,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你說吧。"

  她停頓了下,眼神堅定地望著我,一字一句道:"你已進入權力的核心,只有閉上眼用心去看,否則,你會死得很慘。"……


  我木在那兒,竟不知如何回應她。她說得那麼高深的一句話,與夢中的老人如出一轍,隱約覺得有道理,卻不知她言下何意,艱難地吐了一句:"我只想睜開眼看清真相……"她卻清冷一笑,只探近一步道:"並無真相,一切只在於你心中所信。""所信……"我喃喃重複了遍。


  ……


  "韓真真,侯爺說了,你若要走,叫我便放你走。他只說,願你一切平安。"……


  有一種天氣,很難解釋清楚,厚厚的雲層蓋在天上,陽光半透不透,卻又刮著嗖嗖的冷風,讓人骨頭髮痛。


  有一種狀態,也很難解釋清楚。走在路上,像是在走,又像是想停,前方明明有很多的路,卻又不知往哪個方向去,回頭望去,卻又是一片茫茫然。


  路人們從我身邊不斷地穿越,各自忙碌著需要忙碌的,而我就像是掉入了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大坑,想吶喊,卻又無力發聲。這種格格不入的狀態,持續了不知多少天,我一直處在崩潰的邊緣……不知怎的,我走進了一扇門。眼前人影綽綽,我晃神了半晌,才看清自己進入了一酒家。大漢朝的子民們興緻勃勃地喝酒聊天著,誰也不會朝我這普通人多看一眼。


  小二一眼發現了我,客氣地招呼:"姑娘,來點什麼?""啊?"我木木地反問了他一句,"來點什麼?""對,來點什麼。"他友好地重複。


  "好吧,就來點什麼。"我機械地回了句。


  他朝我看了許久,終於知趣地消失。我找了個角落坐下,望著窗外的人來人往,腦袋一片空白。


  過了很久,我的桌上仍是空的,我一拍桌子,大喝一聲:"小二,快來點什麼!"小二匆忙趕來,用抹布撣了撣桌上的灰,討好道:"姑娘,您想好來點什麼了?"我發了會兒呆,道:"你說我應該來點什麼?"小二額頭隱約出了汗,半晌支吾道:"那小的就隨便給您來點什麼吧。""早說不得了。"我揮了揮手,不再理他。


  目光又投向窗外,怔怔發獃。


  天上的雲真厚,厚得比大色狼的臉皮一般。啞然失笑,想起那次他在大殿上唱"死了還要愛",真是讓人歡暢。這樣的狀態原本是我心中所信的。只是心中所信,總是被現實無情地打敗,讓人不得不懷疑一直堅守的信仰,像走在路上的那份無措。


  我們常常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選擇下一條要走的路。往左走,或是往右走,會有不同的結果,會進入不同的空間,會有不同的人生……我此刻走的路,到底是哪一條?接下去,又該走哪一條?又或者,我已走入了死胡同,再難前進一步?

  大色狼,他又在選擇走哪一條路,向左走,或是向右走,哪一條是他能活下來的路,哪一條是他追逐權力與慾望的路,哪一條又是他曾經單純美好與我相愛的路……我抿過一口酒,酒精真是個好東西,能讓人暫時麻痹,脫離現實。可能與花媛所說的那樣,一直一直閉著眼睛,何嘗不是件好事。


  ……


  遠處的街道,忽傳來隱隱約約的哀樂聲,伴隨著聲音愈來愈近,悲號聲、抽泣聲、鼓樂聲愈來愈清晰……我從窗口望出去,只見一支龐大的送喪隊伍緩緩而來,從我所處的酒家前經過……一時間,白色的紙錢如雪花般紛飛,平添一種悲慟的氣氛……酒家中的人們已經不安分了,大家放下酒杯,擁擠到酒家的門口窗口,努力探頭望去,一邊望一邊感嘆。


  "真是可惜……年紀輕輕,就這麼撒手而去……""唉,李家真是悲慘。前段時日,剛剛死了李廣老爺子,這會兒,兒子也死了……""聽說,李敢將軍是被霍將軍一箭射死在甘泉宮的狩獵場上。""對,我也聽說了。唉,這麼不明不白死了,皇上卻只輕描淡寫地一帶而過,想那李敢大將軍也曾立下平定匈奴的汗馬功勞,卻終敵不過當今皇上對霍去病的喜愛之情……""我聽說,當年李廣將軍因失職一事在衛將軍面前自盡,李敢耿耿於懷,曾在校場上出手襲衛將軍。為此,身為親外甥的霍將軍才報一箭之仇呢。""唉,何必呢。"

  "對了,事發以後,霍將軍去了哪兒?""聽說,皇上特意留他住在宮裡,親自護他周全,以防李敢餘黨報復於他。""唉,皇上真是對霍將軍寵愛有加。"人們還在談論著李敢之死,我卻沒什麼心思聽下去,撈著酒壺子,又躲進另一個角落中,繼續獨飲。


  角落中坐著一個身影,我隱約覺得熟悉,細看而去,他卻正巧抬頭,與我的目光相觸。


  四目相對,我不由一驚,差點脫口而出"董大人",他卻苦苦一笑,拿著酒壺,走到我的桌前,坐下了。


  "生若夏花,死如秋葉,為死去的魂靈,幹上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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