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傷逝
兩人突然意識到還有一個人在場。齊刷刷的將腦袋別過來,四道目光猶如冰刀霜劍,死死盯過來。
沈昱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微笑點頭,上前打招呼,“葉先生是吧,我叫沈昱,是小墨的新同事,今天第一天入行。跟著過來長長見識。有很多東西還要跟前輩們學習,還要請葉先生不吝賜教。”態度溫和,舉止從容,言語謙遜。
弄的葉千城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今天不好意思哈,讓小沈你看笑話了。這事兒也不是你想的那樣,反正有內情。先不提這些,把正事先給辦了。”
於是三人交流了一下情況。小墨對案情並不了解,實際上,這個案子葉天成是經過手的。可惜因為當時線索不足,無法繼續辦理下去。
據葉千城說,原來這兒果真是周主任家,但要找的當事人並不是周阿姨本人,而是她的兒子馬天行。五年前馬天行報案,說他的女友失蹤了,而且失蹤的過程特別離奇。
當時特事局初建,羽翼未豐,人手不足,也無法給予警方太多幫助。況且那時“特殊事務”發生頻次也不高。很少有人會往超自然方麵聯想。於是啟用了正常辦案流程,最終警方無功而返,這件案子也就成了積案。
交流之後,葉千城上前叫門。很快門被打開,隻見一個二十七八歲的青年站在門口,此人身材挺拔,麵貌英俊,微卷的披肩發,略顯頹廢的氣質。給人一種意大利文藝青年的即視感。
葉千城正要自我介紹。沒想到青年人先認出了他,“怎麽是你,葉警官?難道是案情有新的進展?查到雯雯的消息了嗎?她還好嗎?……”一開始他的語氣充滿了熱切與希冀,問到了最後一句聲音逐漸變小,問得小心翼翼,生怕聽到那個最不願去想的答案。
葉千城臉色嚴肅,微微搖頭。淡淡的說一句。“小馬,要不咱們進屋再說?”
馬天行將三人引進屋內,將他們帶進了書房。用一次性杯子,泡了三杯茶。沈昱掃了一眼,茶葉有多有少,茶水也隻倒了半杯。可見馬天行此時心中已經失了方寸。
而且,普通人待客,一般是在客廳。馬家的客廳不小,用來帶客綽綽有餘。他將三人帶進書房,完全是下意識行為,可能因為平時他長時間待在書房,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
三人都在觀察書房內的陳設。葉千城作為一名老警察,自然是在以專業眼光分析,想從一些細節中得出一些對辦案有用的線索。
小墨一翻手取出羅盤托在手心,手腕輕輕轉動,微眯著眼睛盯著羅盤的指針。
沈昱一個普通人,當然是觀察書架,書架上的書還挺雜,有社科類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純粹理性批判》,也有科普類的《萬物簡史》,《自私的基因》,小說則更多古典的,現當代的,中外名著都有。暢銷書也不少,甚至還看到一本,因為虛無主義理由,被網站下架的網文神作。
還有一些數學類的工具書。應該是周阿姨丈夫老沈的,他是天湖一中的數學名師,是高中家長圈中的名人,號稱本地高考數學教學的天花板。前些年還在家中給高考生做課外輔導,近年來由於求上門的人越來越多,隻能在外麵租了場地開班教學。
馬天行習慣性的掏出一支煙叼在嘴上,準備打火。不然才意識到,有些不禮貌,想將煙收起來。葉千城熟稔的打了個手勢,“嘿,夥計來一根。咱邊抽邊聊。”
接過馬天行拋來的煙,葉千城迅速掏出火機點上,狠狠的吸上了一口,露出了愜意的表情。
小墨還在神神叨叨的看著手裏的羅盤,對此恍若未覺。沈昱聞不慣煙味,隻得將椅子挪開一個身位,盡量離兩人遠一點。
“最近確實又發現了新線索,局裏已經決定重啟案件的調查流程。”
覺察到馬天行有開口發問的意思,葉千城立刻伸手阻止道。
“你先別急聽我說,具體的線索基於保密原因,我們不便透露。能告訴你的是,你的女友暫時還沒找到。現在需要你做的是,再講講當年的情況,詳細的跟我們說說,看看有什麽遺漏,以便查遺補缺。”
馬天行沉默良久,將一口煙吐出,煙氣彌漫在他的周遭。渾身散發出的孤寂與疏離感,在煙霧的圍繞中愈發明顯。
這是一個內心封閉的人,他周圍的煙霧就像是一個結界,將它困在了五年前的世界,沈昱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
“我和雯雯在六年前相識,那是在大四下半學期,快要畢業了,跟熟悉的幾個同學相約去白河鎮賞梅。我們坐上了那輛81路公交,她當時就是車上的司機,她很善良,也很熱情,對車上的老年人和孕婦都非常照顧,時不時出聲提醒,想辦法給他們協調座位,對所有的乘客都是客客氣氣的,眼上永遠帶著真誠的微笑。那種溫柔親切是發自內心的……”
沈昱腦海中有了另一個人的形象,那不就是周阿姨嗎?原來一個優秀母親對孩子的影響有這麽大。
“對不起,先停一下。你跟他相識相戀的過程很美好,可這也無助於我們辦案。咱們的最終目的還是把人找回來,你可以從她失蹤前說起。”葉千城及時打斷了他對往事的緬懷。
“哦,對不起,我有些失態了。那是五年前的6月9號,雯雯上中班的末班。末班車是晚上9:30從白河鎮出發,終點站是汽車南站。晚上路麵比較空曠,一般隻要45分鍾就能到。那天我大概是10點過一點就在汽車南站候車室等她,和那邊的站台工作人員聊天,那段時間每個中班我都去接她,和那邊的人也都熟了。”
“可是,都過了10:20,也不見車子回來。實際上這也是常有的事,公交車長時間行駛,時不時會出一點小毛病,在路上拋毛也是有的。”
沈昱發現他在說這些的時候,臉上的神情還是帶著一絲期待。似乎想說服自己,就是車子拋錨了,他的女友很快就會回來。這個男人,用情至深啊。
“後來老李,就是站台上的調度員,打開了他們的行車監控軟件,確定了那輛車的定位。那輛車還在白沙灘公園站點附近,離終點站還有11站。於是我就開始給雯雯打電話,可一直沒人接。老李叫我別擔心,女駕駛員遇到車子拋錨,多少會有些心慌,況且是在大晚上。她可能是把手機放在車上,自己去候機艙檢查了。”
“然後,老李就給公司打了個電話,問他們雯雯有沒有打電話報修,結果他們說沒有。那時候我就覺得有些不對了,雯雯是個很細心的女孩,應該不會忘了打電話報修。當時已經晚點了5分鍾,再加上11站車程的時間。汽車至少在那裏停了有20分鍾。就算一開始慌了,也不可能20分鍾都想不起來,何況車上還有乘客,他們總會提醒吧。”
“我當時也顧不上別的了,開著車趕緊過去。到了那裏車停在路邊,後機艙開著,明顯是有人檢查過的。我見車外沒人,就上車去找,車上還有幾個乘客,有兩個嘴裏不幹不淨,還在罵罵咧咧,講了很多難聽的話。當時,差點就跟他們打起來。還是一個阿姨,跟我講了事情經過。”
“她說,車子剛出了白沙灘公園站台,車子就一跳一跳的,司機小姑娘嚇得不敢開了,馬上停車下去檢查。當時大夥兒都沒在意,想著檢查之後總有結果的,沒成想,司機小姑娘下車後就再也沒上來,我們幾個人下車圍著車子兜了一圈,也沒見到人,還有人想她是不是鑽到車子底下去檢查底盤了。就用手機的電筒往車下照了照,還是沒找到人。”
“我聽了這些話,當時就懵了。雯雯是個對工作很負責任的人,絕不可能丟開車上的乘客獨自離開。而且,那裏是白沙灘公園,是整條線路上最荒涼的一段。白天還能看到些遊人,晚上真的是一片荒涼。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能走哪兒去?”
“我立刻報了警,可接電話的人說她是成年人,要失蹤48小時之後才能立案。聽著那話我差點炸了,恨不能衝過去把她拖過來給我找人。然後我好說歹說又請了邊上的阿姨,把詳細情況跟接線員講了一遍。說明事態嚴峻,很有可能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他們才同意派一輛巡邏車過來,就是街頭最常見的那種。”
“車上一個民警加一個輔警,過來就是問話做記錄,囉囉嗦嗦的耽擱了半天,最後象征性的開車在路上兜了一圈,算是找過了。”
“我覺得這樣不行,就自己開著車,沿著路邊慢慢的找,打開車窗,一邊開車一邊喊她的名字。差不多找了一個小時,沿著路的左右兩側,都開了一遍,把嗓子喊啞了,最後實在喊不動了。”
“我就下了車,離開路基,到路邊去找,路的北邊就是白沙灘公園,再往北就是天湖。繞著公園走了一圈,最後又到湖邊去找。可什麽都沒找到。”
說到這裏,馬天行的臉色一片灰敗,垂著頭,雙拳死死的攥緊,幾乎要掐出血來。整個人又陷入當年的絕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