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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案滴血屋頂

  1

  隨著一陣由遠至近急促的警笛聲,一道紅藍相間的閃電劃過夜空,打破了這座城市的平靜。夜深人靜的城市大道上,飛速駛過一輛「打扮」得很酷的警用麵包車,車身側面,赫然印著六個藍色的大字:「刑事現場勘查」。


  我看著車上同行的幾個人,由衷地生出一股敬佩之意。正是這幾個年輕的刑事技術警察,組成了一支戰鬥力極強的隊伍,他們的出色表現,成就了偌大的南江市去年命案偵破率百分之百的驕人戰績。


  有些邪門兒的事情,不信是不行的,自從上次我的烏鴉嘴顯靈以來,凡是飆哥值班,必有命案。好在大部分是故意傷害致死或者嫌疑人明確的案件,所以也不算太費神。但是這一天的晚上,車上的技術員們個個面色凝重,因為他們知道這將是一個充滿挑戰的辛苦之夜。半個小時前,他們接到了指揮中心的電話,雅緣新村發生了一起命案,要求現場勘查員們迅速趕赴現場。這次的案件,正是毫無頭緒的那種。


  「昨天王江過生日,我們哥幾個去幫他慶生,當時就把王江給喝趴下了,在KTV里,王江一直躺沙發上睡覺,讓他唱歌也不唱。我們唱完了,我就打車送他回家,結果在計程車上,他從褲子口袋裡掏出個麥克風,說,飆哥,來,唱一首。我一看,原來他把人家KTV的麥克風揣兜裡帶走了。」飆哥看大家神色緊張,於是說起了笑話。他說的那是真事兒,我當時也在,回想起來還是忍俊不禁。飆哥說完這話,車上的氣氛一松,大家頓時都樂了。


  坐在副駕駛的榮主任回頭說了一句:「行了行了,現場還不知道什麼情況,你們還有心思在這裡瞎掰。」


  案發現場的樓下已經聚集了很多附近的居民,人頭攢動,大家都在翹首觀望,相互猜測著為什麼這個平靜的小區里忽然來了這麼多警察。樓道已經拉起了警戒帶,幾個穿著警服的派出所民警正在保護現場。榮主任、飆哥帶著我拎著各自的勘查器材穿進了警戒帶。


  圍觀群眾看見拎著勘查箱的人進了現場,更是一窩蜂議論起來:「看,法醫來了,真的死人了。」


  飆哥沒有急於進入中心現場,倒是找來了報案人詢問情況:「您是怎麼發現有人遇害的?」


  報案人是一個30多歲的中年男子,神色依舊驚恐:「今晚我和我愛人睡覺的時候,天花板上好像有水滴到我們的枕頭上。開始沒有注意,以為是幻覺,後來感覺越滴越多,還滴到我們的臉上,開燈一看,天哪!」男子咽了咽口水,肯定是被自己經歷的事情著實嚇了一跳,「真不知道造了什麼孽,居然是天花板在往下滴血!開始我還以為見鬼了,後來想想不對,就馬上跑上樓去,發現樓上的大門是虛掩的,猜想應該是出人命了,就趕緊打了110。」


  「你沒有進現場嗎?」


  「沒有。後來派出所的同志最先到了,進了現場,說是看見一個女人趴在地上,頭上的血滲過了天花板才滴到我家的。聽說那個女人已經死了,他們剛找我核實了身份,那女人就是我們樓上的鄰居小林。」


  「你和這個小林熟悉嗎?」


  「沒打過什麼交道。」


  現場是雅緣新村某棟三樓,死者林琪,這棟房屋的主人,27歲,空姐。


  現場對門的房屋已被徵用為專案組的臨時指揮部。專案組長正在給偵查員們分工,得令的偵查員夾著本子匆匆離開指揮部,開始緊張有序的調查訪問。


  我們沒有去細聽指揮部在研究什麼樣的對策,立即投入了現場勘查工作。勘查剛剛開始,就有了發現。虛掩的門縫下方地面,發現了一小串鑰匙,是林琪的鑰匙。


  「鑰匙掉在門口,最大的可能就是嫌疑人尾隨受害人到門口,受害人打開大門沒來得及收起鑰匙,嫌疑人就挾持受害人進入了房間,以致鑰匙掉落在門口。這多見於流竄搶劫的案件中吧?」我問道。


  「如果真是這樣,就麻煩了。」飆哥皺起了眉頭。


  現場是兩居室。較小的那個房間和客廳里都沒有發現異常。中心現場是主卧室。林琪俯卧在卧室床邊的地板上,香消玉殞。她的拖鞋還穿在腳上,左臉貼地,頭下地板上的一攤血觸目驚心,已被血染透的長發胡亂地遮蓋著她的右邊臉,看不到容貌。卧室的抽屜全都被翻亂了,林琪的手提包里的化妝品、雜物都被倒在了床上,唯獨不見錢包。


  「完了完了,看起來應了我說的,真的是尾隨入室搶劫殺人的案子。」我顯得很沒有信心。


  「不一定吧,要是流竄犯,估計少不了劫色。」刑警學院痕迹專業實習生小孔用調侃的語氣道,「可是死者衣著很整齊。」


  「去去去,你不能看她衣著整齊就斷定她沒遭性侵害吧?」我還在堅持己見。


  「這回我挺小孔了,」飆哥很少不幫自己的徒弟,「給我感覺不像是單純的搶劫殺人,我總覺得這現場被翻動得很假。而且如果是尾隨,趁其不備挾持死者進屋,死者為什麼穿著拖鞋?」


  「穿著拖鞋怎麼了,她開門換拖鞋的時候被尾隨的人推進來了,正常嘛!」


  「別著急,我們慢慢看。」飆哥不溫不火地說。


  痕檢員們緊張有序地在地面和傢具上尋找足跡和指紋。飆哥掰了掰死者的手指和肘關節,說:「屍僵僅存在於小關節。」他又輕輕撩開遮蓋林琪右臉的頭髮,看到她秀氣的鼻子下有一串殷紅的血跡。飆哥按了按林琪的頭,說:「明確的骨擦感① ,存在嚴重的顱骨骨折。」


  林琪的一雙大眼睛已經失去了神采,卻仍然無辜地睜著,像是在驚訝地看著眼前牆根處噴濺的血跡,彷彿遭到殺害前完全沒有預料到自己會死。


  已經有了不少命案偵破經驗的我搶著說:「死者頭側20厘米處牆面上見噴濺狀血跡,死者倒伏的位置就是遭受打擊的原始位置。角膜還很清,屍斑開始形成,結合屍僵情況,死亡時間應該在5個小時左右。」


  「5個小時,那正好是6點30分,下班回家的時間,和鑰匙掉在門口的現象是吻合的。」飆哥接著說。


  現場屍表檢驗結束,我招呼殯儀館的同志把屍體抬上運屍車,準備去解剖室進行進一步檢驗。飆哥則在客廳里踱步,尋找更有價值的線索。


  客廳就像是被打掃過一樣,沒有一點兒有價值的痕迹。連沙發茶几和電視櫃都一塵不染,死者生前應該是個勤快的人。突然,飆哥的目光定在了門口的一雙男式拖鞋上。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雙深藍色的男式絨布拖鞋被整齊地放在門口一個隱蔽的角落裡,暗示這個家的主人不止一個。


  飆哥拿起了拖鞋,仔仔細細地看著,突然,他眼睛一亮,迅速打開了勘查箱,拿出一張濾紙,在拖鞋的鞋底夾縫裡蹭了兩下,又在濾紙上滴了兩滴試劑,很快,濾紙上蹭過鞋底的部分變成了翠藍色。


  我驚訝地說:「聯苯胺試驗② ,陽性?」


  2

  南江市公安局法醫中心。


  此刻,充滿神秘感的解剖室內,器械相互碰撞發出的叮叮噹噹聲,將這個夜晚渲染得更加詭異。


  飆哥帶著我身著解剖服,手持手術刀,滿頭大汗地工作著。


  「剛從DNA實驗室傳來消息,死者生前確實沒有遭受過性侵犯。」平哥放下電話,回頭和我們說道。


  飆哥用胳膊擦了下額頭上的汗水,點點頭,說:「除此之外,你們還看出了什麼?」


  我說:「從屍體現象看,死者應該是今天晚上6點30分左右死亡的,死因是重度顱腦損傷。」


  「嗯,致傷工具呢?」


  對於這些問題,我已經是輕車熟路了:「死者頭部有7處創口,創角鈍① ,創口內有組織間橋,創緣不整齊,所以是鈍器打擊所致。結合她顱骨的嚴重粉碎性骨折,骨折線延伸到顱底,可以推斷是便於揮動的金屬質地的鈍器打擊形成的。」


  「仔細看看這裡。」飆哥指著林琪頭皮上的一處皮下出血,不緊不慢地說,「這一處應該也是嫌疑人擊打所致,但是由於種種原因,這一下他沒有使上力量,沒有擊碎頭皮,正是因為這樣,他在死者的頭皮上留下了犯罪證據。」


  這是一塊很細微的損傷,像是一枚印章印上去的「∩」形。


  飆哥繼續道:「這就是書本上說的工具印痕,一般很難發現,一旦發現,就能清楚地提示出作案工具的形態。」


  我撓撓腦袋:「似曾相識,但想不起來像哪個工具。」


  飆哥說:「作為一名法醫,要時刻關注身邊各種可以用來作案的工具,關鍵的時刻就有可能用得到。活動扳手正面螺口的凹槽就是這個形態,大小也合適。」


  在場的幾個實習生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出:「哦,對!」


  飆哥笑著說:「以後別總說『哦對』,要學會讓別人說『哦對』。除了這個,從死者頭部的損傷,你們還能看出什麼?」


  我搖了搖頭。


  飆哥很耐心地說:「注意看,她頭上的7處創口,1處在左側,6處在右側,再想想死者倒伏的狀態,」飆哥又開始出題了,「留個懸念,你們回去好好想想,明早8點案件碰頭會上揭曉答案。」


  因為死者損傷簡單,屍體檢驗工作進展得很快,我們仔細檢查了死者的頭部后,又重點檢查了死者的頸部和雙手。最後,我們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死者肚臍佩戴著的臍環上。


  我摘下臍環,細細打量:「好像是鑽石的,乖乖,這個東西很貴吧?」


  飆哥笑著搖搖頭:「這個東西不值錢,是假的,但是它的價值不在於此。」


  「那它的價值在哪裡呢?」


  「看看它的內側吧,如果這個案子是熟人作案,它很有可能直接就指出了犯罪嫌疑人。」飆哥浮現出了信心滿滿的表情。


  臍環的內側隱約刻著三個小字:孫昊天。顯然是個人名,這臍環大概就是個叫作孫昊天的人送給她的。


  「飆哥,你的眼睛真尖,這麼小的字都能發現。不過,這個案子應該是尾隨入室搶劫殺人,和熟人應該沒有關係吧。因為她的鑰匙掉在門口,熟人何必要趁她開門的時候推她進去呢?」我很迷惑。


  「呵呵,我看你是先入為主了吧。」


  又聽見了這個詞,雖然知道先入為主是法醫的死穴,但仔細想想,我確實有點兒受現場情況影響了。


  飆哥又擺出了說教的姿態:「給你們思考的空間,才能印象深刻,這是我的師傅告訴我的。很管用。」


  屍體解剖結束了。飆哥和我將屍體上的切口仔細地縫好,清洗乾淨屍體上的血跡,並為屍體重新穿好了衣服。飆哥撫合了林琪不瞑的雙眼,嘆了口氣:「生前很愛漂亮吧,我們也儘力讓你漂亮地走。放心,我們會為你洗冤的。」


  真正的法醫都很尊重死者,儘管為了破案我們會解剖屍體,但是我們也會仔細地縫合,有的法醫甚至每次解剖前都會向死者鞠躬。這不是迷信,不是作秀,而是真真切切的尊重。


  此時,中心解剖室的門外來了幾個人,哭聲一片。


  「你們節哀吧。我們會抓到兇手的。」飆哥安慰死者家屬。


  林琪的母親彷彿沒有聽到飆哥的安慰:「女兒啊,我們全家都以你為豪,你怎麼這麼早就走了啊!你讓我們怎麼活啊……」


  飆哥和我實在無法忍受這麼悲愴的氣氛,出了解剖室,走進夜色中,互相遞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


  突然,我隱約聽見了一陣細微的抽泣聲,這聲音著實讓我頭皮一陣發麻。飆哥顯然也聽到了,於是我們循著抽泣聲向前走去。


  不遠的一株冬青樹旁,隱約可以看見一個瘦長的黑影。


  飆哥大聲道:「請問,您是?」


  黑影嚇了一跳,隨即抬手擦了下眼睛,說:「我是司機,帶他們來的。」


  「那您在這裡……」


  此刻我們已經走近了黑影,看出這是一個相貌不錯的男人,皮膚白皙,鼻樑高挺,眼帘低垂,眉心的一顆黑痣給他平添了憂鬱的氣質。


  「我是林琪兒時的玩伴,看見她死,我也傷心。」


  「哦,是您開車載她家人來的吧?」


  「是的。」


  「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吧。」我遞上一根煙,問,「您在南江開出租?」我注意到了停在身側的計程車。


  「是的,聽說林琪出事了,就開車去她老家接她父母過來了。」


  「呵呵,你還挺有心,和林琪關係不錯吧?」飆哥彷彿話中有話。


  「沒……沒,我們只是初中同學,很少打交道的。」計程車司機連忙解釋,「林琪性格內向,不喜歡交朋友,我們很少見面,就是見面,也是因為她租我的車回家。」


  「哦,她一般不和別人打交道?」


  「是的,聽說她被一個姓孫的老闆包養了,那老闆不准她接觸任何男人。她性格內向,也沒有什麼女性朋友。她被殺,一定是那個老闆找人乾的。」


  「呵呵,看來你對她挺了解嘛。」飆哥話中有話。


  「不是,只是來的時候聽她家人說的。」


  「好吧,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或者她的家人想起什麼情況,可以隨時和我聯繫。」飆哥遞上了自己的名片。


  計程車駕駛員伸出的右手沒有接住,名片掉到了地上。這時,我們都注意到他的右胳膊綁著繃帶。


  「哦,對不起,前不久出了個小車禍,尺骨骨折,現在快好了,就是還不能使力。」


  3

  南江市公安局大會議室,煙霧繚繞。


  會議室里滿滿地擠了幾十人,大部分偵查員的眼眶都有黑眼圈,顯然這一夜誰也沒有閑著。


  刑警隊長總結了調查的情況,說:「這個現場看似很簡單。受害人的鑰匙落在門口,卧室關鍵部位都被翻亂了,受害人的手提包也被翻動過;現場沒有發現現金和首飾,但因為受害人沒有關係人,所以財產損失情況不清楚;客廳好像被打掃過,沒有發現灰塵足跡。所有的關鍵部位都沒有發現指紋,嫌疑人應該是戴手套翻動的——這一切都像是慣犯作案,目標是受害人的財產。」


  「客廳沒有灰塵足跡,有可能是被打掃了,也有可能是嫌疑人穿著乾淨的拖鞋。我敢肯定這起案子是熟人作案。」飆哥忍不住開始接茬兒了。


  飆哥的話讓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包括我。


  「有依據嗎?」刑警隊長不動聲色地問。


  「有。」飆哥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個物證袋,袋子里裝著一雙深藍色的男式絨布拖鞋,「現場有一雙男式拖鞋。」


  這個依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雙拖鞋能說明什麼?刑警隊長說:「有男式拖鞋就是熟人作案了?調查顯示,林琪已於上個月辭職,被一個老闆包養了,她家有男人的東西不奇怪!而且我們有充分的證據證明這個老闆在案發時段不在現場。」


  「我還沒有說完,」飆哥不緊不慢,胸有成竹地說,「男式拖鞋不是沒有價值,只是價值不在這裡。」


  飆哥站了起來,指著幻燈片里的現場照片,「這雙拖鞋是在門邊發現的,屍體在卧室,而且我們肯定了屍體遭受暴力打擊的位置就是在她倒伏的位置。也就是說,打擊的位置距離拖鞋的位置是……10米,而且中間隔著一堵牆。這樣看,這雙拖鞋和屍體沒有關係,是嗎?」


  所有人都在點頭。飆哥繼續說:「可是,我在這雙拖鞋上,發現了一滴新鮮的可疑斑跡,我做過聯苯胺試驗,證實是人血。剛才DNA實驗室也打來電話,證實這滴血是死者林琪的。那麼,林琪的血有可能繞過一堵牆飛濺到10米外的拖鞋上,而且在中間的客廳的地面上不留任何痕迹嗎?不可能!也就是說,案發的時候,這雙男式拖鞋應該在死者旁邊。」


  全場安靜了下來,大家都在思考。


  「林琪死亡的時候是穿著拖鞋的,那麼,這雙男式拖鞋肯定是嫌疑人穿著的。」飆哥說得興起,「如果是陌生人作案,流竄作案的話,兇手進屋還要換鞋?如果真是這樣,這一定是個講究衛生的兇手。」


  這個冷笑話沒有逗笑大家,因為大家都陷入了思考。


  「你是說熟人作案?動機呢?」刑警隊長接著問。


  「這個不好說,但最大的可能是情殺或者仇殺。現場翻動的痕迹可能都是為了偽裝。門口的鑰匙就是嫌疑人為了偽裝現場特地丟在門口的。我也考慮過是兇手喬裝成修理工什麼的換拖鞋入室搶劫。但仔細想想,可能性也不大,這樣兇手沒有必要把鑰匙丟在門口來偽裝現場。當然,這些都是推斷,我還有個證據也可以證明這是個熟人作案。」


  飆哥橫掃了一眼參會人員,在人們注視的目光中繼續道:「林琪的身上沒有任何抵抗傷和約束傷。這是這個案件最特殊的地方。如果是被別人挾持到卧室的,身上一定有約束傷和抵抗傷,也就是說她的手腕、頸部等部位應該有傷。可是死者沒有,她的損傷全部在頭部,而且分佈得非常奇怪。她的左側顳部(太陽穴上後方一點)僅有一處挫裂創,右側顳部卻密集地存在著六處形態相似的挫裂創,這些挫裂創都導致了皮下的顱骨骨折,創口和骨折線縱橫交錯。」


  飆哥又開始普及法醫學知識:「如果一個人在被約束或者昏迷的狀態下被打擊,傷口應該很密集;如果在有反抗能力的情況下被打擊,傷口會分佈得很散。林琪的損傷卻位於頭部的兩側,一側輕一側重,具備了兩種矛盾的損傷形態。分析來分析去,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林琪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打擊形成了左側顳部的創口,這個損傷足以導致她昏迷。大家注意下,林琪倒伏的位置就是左側臉著地,右側臉朝上。所以她倒伏下去后,左側的頭面部就無法再遭受打擊。兇手恐其不死,就在她暴露在上方的右側顳部連續打擊,形成了右側顳部密集的創口。」


  大家開始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如果兇手是在林琪正面施暴,林琪應該會有下意識的抵擋,如果抵擋了,她的手臂應該有傷。但是,她的手臂沒有任何損傷。所以,兇手應該是在她背後趁其不備,突然實施打擊的。而且如果是正面打擊,她更有可能是仰卧,而不是俯卧。那麼,我們試想,一個陌生的修理工可能在主人卧室里從主人的背後突然實施打擊,主人卻沒有任何防備嗎?顯然不可能。所以,這一定是個熟悉的人作的案。」


  「分析得漂亮,」一直沒有說話的局長已經開始喜形於色了,「熟人作案,這個案子就好辦多了。」


  「可是,」刑警隊長吸了口煙,說道,「根據我們可靠的調查,林琪生前性格孤僻,沒有朋友,也沒有仇家。現在處於被包養的狀態,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她和孫老闆之外的人接觸,而且包養她的孫老闆已經可以排除作案時間了,那麼……」


  「等等,」飆哥打斷他,「你說的那個孫老闆是叫孫昊天嗎?」飆哥一邊說,一邊拿出一個物證袋,「這裡有一個金屬環,是林琪戴在肚臍上的,內側有孫昊天的名字。」


  刑警隊長一臉迷惑:「搞錯了吧?孫老闆的全名是孫金福,房地產商,沒有前科劣跡,沒有曾用名。」


  這個情況的出現,讓所有人都大感意外。


  飆哥皺著眉頭,敲著自己的腦袋問道:「那麼,孫昊天又會是誰呢?」


  全場鴉雀無聲。


  「這……這個名字貌似有點兒耳熟,」我打破了沉寂,斗膽在眾人面前說,「哦,想起來了,昨天開車帶林琪父母去殯儀館的那個計程車司機,好像就叫孫昊天。我聽死者的父母是這樣叫他的。」


  「真的嗎?」飆哥拍了下桌子,停頓下來思考了幾秒,說,「那麼,恭喜大家,這個案子破了!哈哈!」


  4

  局長很興奮,但也很疑惑,他打斷了飆哥:「別高興那麼早,說說看,怎麼就破了?」


  飆哥仍然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我有依據。大家看這個臍環,是假鑽,頂多值兩百元,內側刻著孫昊天的名字,一來符合孫昊天的消費能力,二來說明孫昊天和林琪之間有某種關係,只是這種關係瞞過了所有人的眼睛。一個月前,林琪被別人包養了,孫昊天自然有殺人的動機。」


  「這個我們可以想到,但是怎麼證明就是孫昊天乾的呢?」局長接著問飆哥。


  「這個還是要從林琪的損傷情況來分析,」飆哥站了起來,走到我的背後,做著模擬,「剛才已經分析了,林琪左側顳部的傷是第一次形成的,也就是說兇手站在林琪的背後用一個便於揮動的鈍器打擊了林琪的左側頭部。這個姿勢,右手是無法使上勁的。」


  飆哥用右手拿著筆在我的頭部左側揮動了兩下,然後又換左手拿著筆在我的頭部左側揮動了兩下,接著說道:「如果用左手,就可以順利地形成了。所以,一開始,我就認定了這個兇手是個左撇子。」


  「可是,你怎麼知道孫昊天就是個左撇子呢?」刑警隊長插嘴道。


  「孫昊天是不是左撇子我不知道,但是,昨晚在殯儀館,我有幸見到了孫昊天。他躲在一個角落偷偷地哭泣,就引起了我的懷疑。可是他否認了和林琪有任何關係。」飆哥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楂兒,「剛才說了,我開始認為兇手是個左撇子,但是,如果兇手右手受傷了,只能用左手行兇,不也是符合條件的嗎?還真巧,孫昊天的右手扎了繃帶,是前不久的車禍里受傷的。」


  「那麼,現在看,也只能說孫昊天作案的可能性很大,」局長說,「不過不能作為上法庭的證據。」


  「是的,張局,不過殺了人,總會有證據,這個證據在哪裡,我們可以去孫昊天家裡找。」飆哥說。


  「好!」局長很興奮,「你們馬上去搜集證據,刑警隊那邊,立即辦手續,實施抓捕。」


  晌午,烈日炎炎。


  我和飆哥悄悄走進孫昊天住處的樓道。孫昊天的計程車不在樓下,顯然他出車去了。


  偵查員問我們:「飆哥,要不要弄開他家門,進去搜搜?」


  「那不是害我們嘛。沒有手續的秘密搜查,可是違法的,我還得養家糊口呢!」飆哥笑著說,「再說了,作案工具應該在他的車上。」


  一旁的我忍不住問道:「你怎麼知道在車上?」


  飆哥又露出神秘的表情:「扳手,不僅可以用來砸人腦袋,還可以用來作為修車工具。」


  「對啊,昨天我們已經分析了作案工具是扳手。」我居然因為飆哥上午的精彩分析,把這麼關鍵的問題給忘了。


  「指揮中心,指揮中心,交警一大隊警員在緯五路胖子麵館門口發現目標計程車,車內無人,報告完畢。」對講機很快響起。


  「我們親愛的交警同人辦事效率還真是高,這麼快就搞定了。」刑警隊長王江很是興奮,「這畜生,還有胃口去吃炸醬麵?」


  對講機里局長的聲音同樣興奮:「王江,馬上帶人過去,抓不到,回來我摘了你的帽子!」


  王江摸摸有些禿的頭頂,不滿地說:「不就有點兒掉頭髮嘛,總拿我的帽子開玩笑。」


  孫昊天戴著手銬坐進警車的同時,我也將他計程車上的一把鋥亮的扳手裝進了塑料物證袋中。


  提取到扳手的同時,我也憂心忡忡:「這顯然就是他乾的,要不哪個計程車司機有這閑工夫清洗扳手?你看這扳手洗的,比他的車洗得還乾淨。怎麼辦,證據貌似被銷毀了。」


  飆哥一把奪過物證袋:「閉上你的烏鴉嘴。」


  趕往DNA實驗室的車上,飆哥拎著物證袋前前後後地看著。


  我一路憂心忡忡:「現場沒有證明嫌疑人的物證啊,我們之前的分析僅僅只是推斷,定不了案啊。這扳手又被洗了,唉。」


  飆哥沉默著。


  DNA實驗室送檢台旁,DNA檢驗師抬頭看了一眼飆哥,失望地說:「師兄,這扳手上,什麼都沒有,連扳手的螺口都清洗了。」


  飆哥說:「能洗到的都洗了,洗不到的呢?別說我不教你們。」


  飆哥用鑷子夾起一小塊紗布,打開扳手的雙齒,將紗布從雙齒之間塞了進去又拔了出來。雪白的紗布中央,彷彿帶著點兒殷紅的血跡。


  「量小,試試吧。」


  審訊室內,孫昊天依舊低頭不語,王江已經有點兒按捺不住急躁的心情:「你以為你不說話就定不了你的罪嗎?我建議你還是放聰明點兒,坦白從寬,爭取寬大處理!」


  「坦白從寬,牢底坐穿?哼哼。」孫昊天冷笑了一下,說出了第一句話。


  吱呀一聲,審訊室的門被推開了。飆哥帶著我,拿著一個文件夾走了進來:「怎麼,還沒交代?」


  「沒,硬骨頭。」王江有些尷尬。


  「孫昊天,剛才我拿到了一份DNA鑒定書。」飆哥陰著臉說,「對你很不利。」


  我隨即將文件夾遞給了孫昊天。


  孫昊天翻開文件夾的手微微有些顫抖,看了沒兩眼,他的聲音就開始有了哽咽:「沒想到啊,還是栽了。我還以為天衣無縫呢……好吧,其實我也不想這樣……「我和林琪是青梅竹馬,她說她會嫁給我,我愛她,勝過一切,勝過我的生命。如果我不能擁有她,她也不能被別人擁有!她是那麼完美,我和她在一起總會自卑,所以她說要把我們的關係保密的時候,我也同意了。我以為她終有一天會被我感動,可是我錯了,大錯特錯。一個月前,她傍上了一個大款,為了不讓那個渾蛋房地產開發商有疑心,她和我徹底斷絕了關係。我不能失去她,即使讓我做她的秘密情人我都可以忍受。可是她像是鐵了心,換了號碼,不回住處,我找不到她,感覺整個人都瘋了。於是我下定決心,殺了她。我天天都在她家樓下等,終於等到了她。我對她還抱有希望,到了她家,我依舊苦口婆心,想挽救這份感情,我知道這份感情才是純潔的感情,沒有任何銅臭。可是她扔給我五千塊錢,讓我走,讓我不要再纏著她。我不能忍受這樣的羞辱,趁她不注意從背後襲擊了她。我的右手受傷了,左手使不上勁兒,這一下沒有打死她,她躺在地上掙扎著,掙扎著,我忘不了她那恐懼又仇恨的眼神,她的眼神讓我膽怯,讓我憤怒,於是我繼續擊打她的頭,一下又一下,血和腦漿噴得我一臉一身,噴得我一臉一身……」孫昊天開始顫抖,不停地顫抖。


  「後來呢?」


  「……後來她不動了。我知道我殺了她,按照我的計劃殺了她。我在地上坐了很久,害怕極了,於是我就像電視上演的那樣把柜子什麼的都翻亂,拿走了她的錢和銀行卡,又把她的鑰匙扔在門口。很多人都知道她有錢,我想讓你們以為這是一起劫財殺人。」


  「你拿的錢和沾血的衣服呢?」


  「錢在家裡,衣服燒掉了。」孫昊天突然鎮靜下來,擦乾了臉上的淚水,「這樣也挺好,我可以去地下陪她了,我不會再讓她離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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