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塵下意識呼喚一下，跟著就要離去。
就在此時，無城上前，將著陌上塵攔下：「主上，還是讓夫人安靜一下……她自己想開，便是最好的。」
雖然，不懂無城為何說這番話，但是他總歸也不會是壞意。
因此，即便心下略有些擔憂，陌上塵還是遂了明月的意思。
心下好像被什麼堵住一樣，也好像有什麼在不停的撓著，想要破土而出一樣……那麼焦灼，那麼不安，還帶著一絲絲的著急與難過，令她有些透不過氣來。
穿過熱鬧的前廳，來到後院的一片花園當中。
明月匆匆的腳步，終是在一處鞦韆邊停下。
夏季已經在慢慢過去，轉眼迎來了秋季，帶著一絲絲的蕭瑟，並不冷卻帶著一絲寂寞。
坐在鞦韆上，明月思緒有些恍神著，也不知該想些什麼。
總感覺，這一生，是在坎坎坷坷中度過，美好的光景，是那麼少那麼少。
明明，她不曾做錯過什麼，但是最終的痛苦結局，卻讓她一次次來背……越想越亂，終究只得垂下頭，坐在鞦韆上，抱懷難過的蜷縮成一團，期望能夠讓自己好受一些。
冥冥當中，有著一道呼喚聲音傳了過來。
這道聲音，是帶著一些陌生的，令明月有些感覺，是不是產生了幻覺。
就在明月甚是不確定的時候，這句聲音又一次的傳了出來。
近了，更近了，彷彿一切就近在眼前。
明月不由得緩緩抬起頭，緊接著對上一雙滿是憂傷的眼睛，裡面似乎含著千言萬語，想要對她說明一樣。
有些詫異，有些陌生，也有一些……熟悉。
眼前，一個身穿彩色衣裙的女子，漂浮在半空當中，艷麗的容顏上面，有這一枚硃砂點在額頭當中……她的衣裙，在著塵世間甚為少見，就像九天玄女一樣，從天上緩緩而降，有著一絲超脫的清秀。
依稀間，竟不似凡人。
「月兒，不記得我了嗎？」
綵衣朝著明月深深看了一眼，之後努力綻放出一抹微笑。
「你……你是誰……」
聽到她這麼說，明月愈加的茫然。
記憶當中，似乎不曾見過這個女子，但是她的聲音，卻帶著一絲絲的熟悉，遙遠而又空曠……她迫切的想要想起，奈何久久沒有一點思緒，令她心生難過與著急。
「想不起來，也不怪你！畢竟，你也沒見過我……而且，我們很久，不曾見過了。」
綵衣還是笑著，身上縈繞著一層淡淡的光暈。
先前，明月被花千夜救下，來到百花谷之時，明月的雙眼儼然已經看不見……因此，在百花谷中的三個月，她與明月雖然時常相處，但是明月卻是從沒有見過她的面容。
後來，陌上塵將她帶走，治好雙眼之後，她也不曾出現過她的面前。
因此，從一定意義上來講，她不認得她，也實屬正常的。
「綵衣……你是……綵衣姐姐……」
聽著她所說的話語，明月好一陣冥思苦想。
驀然的，腦海當中，閃過這麼一篇記憶來。
下一刻，臉上微微一喜，從著鞦韆上站起來，與著綵衣同樣的高度而站。
轉而，伸出手來，想要觸碰綵衣的身體。
然而，她的手掌，卻從著綵衣身體上穿透而過。
「這……這是怎麼回事……」
明月有些茫然，也有著一絲恐慌。
「月兒別怕，這只是我的一種形態……這是塵世間，是我們妖精不允許踏進來的！因此，我也只能這樣，前來見你……」
綵衣見著明月一副不安的模樣，笑著解釋安慰一句。
明月緩緩放下了心，感到是自己大驚小怪。
一時忘了，綵衣姐姐與千夜，可都是妖精……千夜？驀然想到這個名字，明月的心下一痛，她欠他太多太多，還沒來得及還。
「今天是花靈成親的日子，我才得以前來一見……尋常，我是不能夠來見你的！月兒，你現在過得還好嗎？」
綵衣伸手虛妄撫摸著明月的髮絲，一改記憶當中的活潑，多了一絲成熟亦或者什麼。
明月開口了一個字，腦海當中閃過陌上塵與惜夢相擁的那一幕……末了，還是微笑點點頭：「很好，我過得很好。」
「很好就好……」
綵衣隨著她的話語，迎合下一句。
「綵衣姐姐，千夜呢？你是不是一直與千夜在一起……」
明月見著綵衣出現，卻沒有見到花千夜，多少有著一絲遺憾。
殊不知，隨著她這個問題落下，綵衣身軀一顫。
下一刻，看向她的目光當中，帶著一絲悲痛與責備。
「綵衣姐姐，怎麼了？是不是千夜……千夜他怎麼了……」
敏感如明月，怎麼可能沒有感覺出綵衣的不對勁，繼而趕忙連連的追問上去。
「他怎麼樣……你不比我更清楚嗎？」
難得的，一直平靜的綵衣，多了一絲激動。
明月感覺出不對勁，卻也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臨末，淺淺一笑：「千夜成仙了，現在應該是在天上……我忘了，是我忘了這件事。」
隨著話落，心房處不知怎麼一痛。
好像，這句話從頭到尾，只是一句謊言一樣。
「成仙？」
綵衣苦澀的一笑，虛無飄渺的身影，朝著後面飄退了一步……之後，雙眼定定看著明月，一絲恨意閃過，但更多的卻是無奈：「成仙？他是這麼跟你說的嗎？他竟是這麼告訴你的……」
「怎麼了？不對嗎？」
明月心下一慌，從著鞦韆下落下，帶著一絲絲的詢問。
看到綵衣這幅模樣，她突然想到，與花千夜最後見面之時，他眸中含了太多不明的色彩……他說去成仙，恐怕以後不能再見面，但是他也說過，若是有來生，能否許他一世，這兩廂加起來，豈不是有些矛盾？
「他死了……你知道嗎？他死了……」
綵衣落在明月面前，面容變化了一絲絲，帶著一絲難過與悲愴。
原本，她只是來看看明月，畢竟人世間已經三年了，同時也夾雜了一點私心。
但是，如今看到她這幅模樣，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突然有些恨起她來……花千夜，你為什麼要這麼選擇？為了她，你耗盡了所有的生命與修鍊，結果卻告訴她，你去了修仙。
是怕她難過嗎？
哈哈，你為了她……竟能做到這一地步嗎？
那麼，我呢？千年的陪伴，算什麼……你走的時候，連一句話都不曾為我留下！
那麼多年，那麼多個日夜，我陪著你，形影不離，不離不棄……而明月，只是她的一抹影子，你卻念念不忘，一步步將自己逼入絕境！
千年之前，你為了千尋，執著等待。
千年之後，又為了明月，付出千年修行。
值得嗎？真的……值得嗎？
綵衣想著想著，明明是影子的形態，眼底卻落下一顆晶瑩的淚水……漸漸，滴落到地上，一點痕迹也不曾留下，終究只是一片虛幻。
「死了……」
明月呢喃著這兩個字眼，腳下朝著後面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上。
「是啊……他死了！而你，竟然還不知道？想必，這三年，你連想過他都沒有想過……明月，你的心呢？你的心在哪裡……你不覺得這樣對他很不公平嗎？你不覺得你這樣很自私嗎？」
綵衣步步逼近，明月禁不住後退。
終是，明月承受不住這個事實，蹲坐在地上低低哭了起來。
「不會的！他告訴我，他去成仙了啊……怎麼會死……他那麼厲害……怎麼會死……」
明月口中一遍遍呢喃著，淚水像斷線的珠子，不停地滑落下來，沾滿了臉龐。
「他怎麼會死？你說他怎麼會死！」
綵衣心下的憤怒禁不住，在這一刻涌發了出來。
看著地上的明月，想到被打回原形的花千夜，即便已經過了三年，還是同樣的難以抑制……向前遊走，靠近明月的身邊，對她說出事實：「若不是，他為了你逆改天命，他怎麼會喪失千年修行！是你毀了他，一切都是因為你……你以為，你在掉落懸崖之後，還有活命的可能嗎？你以為，你還能安然無恙的，返回到那個世紀，然後穿越回來嗎？若不是他，你怎麼能有今天的幸福……」
終是失去了所有情緒，綵衣難過的不能自己。
即便知道，這一切都不是明月強求的，都是花千夜自願的……甚至於，連他離開，也騙明月只是去成仙，不想讓明月有負擔。
哪怕如此，她還是感到不公平……為花千夜感到深深的不公平！
花千夜，你以為這樣成全偉大嗎？根本就是愚蠢……蠢不可及！
之於明月，耳邊聽著綵衣的話語，腦海中回想著與花千夜的點點滴滴，只覺心臟處被扭曲一團，令她有些呼吸不過來。
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的生命，包括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全是花千夜用命換來的。
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心頭取血之後，亦是花千夜將她救了下來……那時，她根本也是已經死了的，可想而知，他是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能夠將她從生死的邊緣，拉到現實的懷抱當中。
之後，為了讓她忘卻陌上塵帶來的絕望，更是想方設法讓她將回憶淡忘。
結果到頭來，他什麼也沒有落得。
他說他愛的是千尋，可是在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花千夜愛的是她。
愛的是她，而她愛的是陌上塵。
就因為這一點，他清楚的明白這一點，所以騙了她。
他沒有去成仙，而是……死了！
花千夜，他……死了。
腦海中，被這個消息所佔據，明月難過的不能自已，伸手緊緊抓住心房，感覺那裡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刺痛……她想起，花千夜那張媚惑如絲的臉龐，她想起他溫柔寵溺的態度，她也想起放天燈之時，他帶著她飛翔夜空的情景。
許多被遺忘的事情，在這一刻，無比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在這三年多當中，她一直痴痴地等待著陌上塵，卻一直忽略了很多事情。
比如，恨生。
比如，花千夜。
比如，皇甫十一。
她根本沒有什麼好，恨生與花千夜，怎麼就為了一個小小的她，甘願犧牲了性命……明月無比痛苦的抱懷坐在地上，這些人的面容，一個接一個的閃現，彷彿都在沖著她微微的笑，一如初見的唯美模樣。
「明月，你放了花千夜，好不好？就當，是我求求你……」
綵衣見著明月這個模樣，一時也生不出什麼同情心。
畢竟，她一直暗暗戀著的花千夜，一次又一次為她付出了所有，最後落得修行盡失的結局……而她，一心一意愛著陌上塵，對他根本沒有半點情意，她不允許這個錯誤再繼續下去了！
明月微微抬起頭，有些不明白綵衣的話中所指。
「你是不是答應了，許花千夜一世……對嗎？」
綵衣飄落下來，緩緩來到明月的身邊，低低問上一句。
明月一臉的茫然，事情隔得有些遠，一時難以快速想起。
但是，很快又有了一些記憶。
似乎，她答應過花千夜，若有來世，她願意跟他在一起……那麼，依照綵衣的話語來看，是這麼回事了。
「收回這個誓言，好嗎？」
綵衣身處虛無縹緲的手掌，拂過明月的身子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明月看著綵衣眸中的猶豫不定，只得開口詢問一句。
「我不想再看他苦等下去了！兩世，整整兩世，他已經足夠苦了……」
綵衣一拂衣袖站起身來，一臉的冷酷決絕。
就當她自私也罷！
為了明月，花千夜逆天將她救回，同時也許是感動了上天，上天並沒有完全剝奪他的生存，而是將他打回了原形……而他，卻在臨行之前，在明月面前起了一個誓言。
千年之後，與明月在一起一世。
第三世，無疑要再等上一個千年。
千尋一世，明月一世，還要再等上一世。
她不忍心，她怎麼忍心，這個千年，她會一直陪伴著他……至於，明月許的來世就罷了，讓明月將這個誓言破滅了罷！
「我會再來尋你，到時你跟我去見花千夜……然後，該了斷的，就了斷了罷！別讓他再痛苦了，這個只有你能做到。」
綵衣說著身軀緩緩飄了起來，漸漸變得透明。
明月只來及點頭，淚水已經把她淹沒下來。
臨末，明月終是低低伏在地上，失聲痛哭了起來。
等待許久，未等到明月歸來的陌上塵，前來尋找到明月之時，看到的便是這個情形。
心下一慌，以為她遇見了什麼事情，匆匆趕了過來。
陌上塵先是喚了一聲，之後快步走到明月的身邊。
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之上，正要將著她從地上拉起……驀然的，見著明月抬起頭來，一臉的淚水，頗有一絲狼狽：「你這是怎麼了？」
隨著陌上塵話落，迎面而來是一個巴掌呼嘯而過。
陌上塵沒有阻擋，只是將它迎面接了下來，只聽到清脆的聲音響起，夾雜著臉上淡淡的疼痛。
只是這些，並沒有什麼。
沒感到不滿，也沒感到發怒，更多的是看著明月，想要知道她在想什麼。
「都是你！陌上塵，都是因為你……要不是你，恨生不會消失！要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出事，千夜他……他也不會因為救我而死去……都是因為你陌上塵……都是因為你……」
明月說著說著像是受了傷的迷途孩子一樣，兀自承受不住哭了起來。
陌上塵微微恍神，反應過來之後，伸手想觸碰到明月。
「別碰我！別碰我……」
明月冷冷一句，拉開彼此的距離。
在此之後，猛然起身，朝著前廳跑去，也不顧身後的陌上塵，還在原地一臉思緒。
看著明月離去，隱藏在暗處的惜夢，不覺現了身，緩緩走到陌上塵的身邊。
從著一開始進宅子，她的目光就始終跟著陌上塵。
在陌上塵前來尋找明月之時，她也閑著無事，便跟在身後前來看了一下。
只是，沒想到，會看到明月向陌上塵打了一巴掌，多少有些驚訝與憤恨。
難道，僅僅是因為馬車上的事？若是這樣的話，明月未免也太無理取鬧了一些……真不知道陌上塵愛的她什麼！
這般想著，惜夢走到陌上塵的面前。
眼看，陌上塵原本白皙光滑的臉上，閃現出五個手指印……心下一凜，不由從懷中拿出一方手帕，輕輕擦了上去：「公子，你還好吧？」
陌上塵沉思在明月的事情當中，一時無暇顧及惜夢的舉動，只是淡淡回答了二字：「還好。」
話落，感受到臉上的擦拭，不覺伸手拂了下來。
手中也下意識的，拿下了惜夢手中的手帕。
腦海當中，閃現出明月適才所說過的話語，陌上塵只覺將著手帕抓緊……這麼久過去了，她怎麼會突然想到這些事，應該是適才見到了什麼人吧？
所以，她現在是在……恨他嗎？
是了，她在恨他。
恨他，以前對她的傷害，造成了身邊有人為了她，而失去了性命。
得到這個認知，陌上塵只覺胸口處悶悶的，似乎有什麼想要出來，卻又無法出來一樣。
人生在世，他一直是淡然的，除卻明月對他有極大的影響力之外，剩下的事情，皆是漸漸淡漠下來……他原本以為，天下與百姓是最重要的，後來才發現，所有都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
是明月的陪伴，讓他感受到了人間冷暖。
也是明月，讓他知道了，對待人該是什麼樣的態度。
可是，為什麼，到了現在……她竟然恨他！
這般想著，陌上塵唇邊流露出一抹苦澀，轉而轉身就要朝著前廳走去……畢竟，成親之禮馬上就要開始了，今天是花靈與無城的大喜之日，若是他不去參加的話，恐怕明月會更加厭惡他罷！
惜夢伸手抓住陌上塵的衣袖，將他強行留了下來……在此之後，從著身上拿出一小瓶藥膏，走到陌上塵面前，將藥膏塗到手上，然後再塗到陌上塵的臉頰之上：「這是家傳藥膏，抹一下馬上就好。」
「不用……」
陌上塵伸手拂了一下，想要拒絕。
惜夢驀然從楚楚可憐轉變成強硬，帶著一絲絲的生氣意味……在著陌上塵不解當中，只得鬆了語氣：「今天是大喜日子，你總不喜歡這副模樣見人吧？就算你無所謂，也得在乎一下別人的感受……讓你別動就別動！真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突然發這麼大的脾氣！也真能下的去手……」
面對著陌上塵，惜夢頭一次沒有用柔弱的性格。
前一句是在訴說著道理，后一句則是暗指明月。
若是換做是她，陌上塵如果能夠像對明月一半對她，她寧願放棄所有來換取……即便，陌上塵做了天大的錯事，她也絕對不會動手！
愛一個人，怎麼會忍心對他動手。
這般想著，惜夢不覺放輕了手上動作，將著藥膏塗抹均勻之後，看著掌痕很快的起了變化，慢慢淡化了下去，這才安了心。
之後，看著站在面前的陌上塵，白衣勝雪，眉眼如畫，身上的淡漠氣息，令人畏懼的同時又忍不住的向前靠近。
驀然的，惜夢伸手抱住了陌上塵，將頭埋在他的懷中……聞著他身上散發的淡淡梨花香，一時沉迷不能自已：「公子，你別難過！夫人怎麼能打你……她怎麼能打你……你是這樣的一個人……」
惜夢說著忍不住落下了淚來，並不是虛假做戲，而是真實的替陌上塵感到心疼。
她感覺得出，陌上塵因為明月的那一巴掌，從頭到尾一直在恍神……就因為這樣，她才偽裝不下去，露出了真實情緒。
而陌上塵，則是怔在了原地。
在著惜夢身上，彷彿真正看到了明月的影子，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曾經，明月也是笑得一臉天真爛漫，依偎在他的懷抱。
她說，陌上塵，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再也不讓你孤獨，直到地老天荒。
她說，陌上塵，不管你做什麼，我永遠都會支持你，你別怕一個人，你還有我。
她說，陌上塵，我不會怪你，我懂你想要的是什麼，若是天下人背叛了你，我會站在你背後，背叛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