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情份
大舅媽見到何鴻遠,以一個誇張的姿態起身,諂媚地笑道:「小遠,你可真有出息,才二十三歲呀,就當了副鄉長,以後是要當大官的。我就說嘛,你從小就聰明伶俐,長大后肯定能有大出息。」
何鴻遠淡淡地道:「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不努力可不行啊。」
大舅媽眼珠一轉,滔滔不絕地道;「你們家裡的情況,的確是不容易。你爸媽培育你們兄妹,那是不遺餘力,家境一直上不去。如今你有了出息,也該讓你父母享享清福,找一個好姑娘,早點成家立業……」
「大舅媽,我家家境為何這麼清貧,你不會不知緣由吧。」何鴻遠截斷了她的話,「我們家被大舅工地上的建築工人逼債逼了好幾年,這兩年才緩過勁兒來。我爸這人是敦厚的農民,不和誰計較,我們兄妹可是記著被人逼得大過年都無家可歸的那種感覺。」
聽何鴻遠翻出了舊帳,大舅媽臉上有些不好看。她本意也就是想借為何鴻遠說媒,將他和她的娘家侄女撮合在一起,藉機抹平當年那樁事,讓兩家人重新走動起來。
當初也就是她欺負何建明老實憨厚,才鼓動丈夫做了昧心事。當然,她也自恃她娘家人在青原鄉頗有些勢力,能夠把何建明這樣的小戶人家,吃得死死的。在她這樣的人眼裡,有金錢利益在前,親戚就是用來賣的。
誰能想到何建明家會出一名有出息的兒子,二十三歲就當了副鄉長?現在四鄰八村的人都在說,老何家的兒子,以後肯定能當更大的官,人家這是文曲星下凡,那是要當宰相的。
她見何鴻遠不似他父親何建明這般好糊弄,他還把話說得這麼清楚,這是要向她討說法的意思。
她的臉不由得拉了下來,道:「呵,我好心來說媒,可不是想聽誰胡說八道。聽你的意思,是要把當年的事,責怪到你大舅頭上。你爸當年若是沒做昧心事,早幹嘛去了,可以找政府反映問題呀,還有心思借債還錢?」
一聽這話,何鴻遠心間怒火,如火山般噴發,瞪著眼道:「當初你們就是瞧著我爸軟弱可欺,不懂得用法律維護自己的權利。如今想把這事搞清楚,也並不困難。當年的人可都還活著。」
大舅媽指著他,色厲內荏地道:「你想把當年的事弄清楚。好呀,你有能耐把它弄清楚,看最終誰倒霉。」
這時,一輛警車停到何鴻遠家門前。屠正偉和姚大展從車上下來,手上各自拎著一袋東西進門。
何鴻遠連忙迎上前去,責怪道:「屠所,姚哥,上我家坐坐,你們還要帶禮物上門呀。這不是跟兄弟見外嗎?」
屠正偉指著他,道:「就你對這稱呼,我就感覺見外。我帶了兩條煙,大展帶兩瓶酒,是恭敬大叔的,沒你什麼事。」
這話說得妥貼,讓何鴻遠也學到送禮的學問。送禮送得光明正大,而讓收禮人無法拒絕,這才叫水平。
何鴻遠連忙改了稱呼,道:「屠哥,姚哥,快進來坐。」
他又指著屠正偉他們,向母親湯素梅道:「媽,這是青原派出所屠所長和姚警官。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
湯素梅見屠正偉一身警服,還是派出所所長呢。她緊張得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見屠正偉、姚大展向她躬身問好,她忙不迭地道:「你們好,你們好,你們坐,我給你們沏茶。」
何鴻遠道:「媽,不忙著沏茶,多整幾道菜,中午屠哥、姚哥在咱家吃飯。」
湯素梅道:「好,那我待會兒再去買些菜。」
何鴻遠見母親進了后間廚房,他才有機會和大舅媽翻翻舊帳。這並非他心胸不夠開闊,有些人、有些事,堵在心裡會釀造壞情緒,當屁將它放了才好。
他向屠正偉道:「屠哥來得正好,有一樁十多年前的糾紛,也可以說栽贓陷害舊案,不知你們派出所管得了不?」
屠正偉從刑偵隊民警混到派出所所長,那是什麼眼色。他進門時就看到何鴻遠面前的這兩年婦女,一位滿臉怒色,一位不無悻然之色,這是要到何家來找事呀。
他目光冷冽地罩在何鴻遠的大舅媽身上,道:「誰若是觸犯了刑法,一輩子都逃脫不了法律追責,我們公安部門當然是管得了。」
大舅媽的娘家,就在青原鄉政府所在地垟下村。前幾天她家裡的兩位哥哥,還為向青原派出所屠所長敬過酒,而在家人面前吹噓不已呢。如今這位屠所長,卻提著禮物上何鴻遠的家門。
她目光毒辣,看出屠正偉手上拎的黑色塑料袋裡,裝著兩條香煙。派出所所長上門送煙,至少得是大中華吧。再看一身便衣的姚大展手上拎著的,那是一對飛天茅台,她丈夫跑工程項目送禮,就數它最能拿得出手。
姚大展聽出何鴻遠話里的意思,稱其官名道:「何鄉長,有什麼事你向我們報個案,我們派出所能將事情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放心,對觸犯法律的人,我們公安部門絕不放過。」
大舅媽雙唇囁嚅,神色有些惶急,見湯素梅端了兩杯茶出來,連忙向前挪了兩步,討好地道:「三姑,你和我家那位是嫡親兄妹,打斷骨頭連著筋呢,弄出什麼事兒,空惹外人笑話。」
何海燕走到何鴻遠身旁,向他道:「哥哥,我們家讓某些親戚害得差點傾家蕩產,如今可不敢再亂認親戚,是吧?」
何鴻遠抿著嘴,差點笑出聲來。這位古靈精怪的妹妹的性格,和他的朗爽性子一般無二,不愧是一個媽肚子里出來的。
他認真地道:「有人說朋友來了有好酒,豺狼來了有獵槍。有些親戚比豺狼更可怕,不得不防呀。」
這兄妹倆一唱一和,大舅媽就是有再厚的臉皮,也難以再在此立足。她見何鴻遠兄妹倆很默契地擋在她和湯素梅之間,又見屠正偉、姚大展以冷肅的目光注視著她,她心裡如斷線的風箏般沒著沒落,轉頭看向一旁的妯娌,希望後者能以何鴻遠二舅媽的身份,說上幾句圓場的話。
何鴻遠卻不再給大舅媽機會,拿起她們放在餐桌上的禮盒,交到二舅媽手上,客氣地道:「二舅媽,一碼歸一碼,你這長輩,我們可是認可的。以後我們會去拜望你,你也可以常來看看我媽。過去的事,大家心裡都有一本帳,你們這一家子,沒必要摻和進來。請你幫我向二舅問好。」
二舅媽聽著這話,感覺怎麼聽怎麼妥帖。這位當了副鄉長的外甥,並沒眼高於頂,還是將她當長輩看待。以後她們家到這邊多加走動,這好處可大著呢。
想想大房那邊,當初對何鴻遠家做的事,那還真讓人心寒,把親姐夫當成肥鴨來宰,一般人還真做不出來。如今人家兒子出息了,報應也來了吧。
她心裡不無興災樂禍。畢竟她在湯家這麼些年,被這位大嫂吃得死死的,那種泛酸的情緒,時不時會冒冒泡。眼看三姑家出了位當副鄉長的兒子,以後要興旺發達起來了,沒看到派出所所長這樣的大人物,都上她家送禮嗎?自家若是有三姑家關照,不怕不發達啊。
在她眼裡,派出所所長那當然是天大的人物。她丈夫和派出所的聯防隊員喝上一頓酒,都能吹噓好幾天呢。若是回家告訴他,派出所所長都要巴結他家外甥,這能讓他在湯家灣村牛皮吹得震天響。
她提著何家並不接收的禮盒,臉上卻滿是歡喜神色,向何鴻遠道:「親戚嘛,越走動越親。你們兄妹要多過來坐坐,外公外婆和你們二舅可想你們了。」
她說著,見何鴻遠兄妹對她客氣地應承著,他們身邊這位嚴肅的派出所所長還向她點頭微笑一下,她感到倍兒有面子。今兒個出的風頭,是她嫁到湯家以來,出得最大的風頭了吧,直接蓋過了身旁這位一臉窘迫神色的大嫂。
二舅媽提著禮物,帶著大舅媽出門。湯素梅送她倆到門口,回屋的時候,臉上時喜時悲,心裡酸酸甜甜,很是有些滋味。
何海燕見母親又歡喜又失落的樣子,乖巧地上前挽住母親的手,逗著她開心。
何鴻遠向屠正偉、姚大展說起他家和大舅家的那段往事,心裡也感覺很不是滋味。在自家親戚面前,有何場子可找?想要真正找場子也不難,可最為難堪的是他的母親。
一方是娘家兄弟,一方是丈夫和兒女。他不用去想,也知母親湯素梅心裡有多麼尷尬。
身為人子,他不能不考慮母親的感受。
屠正偉、姚大展當著湯素梅的面,不好說過於難聽的話,只能唏噓了一把。
中午,屠正偉和姚大展留在何家吃飯。何鴻遠也不跟兩位哥哥見外,打開姚大展送的一瓶茅台,先給父親何建明酌滿一碗,然後哥仨一起分了。
他把屠正偉送的中華煙,也打開拿了一盒,抽一支為何建明點上,道:「爸,兩位哥哥不是外人,他們送的煙酒,你只管吃了。過段時日,我上兩位哥哥家坐坐,也去拜望一下他們的長輩。」
何建明明白兒子的意思,端起酒杯道:「好,這是你們之間的情份,我不好說什麼。來,我敬你們一杯,歡迎你們到我家做客。」
屠正偉恭敬地向何建明舉杯,心裡暗道:這位何叔叔講情份,能教出鴻遠兄弟這樣重情重義的兒子。只是這位何叔叔太重人情世故,反而不美,當年他被大舅子明著陷害、欺負,也可能就因了他這份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