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林昌來的5427次列車到了,白薇一下從那民工懷裡搶過牌子,扛著往出站口跑去。
「錢、錢……」那民工在後面追著。
丁曉韻從錢包里抽出兩百塊錢塞到他手裡。
列車就要進站了,火車裡的人都站起來收拾東西,裴庭和裴楷也把行李從架子上和座位底下拉出來。裴楷開學晚到是因為他參加了系裡的一項地質調查活動,他包里裝了不少從紅薯山採到的岩石樣本,同時,他還帶了一大桶紅薯山的泉水,是專意給寢室舍友們帶的。
裴庭脖子上掛著一隻綠色軍用書包,裡頭裝著手機、錢、身份證,左手提的老式皮箱里裝的是他的衣裳,右手抓著的袋子里裝的是紅薯。
白薇到紅薯山的時候,紅薯才剛剛長大,不甜,現在已經很甜了。
那時候她說想嘗嘗。
兩個人從上到下都掛滿了包裹,車上的人拎著行李擠在一起站著,到處瀰漫著一種隨時衝下火車的緊張感,裴庭唇角卻不易察覺地輕輕翹了一下,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吃到他種的紅薯了。
「小叔,一會兒你跟緊我啊,千萬別走丟了。」裴楷不放心地又囑咐了一句,不是他不信任叔,是叔從來沒出過遠門,這燕城比青縣不知大了多少倍。
裴庭眼睛明亮地沖裴楷點了點頭。
終於「咣當」一下,火車停下了。
裴楷拎著行李隨著人流向下擠去,人太多了,包在人群里格外的沉。他忽然感覺到右手拎著的包「嚓」一聲,好像撕裂了。
糟糕,他這包里裝的是岩石樣本。裴楷雖然著急,可在人堆里也沒法檢查,只能先隨著人流下火車。
下了火車一看,包果然崩開一條口子,裡面的石頭都露了出來,不過幸好沒掉。
裴庭也還跟在裴楷後面。
「小叔,走這邊。」裴楷一手拎著裝岩石樣本的包,一手拎著那一大桶用5L油壺裝著的山泉,背上還背著一個裝衣服的大包。
兩人下了樓梯,混在黑壓壓的人流里向南出站口去了。
與此同時,白薇正扛著牌子站在北出站口不停地伸著脖子張望。
丁曉韻被打發到南出站口去了,但等她跑過去的時候,已經有一部分人出站了。
到處人頭攢動,加上是夜裡,雖然有燈照著,但每張臉看著都是陌生的。
裴庭跟在裴楷後頭出了站。
「小叔,這邊兒,我們去打個車。」裴楷在火車上就想好了,他自己是捨不得打車的,但今天有小叔,又這麼晚了,兩個人帶的東西太多,還是打個車好,就奢侈這麼一回。
裴庭一面緊跟裴楷,一面打量燕城西站的地下廣場,這是他見過最大的火車站,那麼多人,人來人往,每個人都行色匆匆。
晚上計程車也要排隊,裴楷擔心排的時間太長,拎著包走的很急。「啪」的一聲,他右手抓著的包帶子忽然斷了,包里的石頭滾了一地。
這爛包,質量一點也不好。
裴楷忙跟著去撿,等他把石頭都撿回來裝好,一抬頭髮現裴庭不見了。
「小叔?小叔——」裴楷大聲喊道,但沒人回答他,路過的人都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出站口的旅客都走光了,剩下的只有發小廣告的和招攬住宿的黑店老闆。
白薇不甘心地湊到工作人員面前:「5427沒人了?」
工作人員帶著一臉瞌睡和不耐煩:「你那麼大眼不會看啊,喏,那還有幾個……快點、快點出來了——」
那幾個慢吞吞走的拖著小山一般的行李,明顯不是裴庭。
丁曉韻跑過來,搖搖頭。
那姓裴的跑哪去了?!
熬了一宿沒接到人,白薇氣的把手上的牌子扔在地上,但一想到奶奶被氣暈過去,她又把牌子給撿了回來,六神無主地望著車站前頭的人來人往。
「快餐盒飯、快餐盒飯,十塊錢一份,十塊錢一份……」
刺耳的叫賣聲傳到白薇耳朵里,把她煩的要死,真想一腳把那飯館給踢了。
但那聲音越來越大,原來這是一輛移動小吃車,正朝著白薇慢慢駛來。
白薇感覺她頭快爆炸了,腦子裡卻忽地靈光一閃,5427剛到,姓裴的人生地不熟,說不定還沒有離開火車站。
她眼睛放亮地盯著坐在小吃車上拿著電動大喇叭不停吆喝的胖女人,二話不說沖了上去。
胖女人餘光掃到一條黑影,還以為有人來買盒飯,發覺勢頭不妙時,手裡的電動喇叭已經被白薇搶走了。
這年頭,不搶錢不搶盒飯,搶喇叭?
都是在燕城西站混的,胖女人可不是吃素的,就在白薇搶過去的那一瞬間,豎起肥胖的身軀一把薅住了白薇的頭髮。
好疼——
「裴——庭——紅薯山的——裴庭——」白薇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含著淚吼道。
疼痛的刺激下她使出了這輩子最大的力氣,霎時她的聲音穿透了夜空,回蕩在西站北廣場上空,這一瞬間,西站的列車廣播聲都弱了下去。
「鬆開,快鬆開。」丁曉韻見胖女人薅住白薇連忙過來幫她解圍。
胖女人也瞧出白薇不是搶喇叭,是找人的,白薇那嗓門已經把警察吸引過來了,冷哼一聲放開了白薇這小弱雞,踩著小吃車趕緊跑了。
丁曉韻分開胖女人的時候,白薇又喊了幾嗓子,可周圍根本沒人朝這邊跑過來。白薇頭皮都快被拽掉了,她抱著頭蹲在了地上。
「哎,他是不是跟裴楷走了?你也別太擔心了。」丁曉韻勸白薇。
「我擔心他?」
白薇仰起臉,她眼皮有點紅腫,瞳仁在夜裡卻泛著琥珀一樣的冷光,把丁曉韻也給嚇了一跳,旋即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錯話——白薇跟裴庭並沒有什麼感情的。
但也只是一瞬,白薇臉上露出擔憂、著急,那並不是因為裴庭,而是因為許琳。如果找不到那鄉下小子,可想而知奶奶會有多擔心。
兩人正相對無言時,背後忽然傳來一聲驚喜的喊聲。
「嬸——」
啊……是裴楷!
裴楷也帶著一臉不相信望著白薇和丁曉韻。
白薇立即走到裴楷面前:「裴庭呢?」
一提裴庭,裴楷快哭了:「我叔跟我一起出站,我想打車……我就撿了塊石頭,我叔就不見了。」
他語無倫次的,白薇卻聽明白了,要氣蒙了:「我一直在這兒等你們,你們都沒看見我?」
「嬸,這是北出站口,我們是從南出站口出來的……我們也不知道你來……」要是早知道,他們肯定就不打車了。
白薇說不出話來,把臉轉到一邊。
「那你沒看見牌子嗎?這麼大的牌子?」丁曉韻晃了晃手裡的牌子。
裴楷望著丁曉韻手裡的牌子遲疑道:「我就是看見了牌子才過來的,嬸,我叔的『庭』不是『涼亭』的『亭』,是『謝庭蘭玉』的『庭』。」
白薇眼珠子往牌子上一看,真寫錯了。
丁曉韻見白薇難堪,忙打哈哈:「總算接到一個了不是?他既然是跟裴楷一起的,肯定知道找裴楷,也不會遠離這個地方,現在咱們三個人分頭去找他。看見中央那雕像了嗎?以半個小時為限,找到找不到都回到這個地方,再商量。」
白薇聽丁曉韻說完就走了。
丁曉韻也去找裴庭,慢了一步看見裴楷拎著水和石頭不由問了一句,裴楷不好意思地說了石頭是給系裡帶的,泉水是給舍友帶的,丁曉韻沖裴楷豎了豎大拇指。
紅薯山的人,真行。
裴楷想找個地方放下石頭和水,想了想,又怕弄丟,只好還那樣背著拎著到處去找裴庭。
不想半個小時三個人回到雕像下面,誰也沒找著裴庭。
他叔不會被人拐走了吧?
三人又去找了一圈,白薇回來感覺腿快斷了,還是沒有找到裴庭。
裴楷還要去找,被白薇叫住了,她這會兒冷靜下來了,西站太大,三個人找,在裴庭不停移動的情況下跟大海撈針一樣。
白薇帶著兩人找到了西站列車廣播處,沒過多久,一則尋人啟事就播放了出來。
廣播一遍遍的播出,三人坐在廣播室外默默等著。
不知不覺天亮了,但裴庭還是沒有出現。
裴楷哭了:「嬸……」他把叔給弄丟了,他對不起嬸。
熬了一夜,白薇筋疲力盡,眼都腫了,本來不想搭理裴楷的,但裴楷跟頭熊似的趴在她邊上哭,只好說:「別哭了,你想想,你倆分開的時候,你叔都帶了什麼東西?」
其實白薇已經詳細地問過裴楷了。
「他拎了兩個包,身上有書包,書包里裝著他的手機、錢……」裴楷只當白薇沒記住,又說了一遍。
白薇道:「你看,他帶著手機和錢,就應該沒什麼大問題,說不定他直接去你學校找你了,也有可能去找我。失蹤不到四十八個小時不能立案,現在我先把你送回學校,咱們隨時保持聯繫,一有消息就通知對方可以嗎?」
只能如此了,裴楷點了點頭。白薇比他大不了幾歲,這會兒卻跟他的主心骨一樣。
白薇先把裴楷送到交通大學,然後往片場開去。
現在已經七點四十分鐘,早過了七點開拍的時間。
「薇薇,就這樣去片場,你不休息一下?」丁曉韻擔心道,白薇頭髮亂著,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慘白慘白的。
丁曉韻知道她為了保持身材平時很注意節食,身子是肯定不如自己強壯。
白薇想了想,把車子停下:「你幫我開會兒,我到後面眯會兒。」
丁曉韻剛拿了駕照不到兩個月,壯著膽子開了。
白薇在後座合上眼又睜開,往香樟園打了個電話,告訴張嫂如果裴庭打來電話,一定要立即跟她彙報;如果是家裡打來的,就告訴家裡火車晚點了,還沒接到人。
她的手機鈴聲則調到最大,如果裴庭給她打電話,一定能聽到的。
八點半車子才到片場,丁曉韻整了整頭髮,她自個兒拽了拽發皺的T恤就往裡沖。
看情形已經開拍一會兒了,演男一號的程銘和女一號的蘇雪都穿著警服坐在椅子上,徐新拿著劇本對著他們講戲,張可林站在一旁聽著,看見白薇進來,瞧都沒瞧白薇一眼。
周思盛在攝像機下面忙活,白薇進來時就見他回頭看自己,眼裡既有驚訝又有幸災樂禍。
她以前眼到底有多瞎,沒看出這個人渣到這種程度。
白薇臉上沒什麼表情,自覺站到角落裡。
「還不快去化妝換衣裳!」張可林忽然一聲大吼,他沒提誰的名字,但大家都知道他說的是白薇。
今天第一場戲就是白薇跟程銘的,超過十分鐘白薇還沒到,張可林就在片場罵開了。
白薇深吸一口氣,什麼也沒說,小跑進了化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