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四尺玉(23)
“也許唐突了,我隻是想知道歐陽老板會怎樣處置這些玉雕。”青岫的表情就是在告訴對方:我手裏有貨,但我想弄清楚一些事情。
歐陽老板抿了抿嘴角,仿佛不是在笑,隻是令自己的表情盡量舒展一些,他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引領青岫去往店鋪後麵的接待室。
“我不是為了盈利,如果隻是想炒作這種主題的作品,我大可以請人來做,沒必要想法子收集舊貨。”歐陽老板給青岫看座。
“實不相瞞,我手裏還有幾枚。”青岫透露了一點信息,點到即止。
青岫也不知是自己的這句話觸動了歐陽老板,還是作為NPC的歐陽老板也需要密鑰來開啟。
總之,青岫的這句話就像是一把打開歐陽老板的鑰匙——
歐陽老板望著青岫擺在桌麵上的那枚女學生玉雕,看了半天,似乎在琢磨著什麽:“剛才你問到我會怎麽處理這些玉雕,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這些玉雕不會被賣掉,也不會被收藏。”
青岫不再說話,而是靜靜聽著。
歐陽老板歎了口氣:“我這珠寶店有不少玉器,雕刻手法都是出自冉工。我的師父就是當年四尺玉巷的冉師傅,據說就是因為當年某位冉姓玉工,也就是我的師祖,曾經雕刻出一隻工藝絕倫的巨型玉如意,被命名為四尺玉,那條巷子才因此得名的。
“師父當年收了十來個徒弟,也有學不下去改了行的,也有學成了手藝也改了行的,總之就剩下我和三位師弟還在做著老本行,我算是混得好些的,起碼自己做了老板。
“我師父病倒的時候,徒弟們都還在外頭賣手藝,有的徒弟還指望著師父給攬活兒……那時候都難,都沒能幫上師父一家。我那時候開了一個很小的玉器加工的門臉,每月去家裏看看師父,給他們父女送些糧食和必需品……我師妹挺爭氣的,考上了師範大學,誰知道就在高三那個暑假裏,被歹徒闖進家裏害了。”
歐陽老板的眼睛有些紅:“我師父受不了打擊,也跟著去了。就是那個天殺的殺人犯,也不知從哪兒弄來了那麽多玉雕,大大小小擺在我師妹的遺體上!
“那些接觸到遺體的玉雕都被警察作為證據取走了。我們幾個徒弟和熱心的老鄰居收拾房子的時候,在房間的其他地方還發現了十來枚類似的玉雕,當時看見了就恨,就難受,也不知該怎麽處理,就和其他舊物一起給了收廢品的了。”
歐陽老板的一番話倒是和那個賣玉年輕人的說法對上了。
“我自己留下了一個,”歐陽老板像是在對青岫說,又像是在自語,“我就想琢磨出這個玉雕到底是誰刻的,我翻來覆去地研究了十年,中間兒也懷疑過一些師兄弟,但又被我一一排除了。我也不懂警方說的什麽不在場證據之類的話,我就信手藝。我師父說過,玉工的手藝就像是每個人的相貌、性子,誰和誰也不一樣。”
接待室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青岫輕輕說道:“我來您這兒,不是為了賣錢,我也一樣想知道答案。根據‘七殺案’凶手聶某的犯罪習慣,他往往會把死者隨身的東西擺放在死者遺容上,以示侮辱。死者冉秋夕不可能隨身帶著那麽多玉雕入睡,所以,基本可以推斷,那些玉雕應該是在房間的明麵上,比如桌上,總之是凶手隨手可以拿到的地方。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玉雕的雕刻者一定是冉秋夕或者冉師傅比較熟悉的什麽人。”
“從玉雕的手藝上分析,這個雕刻師極具天分,但又非常年輕,手法略顯稚嫩。我所有的師兄弟都被我排除了,包括我師父和秋夕,這東西也不可能出自他們的手。”歐陽老板說到這裏,目光略顯複雜地看著青岫,“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對這個案子如此感興趣,但我所能分析到的僅止於此。我之所以要把這些玉雕收上來,就是覺得當初交給拾荒者的行為太過魯莽,這東西畢竟裏頭有玉有瑪瑙,很有可能被拾荒者賣給各種人。
“我不希望雕刻著秋夕死相的玉雕流落到各種人的手裏,這本身就是對死者的不敬。我收回這些玉雕,也沒想好怎麽處置,也許就是將它們銷毀,也許是封存起來,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再帶到師父和秋夕的墓前跟他們細說。”
“你確定玉雕上的女子一定是冉秋夕?”青岫問道。
歐陽老板被這句話問得怔住了:“不然還能是誰?”
“歐陽老板將玉雕研究了十年,有沒有發現玉雕內部的秘密?”青岫又問道。
歐陽老板身子微挺,顯然被青岫的這句話牽扯住了全部的注意力:“內部?這些玉雕全部是用整塊的材料製成的,而且是用手工雕刻成的,並沒有什麽打開的機關。”
青岫已經從包裏取出了一方疊起來的手帕,將其打開,裏麵正是昨晚斷作兩截的瑪瑙女子玉雕。
歐陽老板初看之下,未發現玉雕內部的玄機,隻是有些吃驚地道:“這、這是不小心摔斷了嗎?”
青岫也沒有立即揭露,隻是將那手帕推向了歐陽老板:“您還是仔細看看吧,作為外行人,我以為這種手藝並非人間所有。”
歐陽老板小心地將手帕貼著桌麵拉到自己麵前,拿起那兩節玉雕認真研究起來,這一看就很快看出了門道,歐陽老板臉色大變,驚詫中帶有懼色:“這、這絕不可能!這種內雕實屬鬼斧神工,我學藝多年,從未見過,也從未聽過!再高明的師傅恐怕也無法在人物肚子裏做文章!我隻能說,這個雕刻者他不是人!不是凡人!”
不是人又會是什麽呢?是神仙?還是妖鬼?
“這東西太邪性了。”歐陽老板很快就將這兩截的玉雕又放回到手帕上,那腹中的血紅嬰雕也被小心翼翼安置回“母親”腹中。
歐陽老板沒再糾結雕刻者是妖是鬼的話題,此時的語氣卻是難得的肯定:“這個玉雕人物不是秋夕。”
青岫望著歐陽老板的眼睛:“那還有可能是誰呢?”
“看來我以前的質疑都是對的,但因為玉雕女子的死狀和秋夕一模一樣,導致我一遍遍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秋夕是圓臉盤兒,這個玉雕女子是容長臉,我一直以為這是為了藝術加工,特意做成這樣的;還有,這個玉雕女子的穿著打扮也和秋夕不一樣,秋夕很節儉,常年穿著那種運動校服,逢年過節我們給她買身新衣服,她也舍不得穿……但這個玉雕女子的衣服各式各樣,尤其你拿過來的這個女學生的,這一看就是80年代的女中校服,和秋夕根本不是一個年代。
“直到今天,這個玉雕女子的腹中居然有個胎兒?這是絕對不可能的!秋夕潔身自好,也懂事兒,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退一萬步說,就算秋夕身上真的發生了這種事,那法醫鑒定的時候不可能沒有鑒定出來。
“這個女子不是秋夕。
“我也猜不出她是誰,但可以斷定,她和秋夕一樣命苦,被凶手用繩子給勒死了。”
接待室陷入短暫沉默,青岫將玉雕重新用手帕包起來,望著歐陽老板親自給自己斟上一杯熱茶,青岫點頭以示感謝,繼續問道:“在歐陽老板看來,這種玉雕的手法都出自一個雕刻者嗎?這些手法都屬於冉工嗎?”
“對,很明顯就是冉工,而且可以確定是一個人刻的。”歐陽老板聲音有些頹唐無力。
“所有會冉工的人,歐陽老板都考慮過嗎?包括那些學藝不精、後來沒能學成的,還有那些改了行的。”青岫提醒道,“或者,除了四尺玉巷的冉師傅之外,冉工這一門會不會還有其他授業者?”
歐陽老板回答得很肯定:“不會,追溯到上一代,冉工曾經蕭條過幾年,我師父是冉工唯一的繼承者,我們沒有師伯師叔。”
“我那些師兄弟,拜了師門都是要入譜的,每個人的名字都刻在我腦子裏,每個人的手藝習慣我也都清楚,但是都對不上號。”歐陽老板似乎有些自責。
“您再想想,會不會有某個人沒有拜師,但學了手藝呢?”青岫也不知道答案,隻能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引導對方,“這些玉雕既然會被隨意擺放在家中明麵上,那應該就不是什麽秘密人物雕刻的,冉師傅和秋夕應該和這個人很熟,這很可能是個經常出入冉家的人。”
歐陽老板緊皺著眉頭,凝視著的目光突然渙散了一下:“不太可能啊……”
青岫也不敢貿然打擾他,但心裏知道這事情有眉目了。
歐陽老板喝了一口濃茶,用粗糙的右手搓了搓自己的臉:“是有這麽個孩子,小時候跟我師父學過幾天雕刻,我師父還誇那孩子有天分,有心想收他來著。但聽說那孩子從小就學習好,家裏還指望著人家上大學搞科研呢,好像是家裏沒同意,所以那孩子就沒拜師。但我師父著實喜歡他,就破例教他些簡單手藝。按照師門規矩,也不可能把核心技術交給他,但照今天這麽看……
“這個玉雕的手藝雖然有天分,但是有些笨拙,而且稚嫩,很多地方的完成顯得特費工。我之前還納悶來著,但這麽一想就對上了,因為他很多技術沒學到,所以一些地方就不知道該怎麽處理,於是就按最老最笨的法子那麽硬刻出來了!”
青岫聽著有些激動,忍不住問道:“您知道那孩子叫什麽嗎?”
“全名還真不清楚,師父總是叫他小生子,應該是小名兒。”
小生子。
閔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