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拒絕
第七章 拒絕
楊曼琪回到家,躺到床上昏天黑地地睡了起來。
難得的是媽媽沒有把她揪出被窩盤根問底,為此,她要感謝爸爸。
門鈴響了起來,「這老頭子,出門接外孫子也不知道帶鑰匙。」媽媽嘟囔著過去開門。
「曼琪啊,有人找。」媽媽的聲音傳了過來。
楊曼琪早就醒了,只是不願意睜開眼睛,能避過一刻是一刻罷,她把頭向枕頭裡又埋了埋。
有人扯開被子,推著她的肩膀,「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一隻略粗糙的大手放在她的額頭上。
楊曼琪伸手按住,「媽,我沒病。誰來了?」
「一個女孩,姓李。說給你還手機。」
楊曼琪撐著床坐了起來,習慣性地向枕下去摸,是空的。才恍惚覺得,手機被自己昨天晚上摔在賓館的門上了。
楊曼琪梳了梳頭,用力拍了拍雙頰,希望面色看起來能紅潤些。
李嵐看到她,忙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喊她:「楊姐。」
楊曼琪堆滿了笑,走過去攬著她的肩,按她坐下,「坐,坐,別客氣。」
李嵐掏出手機,放在楊曼琪的手裡,楊曼琪看了看輕巧地卧在自己手心的手機,疑惑地看向李嵐,她隱約記得,手機已經被自己摔壞了。而手上這部,雖然一模一樣,卻沒有壞的痕迹。
李嵐似是感覺到她的疑惑,笑了笑,「你的手機摔壞了,我拿去修了,換了個外殼,你看新不新?他們說是原裝的呢。而且啊,還送了貼膜。」
李嵐把功勞攬在自己身上,雖然不太明白張總的意思,但照做總不會有錯。只是擔心時間一長,楊曼琪會看出這是部新手機來。
「太謝謝你了!多少錢?」楊曼琪的神情自在了許多,按著李嵐的手問。
幸好不是他,她可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的牽扯了。
「沒花多少錢,如果楊姐覺得過意不去,就請我吃晚飯吧。」李嵐調皮地說,眼睛眨呀眨的。
楊曼琪也感覺心中的暗沉移去了些,握著她的手說:「今晚在我家吃吧,改天我再請你出去吃,好好謝謝你。」
「好。」李嵐也不客氣,沖她點點頭。
「媽媽!」門鎖一響,門就被大力推開,小秦奮撞了進來。
楊曼琪張開雙臂迎接他,「好兒子回來啦,看,家裡來了位漂亮的阿姨,快叫人。」
「阿姨好。」秦奮偎在媽媽懷裡,瞪著水靈靈的大眼看李嵐。
「寶寶好。阿姨給你準備了禮物,來,看看喜不喜歡?」李嵐說著,彎腰從地上的塑料袋裡掏出一輛電動小汽車來。
「小李,你……你這樣,我太不好意思了。」
「難道楊姐不想交李嵐這個朋友?」
「當然不是。」
「那就得了。我不跟你客氣,我家遠在西北,我在這裡太孤單了,一見楊姐就感覺投緣。楊姐,你不會嫌棄我吧?」
「怎麼會呢?我只是覺得,讓你破費,很過意不去。」
「吃飯了。」媽媽在客廳的另一頭喊,爸爸忙活著端碗。
楊曼琪拉起李嵐,「走,嘗嘗我媽的手藝,那可不是吹的。」然後揚起嗓子喊,「寶寶,快來吃飯了。」
小秦奮理也不理,拿著遙控器玩得不亦樂乎,外公把他強行抱上餐桌,他還掙扎著要下去,被楊曼琪一個眼神止住了。
李嵐是個自來熟、人來瘋,不僅在飯桌上很快與楊爸楊媽打成一片,在飯桌下也很快與小秦奮成為好朋友。
自此,李嵐經常來蹭飯,按照老闆的囑託成功地打入「敵人」內部。
經歷向珍那一鬧,楊曼琪動了換工作的心思,但是工作也不是說換就能換的,何況,她還有兒子,她不可能再指望秦楓來養她和兒子。
只能硬著頭皮去上班,自我安慰,問心無愧。
但是只要在這個崗位上,就不可能完全避免與張修傑的會面。
三十有餘的女人,難以跳得更高,換崗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思來想去,唯有做好自己的心理建設工作還可靠些。
打定主意,彷徨的心似乎有了著落。
張修傑恢復了單身,躊躇滿志,要給楊曼琪幸福的生活,雖然,經過向珍一事,難度比較大,但困難面前低頭,從來不是他張修傑的風格。
奈何楊曼琪這座城池沒有城門,銅牆鐵壁,任你刀槍劍戈,總是不破。
公事上尚有接觸,但公事公辦,私人時間上,楊曼琪再不肯給張修傑一秒的時間。
這天李嵐約了楊曼琪去做美容。
之前,李嵐也約過她幾次,逛街、吃飯,但想到她是張修傑的秘書,楊曼琪均婉言謝絕了。
這次是美容,想必一個大男人不會去美容店裡找她,加上推拒了幾次,她也不好意思總是拒絕李嵐的善意。
到纖美店的時候,李嵐已經等在那裡了。看到楊曼琪推門進來,忙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親熱地拉住她的胳膊,領著她向裡面走去。
在美容師的推薦和李嵐的鼓動下,她做了個全身推拿,迷迷糊糊快要睡過去了,感覺很久沒有如此放鬆了。
突然,旁邊的李嵐呻吟起來。
這細小的聲音趕跑了楊曼琪的瞌睡蟲,她努力抬起頭,想看看李嵐,卻被美容師按了下去。
她聽到李嵐的美容師在問她哪裡不舒服,李嵐說吃東西吃壞肚子了,要去拉肚子。
折騰了幾番,她終於俯到楊曼琪頭前來說:「楊姐,我實在撐不住了,要去醫院一趟,小柳的手法好著呢,你安心做吧。」
楊曼琪有心開車載她去,奈何滿臉滿身塗滿了泥巴。只能催她趕緊去醫院看看,說自己結束了就過去陪她。
李嵐急急應著,小跑著去了。
楊曼琪做完美容美體,煥然一新,感覺整個人都輕鬆不少。
楊曼琪邊向車子走去,邊打電話給李嵐,李嵐的電話一直無人接聽。
掛了電話才發現,車門旁靠著一個人,不是張修傑又是誰。
楊曼琪心中咯噔一下,暗暗有了對李嵐的惱意。明知道自己處處躲著張修傑,還設此圈套。可見,所謂朋友,就是用來出賣的。
踏上社會之後,並未交到知心朋友,以前頗為遺憾,現在則開始慶幸。
也有可以一起玩一起鬧,甚至一起發牢騷的朋友,但總像隔了層什麼,真誠也不見得少,卻沒了真心。離別之後,就不會再聯繫。
為此,她更加珍惜不染世俗時所交的朋友,一點也沒沾染「利益」二字,無論隔多久,隔多遠,再到一起,還是那麼隨意而自在,彷彿並不曾有過時空的隔離。
李嵐是自己到無錫后第一位走得比較近的朋友,她愛笑愛鬧,為人處事極有分寸,和自己頗為投緣。結果呢?
因為理解,她不怨恨。但卻冷了那份熱腸。
楊曼琪停下腳步,目光灼灼地盯著張修傑。
張修傑一身白色休閑西裝,悠閑地靠在楊曼琪鮮紅色的小奧拓上,越發顯得身材修長,品貌不凡。
若是向珍不曾出現,眼前的男人該是賞心悅目,令人頓生好感的。
可惜,向珍出現了。
並且,冠她以第三者的帽子。
有形無形的帽子,楊曼琪戴過不少,但第三者這頂帽子卻是第一次戴。沉重得令她喘不過氣來。
憋悶感使她對張修傑原有的感激,全部化作惱怒。
如果不是這個男人,怎麼會從天而降這麼大一頂帽子,壓得她的世界都傾斜了。
張修傑像是沒有發現楊曼琪眼中的惱意,依然在那兒靜靜地看她,眼睛亮亮的,連路邊的路燈都黯然失色。
簡訊的提示音響起,楊曼琪打開,李嵐發的:「楊姐,對不起。我,身不由己。」
對李嵐的同情,讓她不禁鄙視起張修傑來。
楊曼琪把手機放進衣服口袋,邊走近張修傑邊說:「張總?好巧啊,等老婆做美容哪!你可真是模範丈夫。我這輛小破車,怕是撐不動你這尊大神呢,我要回家了,請你換一輛靠吧。」
張修傑紋絲不動,嘴角的笑慢慢收起。
楊曼琪站在那,總不能動手拉他吧,何況,也未必拉得動。
心下越發惱了。看張修傑絲毫沒有動的意思,楊曼琪臉漲得通紅,跨前一步,伸手欲推。
張修傑拉住她的手臂,輕輕一用力,便把她抱進懷裡。
楊曼琪立即反抗起來,「你這是幹什麼?張總,請自重。」
張修傑略略放開了她,直視著她的眼睛,「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你再決定如何對我。如果你還是現在的態度,我不會再打擾你。」
「如果我說不呢?」楊曼琪掙脫被掣住的胳膊,挑了下眉。
「不管你願不願意,你總能看到我。」
楊曼琪嘆了口氣,「好吧。不過,我只有十分鐘的時間。」
張修傑拉著她的胳膊,轉身就走。
打開黑色奧迪Q7的車門,「上車。」張修傑把楊曼琪塞了進去,繞到駕駛座,給楊曼琪系好安全帶,再低頭繫上自己的安全帶,發動車子。
楊曼琪伸出雙手按住方向盤,「喂!有什麼話就在這兒說好了。」
張修傑並不答言,只是把手放在楊曼琪握方向盤的手上,一股奇異的電流沿手指爬了上來,楊曼琪觸電般放了手。
張修傑嫻熟地倒車,出庫,風馳電掣般駛上馬路。
車子沿著山水東路一路向南,過了山水廣場絲毫沒有減速的傾向,楊曼琪不由慌神起來。她倒不怕他會對她不利,對他,她還是很信任的。
那麼她怕什麼呢?想不出怕的理由,她捫心自問。答案似浮在眼前,她卻心虛著不敢揭曉。
側頭看著張修傑目不斜視、雙唇緊抿的樣子,楊曼琪把伸出去想搶方向盤的手悄悄地又收了回來,置於腿上,用右手緊緊握住。
車內的氣氛越來越凝重,楊曼琪把視線調到車窗外,悄悄地加深呼吸。
車子駛進一片別墅區,綠蔭蔽日,繁花盛開。楊曼琪正努力思索這裡是哪兒時,「吱」地一聲,車子穩穩地停在了修剪整齊的草坪上。
張修傑下了車,打開車門,俯下身去解她的安全帶。楊曼琪似乎有些瑟縮,往裡挪了挪。好不容易有了跟她面對面的機會,張修傑哪裡容她再逃避,雙手一用力,居然把她抱了下來。
楊曼琪又是驚駭,又是尷尬,扭著身子要跳下來。
張修傑緊了緊雙臂,伏在她耳旁似要耳語,除了呼吸卻再無聲響。
張修傑咳嗽一聲,門應聲而開,張修傑抱著楊曼琪進了屋,「滴」的一聲輕響,大廳里的燈亮了。張修傑輕輕地把她放到地上,謹慎得似乎她是不禁碰觸的瓷娃娃。
楊曼琪慢慢站直身體,好奇地打量起來。
只一眼,便像有一隻大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臟,迫使迴流的血液又全部退了回去,涌到臉上。她說不上是惱怒還是什麼,但絕不是感動。
寬闊的電視牆上,居然手繪一幅畫,而這幅畫的主角,居然是她!
白衣飄飄,長發飛揚,燦爛的笑容映得天更藍、水更清。楊曼琪的眼淚都快要落了下來,原來,自己也曾有過這麼明媚的春天,這麼開心的笑顏。
她慢慢吐納,平息,緩緩地走過去,仰著臉看自己的笑,有點痴迷,有點辛酸。
轉過頭去,沙發後面,掛了一幅巨大的相框,相框里的相片,又似一顆快速的子彈,「砰」地一聲射進她的心臟,這下,她動也不能動了。
相片里是她、張修傑和小秦奮的合影,那是兒子幼兒園放寒假前的活動,要求孩子父母參加。當時秦楓不在,小秦奮一慣跟張修傑挺好,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他通了消息,他居然來了。
活動中有場比賽,就是爸爸和媽媽的一條腿用繩子拴上,孩子騎在爸爸的脖子上,從一端走到另一端,並且孩子要伸手打破空中懸挂的氣球,所用的時間越短越好,打破氣球的數量越多越好,中間如果出了岔子,如父母摔倒什麼的,就出局了。
楊曼琪本來不想參加,但禁不住兒子祈盼的目光,那次他們大獲全勝。
張修傑一手挽著她,看了眼綁著的腿,她會意地一笑,與張修傑同時邁出被綁著的腿,二人步調一致,走得又快又穩,小秦奮出手很快,又狠又准,走到另一端時,居然打破了16個氣球!
小秦奮興奮不已,大喊大叫,領獎之後,還特意親了張伯伯,說是頒給他的獎品。
想不到,張修傑手裡居然有這張照片。
楊曼琪怔怔地看著,照片拍得很美,張修傑穿著駝色大衣,敞著懷,小秦奮騎在他的脖子上,雙手高舉,去拍懸挂著的氣球,深藍色的褲子、寶藍的襪子映在張修傑潔白的毛衣上;楊曼琪穿著杏子黃的毛衣,外罩一件純白的大衣,一根鮮紅的繩子綁著兩人的腿;兩人正邁步如飛,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緊張、興奮,都笑得那樣開懷。
很溫馨的生活照。
「溫馨」閃進腦海里,楊曼琪愣了下,照片上的三人,並不是一家人,如此堂皇地掛在這兒,應該是刺目才對,何來溫馨之感?
楊曼琪暗斥自己花痴,猛地一想,這裡是客廳,怕不知有多少人看到了呢?如果自己是向珍,看到這樣的照片,不只認為照片里站在老公身邊的女人是小三,恐怕連她的兒子也要認為是私生子呢。
又羞又惱的情緒沖淡了照片的美感,楊曼琪撲上去摘相框,高跟鞋踩得雪白的沙發一片臟污。
「不要動我的幸福泡泡!」張修傑猛地衝過來,抓住她的雙手,把她拉離相框。
「幸福泡泡?」楊曼琪低喃。眼前閃現出當天的張修傑神采飛揚的臉,他指著懸挂的氣球,說:「是,像不像幸福泡泡?我此刻就感覺自己幸福得冒泡。求你不要打破它!」
張修傑把頭埋在楊曼琪的脖頸里說。
「張總,你把幸福建立在別人的老婆和兒子身上,你不覺得荒謬嗎?這不是幸福,只是你幻想的泡沫而已!天光大亮,就一切都不存在了,你不要自欺欺人好不好?」
「這就是我的幸福,我在努力實現它。我有多努力,曼琪,你真的一點都看不到嗎?」張修傑說著,把頭向更深處靠了靠。
剃鬚水混雜著男性的呼吸形成一股清新而又淳厚的味道,直撲楊曼琪。楊曼琪的心忍不住抖了一下,悄悄地深呼吸,貪戀更多這樣的味道。
「她可以這樣嗎?真的可以這樣嗎?」楊曼琪問著快要沉溺的自己。眼前浮現出向珍揪著她的頭髮讓她的同事看她這個第三者的情景,王小米的臉夾雜其中,她想尖叫,想逃離。
楊曼琪用力推張修傑的頭,心裡卻感嘆,男人的頭髮原來也可以這麼柔軟啊。
張修傑抬起頭,眼睛紅紅的,「來,你先看完,有什麼話咱們再說。」
楊曼琪默不作聲,跟在張修傑的身後,隨他參觀起這座別墅來。
上樓的牆上畫著許多畫,每一幅畫都是她。表情各異,或嗔或笑,她覺得那根本不是自己,因為攬鏡自照的時候,鏡子里的她,眼角悄然爬上了魚尾紋,臉上籠著一層哀傷和黯然,即使笑著,也是如此。
似乎那哀傷已經刻到了她的骨頭裡,無論她如何變換面具,也無濟於事。
轉過彎來,樓上首先是個闊大的起居室,牆上除了畫有兒子的像之外,還掛著兒子的塗鴉。周圍的欄杆都是雙層的,中間是玻璃,地上鋪著厚厚的墊子,坐在地上,可以看到樓下大半個客廳。
靠牆放著一台大電視和DVD,兩邊有一排排的矮櫃,張修傑走過去,一一打開,裡面放著各種各樣的玩具和書籍。
楊曼琪的眼睛濕了,這個男人……確實很用心。
張修傑牽著她的手,輕輕地打開一扇門,楊曼琪差點驚呼出聲,好漂亮的兒童房!實木的傢具,都是小號,邊角圓圓的,偶爾有尖角部位,也都包得好好的,牆上有手繪的花草動物,栩栩如生。
張修傑關上門,拉上窗帘,打開燈,閃爍著星星的夜空就降臨在小床上方的天花板上了,楊曼琪像是走進了夢幻王國中的小人國。
秦奮一定愛死這房間了!
不等她口水流完,張修傑又牽著她走到走廊的另一端,推開門,好大一間卧室,風格古樸簡潔,給人一種靜謐的感覺。簇新的地毯軟軟的,楊曼琪不覺就踮起了腳,輕輕放下去,生怕踩壞了。
房間裡面不止有衛生間,還有一間小書房,全都布置得整整齊齊,大到傢具、床品,小到靠墊、花瓶,似乎前一刻還有人坐過。
楊曼琪心中清亮亮的,卻不敢相信。她抬起頭,疑惑地盯著張修傑的眼睛。
張修傑拿起她散落的髮絲,用手捻了捻,給她順到耳後,「希望你的爸爸媽媽能夠住進來,這個房間不光是向陽,還是這棟別墅里最安靜的一間。」
楊曼琪,你何德何能,值得他這樣待你?
怔怔地盯著他看的楊曼琪,微藍的燈光下,像墜落人間的仙子,雙唇微張,似無言的邀請。張修傑扶住她的腰,慢慢俯下頭去,楊曼琪把臉轉向一邊,張修傑用手托住她的後腦,把她轉向自己,再不遲疑地吻了下去。
「滴滴」簡訊的聲音傳來,楊曼琪像見到救星似的,趕緊拿著手機躲到外邊翻看去了。
是彩信。手機里,王小米依在秦楓的懷裡,笑得嫵媚。
秦楓的臉突然出現在眼前,楊曼琪一哆嗦,從張修傑創造的童話中醒來了。
當年,秦楓追求自己時,何曾比張修傑少用過心思,結果呢?還不是紅顏未老恩先絕。
楊曼琪,婚姻已經失敗,你怎麼能幻想依靠下一場婚姻來拯救現在的你?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請相信靠你自己完全可以實現。
你已經深受第三者所害之苦,難道還要把這種苦加在另一個無辜的女人身上嗎?
你可以失去愛情,失去婚姻,甚至失去生活,但你絕不能失去尊嚴!
楊曼琪轉身下樓,直奔大門。張修傑追了下去,拉住她的胳膊問:「發生了什麼事?」
楊曼琪搖搖頭,看著他說:「我要回家,請你讓我回去。」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還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我跟你無話可說,請你讓我走。」楊曼琪說著,甩掉張修傑的手,去開門,門打不開,再用力拉,還是打不開。
楊曼琪慢慢回過身來,冷冷地看著張修傑,張修傑不禁打了個寒戰。
「曼琪……」
「怎麼?你要用強嗎?」
張修傑被噎著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馬上開門,我們見面還是朋友,否則,我就報警了!」楊曼琪揚了揚手中的手機說。
「曼琪,你還沒有聽我解釋。」
「對不起,我現在沒有心情聽你說話。」
「那我送你回去,以後……再談吧。」
「不必,我可以自己回去。你要說的我都知道,可惜,我不會跟秦楓離婚的。如果,你帶我來,只是為了炫耀你的錢,你的目的達到了。你確實富得出乎我的意料,如果你知道此舉沒有拉近我們的關係,反而讓我們之間有了距離,你還會這麼做嗎?」
「曼琪!你明知不是這樣……」
「十年前你這麼做,我可能會被你打動。現在,不會了。如果你不想我辭職的話,以後也不要再找我。」
「還有,請你把牆上關於我和我兒子的畫也好,相片也好,全部毀掉。我不願意放在這裡展覽。」
「這裡布置好之後,只有你來過,以後,也不會有人來。」
楊曼琪呆住了,向珍不是看到這些,才認定她是第三者的嗎?
「走吧,我送你回去。」
張修傑站到門口,門無聲無息地開了。
張修傑心裡千軍萬馬,臉上卻風平浪靜。
楊曼琪也是千頭萬緒,扯哪哪亂,索性閉了嘴,再不發一言。
到了小區樓下,楊曼琪一句話也沒說,下車就走。
怎麼會這樣?他明明在她的眼裡看到了驚喜和感動,雖然她還有顧忌和退縮,但是,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打消她的顧忌,他愛她,他愛這個女人,他不允許她退縮。都是那條該死的簡訊!張修傑的拳頭狠狠地捶在方向盤上。
這棟別墅,是他在拿到離婚協議之後才買的。所有的布置全按著他所了解到的她的喜好來做的,事無巨細,事必躬親。他累並快樂著,想象著她驚喜的表情,他常常會笑到臉頰酸痛。
40多年來,他住過的地方太多了,光是稱之為家的地方也有三四處,可哪一處,他也沒有親力親為,包括和向珍新婚的愛巢,也是向珍的爸爸一手打造的。這次,他全心全意,布置一個家,費盡心機給她驚喜,她,全不稀罕。
痛慢慢爬了上來,張修傑猛地駕車離去。
春天來了,夜風溫柔得像情人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行人的臉。
人行道上的樹影里,不時走過一對對的戀人,或相擁而行,或嘻笑打鬧。
這一切,本是最平常的,於他,卻求之不得。
隨便找了一家酒吧,進去喝酒,侍者問要什麼酒,他有氣無力地揮揮手,「隨便,能喝醉就行。」
侍者看他一臉陰鬱,沖調酒師聳了聳肩,終究沒說什麼。
「加冰的威士忌。」一杯調好的酒放在他面前。
張修傑端起一飲而盡,把空了的杯子頓在吧台上,「再來!」
酒很快又放在他的面前,還微微晃動著波紋,像楊曼琪流轉的眼波。
張修傑一下陷了進去,有些不捨得,又覺得應該趁她欲睜不睜,似閉非閉時,把她的眼波倒進肚裡,再也跑不掉。
張修傑喝酒的速度很猛,一杯接一杯。這怎麼不是毒藥呢?如果是毒藥,是不是一杯就夠了?
「大哥,一人喝酒多沒意思,小妹來陪陪你。」突然,一隻塗著烏黑指甲的手伸了過來,搶過他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
「馬上滾。」張修傑抖掉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看都沒看她一眼,轉頭對侍者說:「換個杯子,再來一杯。」
「大哥,我不貴的。而且,我技術……好。」女子湊過來,壓低聲音在他耳畔說,高高鼓起的胸部有意無意地擦過他的胳膊。
「滾!不要讓我再說一遍。」
「哼,有什麼了不起,一看就不中用!」女子踩著高跟鞋,「噠噠」地走了。
濃烈的香水味漸漸遠去,張修傑嫌惡地用手扇了扇殘留的氣息,開始懷念楊曼琪身上清新的味道。
我怎麼可以在這裡買醉消愁?生平第一次追女人,怎麼搞得這麼狼狽?
我絕不會就此放手。
無論是好是壞,我都必須採取行動。不到最後關頭,決不言敗。
張修傑把面前的酒杯一推,「埋單!」
搖搖晃晃地走出酒吧,打了輛的士,去了最近的酒店,他現在需要好好休息,才能有足夠的精力去找出其中的癥結,並且一一解開。
楊曼琪躺在大床上翻來覆去,秦楓和王小米相依相偎的情景刺痛了她的眼睛,刺痛了她的心。
秦楓,你真的就這麼狠心嗎?三年戀愛,八年婚姻,這十來年的情義說斷就斷?
兩人以前無數次的笑言浮現。
「老公,你愛老婆嗎?」
「你傻啊,你說我愛不愛你?」
「我不知道啊,所以才問你。」
「我不愛你,你嫁給我幹啥?」
「反正要嫁人啊,剛好你是個男人,剛好你在身邊。」
「那你還問?」
……
「算你狠!」
「哈哈!」
每當她惱羞成怒地離開時,秦楓總會上來抱住她,把她緊緊地鎖在懷裡親她,親得她的心、她的身子都像煮過了水的麵條一般爛軟,再說些讓她耳熱心跳的話,把她爛軟的心和身子直接融成一灘水。
每當她想聽甜言蜜語,或者想要老公時,總會拿這些話挑逗他。
秦楓,每次都不會讓她失望。
現在,蜜語甜言怕是對著王小米說了吧?
楊曼琪胡亂地抹去臉上的淚水,煩躁地再翻了個身,把兒子緊緊地摟在懷裡。甜言蜜語會變成穿腸毒藥,情深意長也會變成當頭一刀,唯一不會變的就是她的兒子,真真切切地溫暖著她。
楊曼琪,你只管守著兒子好好過日子,只要你不聽不信那些甜言蜜語,就不會有人再能傷害你。
至於張修傑,你不愛他,你想接近他,也不過貪戀那點溫暖罷了。
那點溫暖尚不足以讓你交付身心,去承接下一次的傷害。
經歷了秦楓,難道你還不能明白嗎?愛情,不過是男人哄騙女人的一種手段,不過是女人自欺的外衣。
清醒地活著,遠比糊塗著被騙要好。
放手吧,你太累了。
楊曼琪拿起手機,把王小米發來的彩信轉發給秦楓,「我成全你們。你回來把手續辦了吧。」
然後,楊曼琪把那條彩信刪除,也許,給這段婚姻一個了斷,她才能輕裝前行。
失敗了的婚姻就像身體上腐爛的肉,爛都爛了,再不忍也要切除,才能恢復健康。
楊曼琪感覺被生活驅逐在外,儘管她努力去調適,儘管她努力想要自己在生活的打壓下,變得更強壯。但一切努力,只能說明她還沒有達到她想要的狀態。
4月份到了,暖暖的春風卻吹不散她心底的寒意。
公司今年把分銷商大會定在了麗江。
楊曼琪頭痛地看著郵件中的通知,為什麼是麗江?她寧願是九寨溝。可是,她只有服從的份。
楊曼琪把參會時間、地址、要求及回執表格一一轉發給分銷商們,轉頭又陷進麗江了。
那是她和秦楓蜜月旅行的地方,從昆明、大理、麗江,再到西雙版納,那是一段蜜裡調油的幸福生活,她的心輕盈得可比玉龍雪山上的白雲。
在石林的古藤同心結那裡,楊曼琪等了很久,堅持留了影。只為導遊說,在這裡合影,就會愛情甜蜜、白頭到老。
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人的盼望罷了,一棵古藤而已,又不是神仙,哪裡有那樣靈能佑護坐在它身上留影的戀人或夫妻呢?
但當時自己的虔誠天地可鑒,現在想來,成了一個笑話。
「叮咚」一聲,有新郵件。
楊曼琪打起精神,喝了口咖啡,打開一看,是秦楓。
小曼,我之所以和你離婚,是因為你無法原諒我的失足,你心理上無法接納我。此事雖因王小米而起,卻絕非因為她而離。
我希望你也是這種態度,我們的婚姻生活無法繼續,所以才離婚以重生。
我明白告訴你,我和你離婚以後,也許還會再婚,但我保證絕對不是和王小米結婚。我還是那句話,我從未愛過她。
看了你發過來的照片,我百思不得其解,離開無錫后,她是找過我兩次,但每次都被我趕跑了。你已經知道她了,我也不再懼怕她的威脅,哪裡還有這樣一張照片呢?
小曼,你仔細看一下那張照片,還是以前的。從服裝上就可以看出端倪,你之所以沒發現,大概就是被生氣蒙蔽了眼睛。我很高興,你對我還有情緒。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們離婚後,我還有追求你的可能?
照片我作為附件發給你了,你看下就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我會在你心情平靜的時候回去。祝爸媽安好!
替我親親兒子。
楊曼琪忙打開附件,仔細看那張照片,果真如秦楓所說。照片上的秦楓穿著羊絨衫,角落裡被秦楓用粗藍線圈起的地方,是正工作的電暖風,有炭火樣的紅色。
楊曼琪不禁覺得王小米太噁心了!她作為第三者出現的時候,楊曼琪也沒有這樣的感覺,她當時還是同情她的,恨的只是秦楓而已,覺得他在有老婆的情況下,還欺騙其他女人的感情。
不管楊曼琪的心裡是期待還是逃避,一年一度的分銷商大會如期在昆明拉開了帷幕,並且在一天的商務會議之後,於第二天轉為休閑旅遊。
張修傑看似遊山玩水,眼神和心思卻不離楊曼琪左右。惹得其他七位分銷商負責人滿腹意見,認為影響了他們與專員的情感交流,其實,是影響了他們打探消息。
他們深知藉此機會,除了要抱一抱上司的粗腿,還要與楊曼琪聯絡好感情,畢竟她才是他們的支持專員。
楊曼琪身心俱疲,曾經的七彩雲南,景色未變,熱鬧依舊,只是陪在身邊的人,遠了。那景也像遠了,虛虛地浮在眼前,看不真切。
晚上聚在一米陽光酒吧,楊曼琪不覺就喝得多了。當初她和秦楓兩人,在晚上自由活動之後,手挽手去找《一米陽光》的拍攝地,看著清淺的河水,逆流而上的魚群,那一刻,閑適而美好。
不知什麼時候,張修傑擠到身邊來,說:「借酒澆愁?」
「誰說我有愁?」楊曼琪白了他一眼。
「沒愁幹嘛要不醉不休?」
「你哪隻眼睛看我要不醉不休了?」
「如果你不想一醉方休,幹嗎不要杯可樂呢?」張修傑歪著頭,黑漆漆的眼珠盯著她,一臉認真地說。
「跑到酒吧喝可樂?哈哈,哈哈,你可真搞笑!」
「哦——原來你不喜歡在酒吧喝可樂,那我們換個地方去喝吧。」
張修傑說著,伸手拖起楊曼琪,半扶半抱地把她帶出一米陽光。
不記得走過幾條街,不記得走過幾座橋,楊曼琪坐在古色古香的店裡,滿足地吃著過橋米線,柳絮飛入窗內,盈盈地飄上她的臉。
張修傑心中一動,燈光下的她,真美!酒後的紅暈,在燈下閃爍著誘人的光澤。他不覺輕輕地伸出手去,把柳絮兒捉了下來。
飯後,張修傑牽著她的手,漫步在河邊,璀璨的燈光映亮了窄窄的小河。偶爾有樹影投在河心,黑黑的一團,像是隱藏著秘密。一半紅妝一半素裹,真是濃妝淡抹總相宜啊。
張修傑突然拉著她快跑起來,不一會兒,楊曼琪就停了下來,手扶著膝蓋,呼哧帶喘。等她直起腰來,發現張修傑不見了。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像樹的黑影,籠住了她。她站定,向周圍仔細尋找,一無所獲。想了想,站到橋上去,這麼一會兒工夫,張修傑肯定走不遠,站得高看得遠。
即使她看不到他,想必他也是能看到她的。不知為何,她這麼篤定他能看到她。
還是一無所獲。
楊曼琪慢慢地走下橋,蹲在樹影下,雙手抱膝,把下巴放在膝蓋上,怔怔地望著河水。燈光那麼亮,為什麼就不能照亮這半邊的河水呢?
和秦楓一起遊走在這條河邊時,恨不得時間停住,好安安穩穩地享受這浪漫和甜蜜。
現在,如果可以,楊曼琪早按下快進鍵了,希望旅遊快點結束,早點回到工作崗位上去。
「曼琪!」一隻手捏上她的肩膀。
楊曼琪回過頭去,張修傑一臉興奮,手裡托著兩盞粉紅色的蓮花燈。「我們放河燈去吧,那邊,好多人在放,可漂亮了,快走,快走。」
終於,像有一柄大鎚,把她一直晃在心尖上的楔子敲進心底。河燈,她也曾經放過,和秦楓。那時,如膠似漆的他們,怎麼可能放過任何有關愛情的儀式呢?古藤上合影、蒼山下相擁、洱海邊熱吻、蝴蝶泉邊惜愛,當然,少不了許願放河燈。
那樣的虔誠,再不會有了吧,正如,那樣的幸福,再不會有了。
楊曼琪在張修傑的幫助下機械地點亮了蓮花燈,小小的一團光,似乎可以攏在手裡,但放在河面上時,卻暈染了一大片河水。
手輕輕地一松,河燈順流而下,遠遠望去,無數的河燈,形成燈河,早已分不出哪一盞是載著自己祝福的了。
當年,自己和秦楓放走的那盞河燈,怕是載不動那麼多的祝福和期盼,所以才沒有走到現在吧。
等燈光又亮了,楊曼琪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手上又捧著一盞蓮花燈,太精美了,都不忍心放走。
「那一盞帶走你的煩惱、不安和痛苦,這一盞才是祝福,我們倆的祝福。」張修傑說著,捏了捏她的手。
楊曼琪手一抖,險些打翻河燈。
張修傑趕忙撲救,握著她的手,一起放游那盞河燈。
楊曼琪木偶似的,任他擺布,心想,心誠尚不靈,何況心裡亂麻一團呢。
不能再看那河燈了,看得久了,累得淚水都要流出來了。
夜深了,似乎有點涼,楊曼琪緊了緊身上的披肩。張修傑把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輕輕地擁著她,「回去吧。」
兩人慢慢地走著,清晰的腳步聲打破夜的寧靜。
「只要不醉,人生是可以找到一刻逍遙的。」張修傑說。
楊曼琪不語,但這句話在她心裡久久回蕩。
「只要不醉,人生是可以找到一刻逍遙的。」她喃喃地說,「可人生那麼長,只有一刻逍遙,未免——太苦了!」
「其實,放下苦,便可一生逍遙,單看你放不放了。」張修傑低頭看她,意味深長地說。
「如果能輕易放下,還是什麼苦?」
回到酒店,另一張床上的同事已經睡著了。晃了半天的楊曼琪,醉意沒那麼厲害了。她小心翼翼地沐浴,熱水打到臉上,熱辣辣的淚水痛快地流了出來。
之後四天的行程似乎沒那麼難熬了,楊曼琪漸漸放開心思,投入到山美水美的環境中去。哭是一天,笑也是一天,反正也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那就笑著接受吧。
然後才發現,蜜月之行,似乎記憶里全是甜蜜,對於景色倒是忽略了,這次細細看來,感覺又長了不少見識。何況,還有個張修傑,時刻在身邊,絮絮地講些軼聞趣事,連帶著山水都生動起來。
越是了解,越是覺得張修傑可貴。有修養,有風度,又有錢,又風趣,這樣的男人委實不多了。
可是,楊曼琪總覺得,他和自己是兩個世界的人。
「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直到同事趙姐捅了捅她,楊曼琪才從神遊中回到現實中來。
「呵呵,沒什麼。」楊曼琪臉上飛起一朵紅雲,經向珍一鬧,公司的人怕都認為她是張修傑的小三了,她怎麼能還不知避嫌呢?
趙姐的臉越來越近,直逼到她的臉上來,「瞧瞧,臉都紅了,不要騙我說想你們家秦楓呢。」
「可不是想他,只是不知道他在想著誰呢。」楊曼琪臉上堆起了苦笑。
「怎麼了?」趙姐察顏觀色,小心翼翼地問。
「沒什麼,不說了,我們吃飯去。」楊曼琪站起身,拉住趙姐。
「你有心事,一個人扛著累不累啊?」趙姐順勢握著她的胳膊,親親熱熱地挽住。
「偶爾發個呆,哪裡算心事。」
「你信不過趙姐,唉——」趙姐誇張地嘆著氣,一臉受傷。
「說哪裡話,趙姐是大家的知心大姐,我豈有信不過的道理。」
「那跟我說說,讓我幫你分析分析。我畢竟長你十幾歲,什麼大風大浪沒經過?」趙姐熱心地說,「走,我請你外面吃飯去。然後咱倆自由活動,不耽誤趕飛機就是了。」
說著,也不管楊曼琪答不答應,拉著她就向外走。
楊曼琪也想避開張修傑,索性跟她走了。
「你喜歡——張總?」正吃著飯,趙姐突然開口。
楊曼琪駭了一跳,一口粥沒吞下去,嗆得咳嗽起來。
「哪裡有?我不喜歡。」好半天才說得出話來。
「上次向總在公司鬧了一通,張總又請大家吃飯,拜託同事們,我感覺你們倆像是有事呢。」趙姐夾了塊鹹菜,放進嘴裡,含混不清地說。
偏偏又每個字都送到楊曼琪的耳朵里了。楊曼琪又一驚,張修傑請大家吃飯?怪不得鼓足勇氣去上班時,辦公室根本無人議論,連看她的表情也沒有變化。害得她以為是做了一場夢。
「張總不是都解釋了嗎?如果有事,何必畫蛇添足。」楊曼琪說。
「那你煩惱什麼?」
「我煩惱我自己的事,誰人沒個煩惱呢?」
「是啊,是人都有煩惱。我那個死鬼為了一個學生妹跟我離婚,現在得了絕症,又想跟我復婚。我呸!」
「啊?」楊曼琪不覺張大了嘴。
「他自己過瀟洒生活去了,我一個人既當爹又當媽,為了兒子沒黑沒白,累得好多次都想死了算了,可是看著可愛的兒子又只能強撐下去。」趙姐苦笑了下,用手撥拉著頭髮,低下頭給楊曼琪看,「小楊,你看看我的髮根,可都白了啊。」
楊曼琪湊近一看,可不是。被撥開的髮根幾乎不染黑色,白得有點刺眼。
楊曼琪的鼻子不禁一酸,她隔著桌子,把手輕輕地按在趙姐枯瘦的手上,把她的手拿下來,然後又溫柔地把她的頭髮弄好。
趙姐擦了擦眼睛,沖她一笑,「呵呵,許多年的心事了,也沒人能傾訴。咱們倆關係一直也不怎麼近,我做夢也沒想到,我有一天會在你面前說這些破事。但這次咱倆住一間屋,你對我還是很照顧的,而張總對你的照顧我也看在眼裡。不知怎麼回事,我就想以過來人的身份提醒你一下。」
楊曼琪有些感動,她看著趙姐真摯的眼睛,同樣真摯地說:「趙姐,你說,我會聽進去的。」
「走吧,我們回酒店,這裡不適合聊天。」
楊曼琪看一眼人來人往的早點鋪子,雖然溫馨但很嘈雜,確實不適合安靜地談心。尤其是談傷心的事。
楊曼琪站起來付了賬,和趙姐肩並肩地走了出去。
「你和小秦是怎麼回事?」
楊曼琪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出來。
她不喜歡把自己的傷口撕開了給人看,除了醉酒後向張修傑傾訴過,連父母和蘇恬,她也只是說了結果。現在讓她當著一個幾乎有點陌生的女人,而且這個女人還是自己的同事,訴說秦楓的背叛,她覺得難以啟齒。
「你倆是那麼幸福的一對,公司里多少人羨慕你們呀。肯定是你們之間出了什麼問題,才讓張總有可乘之機。不過,我對張總這人的印象倒也不壞,他有風度有氣質,人又長得帥,跟你家秦楓倒有得一拼,可惜的是他有老婆了,而且老婆娘家的勢力還很大。」
「秦楓在外面有人了,那女的找到我要求我讓位。」楊曼琪低垂了頭,艱難地說了出來。
拚命遮掩的傷疤,被赤裸裸地掀了開來。麻木的疼痛感又滲了出來,化作大顆大顆的眼淚滾了下來。
趙姐拿出紙巾,遞到她的手裡。
「沒有挽回的餘地了?秦楓鐵了心要離婚?」
「他求我原諒他,我,感情上做不到。」
「你還愛他嗎?」
「愛。他是我的初戀,能和他結婚,我覺得我好幸運,有多少人的初戀是無疾而終。而且,秦楓對我,除了這件事,確實沒得挑。」
「那你為什麼不能原諒他,重新開始呢?」
「我倒是想原諒,可是我過不了我自己心裡這一關。眼前老是他和那個女人親熱的畫面,我沒辦法接受他的一切親密舉動。」
「我能理解你。」趙姐說著拉住了她的手。
楊曼琪的眼淚越發洶湧起來,就為了趙姐的這句「我能理解你」,她覺得趙姐可親可敬起來。
「趙姐以過來人的經驗告訴你,重新找個男人,其實遠不如你手上的男人。你覺得接受不了,其實,你換個角度思考,也許就能接受了。」
「換個角度?」
「你想啊,你跟小秦離婚後,還找不找?」
「找,肯定會找吧。畢竟,一輩子還這麼長,況且,不找的話,父母這一關也過不了呀。」
「那兒子歸你還是歸小秦?」
「兒子當然歸我!這個沒得商量。」
「那你覺得,一個年過三十,帶著兒子的離婚女人,還能找個什麼樣的男人?」
「我,我沒想過。」
「你呀,還是天真。天真的人都有股執拗勁兒。」趙姐一邊說著一邊搖頭。
楊曼琪不聲不響,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天真,反正,秦楓的背叛,打碎了她極力維護的完美,讓她覺得她的世界坍塌了。
「你想想,你重新再找個男人,需要花時間、花精力去認識,去相處,還要費心巴力地推銷自己,幸運的話,能遇上個受過傷依然對感情認真的男人,然後結婚、磨合,這過程不僅繁瑣,而且勞累。何況,那個男人還不一定能比得上小秦。」
趙姐邊說邊觀察她的反應,楊曼琪似是陷入了沉思,不知是她的話起作用了,還是她根本沒把她的話聽進耳去。
「可是,他都髒了。」半晌,楊曼琪突然憋出一句話。
趙姐笑了,笑得前仰後合。
「說你天真,可一點不冤枉你。」
「你再找個男人,能保證不臟?別說是離婚的二手男人,就是一手男人,有幾個是清白的?如果說小秦只有這一次,那他可比其他男人純潔多了。」
「有一次也是不純潔了。」
「傻丫頭,你要有包容的心,鑽牛角尖,只能是自討苦吃。都什麼年代了,別說你用這標準來衡量男人,你就是用來衡量女人,恐怕也沒有幾個能通過的。」
趙姐拿起水壺倒了兩杯水,遞給楊曼琪一杯,才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如果,是你心裡不平衡。那你也去找個一夜情,自己不純潔了,也就不在乎小秦純不純潔了。」
楊曼琪的一口水來不及咽下,嗆得直咳嗽,擦了擦噴出來的水滴,抬頭看趙姐,她一臉的若無其事,全然不覺自己剛剛說出了多麼驚世駭俗的話。
「我離婚之後,又找了不少,最後總算有個條件還不錯的男人願意和我結婚,但要求我不能帶兒子,理由是如果我帶著兒子,我們就不可能再生孩子了,因為如果再生個兒子,以我倆之力,絕對養不起。」
「條件太差的男人,倒是願意。不介意我的兒子,可是,如果結婚我不僅要養兒子,還要養老公,我何苦要結婚呢?」
「所以,我就一個人帶兒子,努力工作。有時為了工作,有時為了需要,倒也不缺男人。日子過得算不上好,但也算不上壞。」
「現在,這個死鬼居然又回來了。唉!」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把楊曼琪嚇了一跳。
「喂。」
「張總,我在酒店裡了,有點不舒服。」
「不用不用,趙姐陪著我呢。」
「嗯,機場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