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四尺玉(21)
“我們是在重複那些受害者的死法。”青岫看著萬重慢慢起身去將窗戶完全打開,自己則一點力氣都沒有,隻能靠在椅子上恢複元氣。
萬重的恢複能力驚人,也不知是這具身體本身強悍,還是身體內的靈魂的意誌力更強悍。
“你今天看那些雕像背後的時候,我以為你看的不是繩子頭。”萬重並沒有獨占窗口,而是讓盡量多的新鮮空氣吹進房間,他的目光掃過外麵逐漸睡去的萬家燈火,短暫停留在黑暗如火車隧道的四尺玉巷,心裏有一星兒火在閃,卻不知該照亮何方。也許,經過四尺玉巷的人,注定都是過客。
“你是指背後的劃痕吧。”青岫的語氣平靜,因為剛才摸到了死亡的全貌,所以現在沒有力氣不平靜。
“我開始也以為是劃痕,或者瑕疵。”萬重走過來,甚至已經恢複了往常的步履穩健,他將桌麵上的每一枚玉雕都翻轉過來,令其背部向上,“昨晚我後背就有刺痛感,但我沒多想,以為是這具身體的左肩受過傷之類的。今天在沙龍,他們說起李某後背的刀割傷時,我有點懷疑,但也無法肯定。直到剛才,後背的疼痛是在窒息感之後產生的,並且非常明顯,甚至觸及了骨頭。”
“A是勒住受害人使其窒息或者完全死亡之後,用刀對其後背進行傷害。”青岫看著桌上的玉雕,其實早在他觀察女學生玉雕後背的H式學生裙時,就發現了這些痕跡,但由於更像後期的劃痕,所以沒有太在意,“這些玉雕的劃痕都在右肩和右側肩胛骨,然後一直順著脊椎蔓延到腰部。”
之前隻發現了肩膀部位的,下麵的痕跡和衣服褶皺融為一體,令人很難察覺。
“從A殺人的條件來看,初七生,初七死,而且背部會被做標記。”萬重看著桌上放著的那個被摔成了兩半的女子雕像,此時隻有腰部以上的半截身體,加上白裏透紅的瑪瑙光澤,看上去十分詭異,“這應該是A特有的殺人方式,受害者是先被勒到窒息,然後再被尖刀進行入骨刺割。”
問題又回到了原點,如果刀傷不能作為輔助殺人,那麽其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麽?
青岫感受著自己脊椎部位極其疼痛的幾個點,這些痛點令人想到了某些人製作蝴蝶標本的時候,紮在蝴蝶腹部中心的那枚針。
“你聽沒聽過一個聊齋故事?”萬重再次坐進了椅子,“有個人在集市在看到了一些外地人,那些人的兩個腮幫子都各有一個銅錢大的傷疤,於是就詢問他們怎麽受的傷,結果那些人就說起了一段離奇經曆,大意是講,有巨人曾將他們擄走,用草繩穿過他們的腮部,串起來一串兒,就像是串螞蚱那樣的,後來這幾個人死裏逃生,但腮幫子留下了這些傷疤。”
青岫:“如果A的力量真有那麽強大,就不會將事情做得這麽隱秘了。”
萬重微笑:“我隻是希望能發散思維,刀傷如果不是為了輔助殺人,那麽會不會有可能是為了固定屍體,或者像某些人獵殺動物那樣,為了取走鹿角和象·牙,所以會在身體上留下特殊位置的傷痕。”
青岫輕輕點頭,萬重說得不無道理。此時房間裏隻亮著一盞台燈,暖黃的光多少衝淡了些暗詭和陰冷。
“但可以斷定的是,玉雕女子不是冉秋夕。因為冉秋夕的遺體除了勒頸傷和性·侵傷之外,並沒有其他傷痕。”
如果不是冉秋夕,那就一定是權鳳春。
青岫這時候才覺得自己緩得差不多了,他蹲下身子去尋找殘缺玉雕的下半邊身體,不大想看它就這麽一斷兩截,哪怕用透明膠之類的先粘在一起也行啊。
青岫從椅子下麵找到了玉雕的下半段,是連衣裙的下半截和一對小腿連帶著一字式矮跟皮鞋,白裏透紅的瑪瑙,冰涼刺骨。
青岫將它撿起來,和桌上的上半截身體拚擺在一起,過程裏始終一言不發。
萬重感覺自己應該不是錯覺,青岫好像自從撿起了這個玉雕之後,臉色就十分難看,不是慍怒,不是哀傷,如果非要找出一個準確的詞來說,那就是恐懼。
自從兩人“落草”於這個世界,萬重從未見青岫露出過類似的表情。
萬重也不主動問,而是不動聲色看著青岫。青岫的目光掃過桌上的其他玉雕,來來回回看了很多遍,半天才說一句:“你手裏的玉雕一共是七枚?”
“七枚?”萬重被青岫臉上的表情弄得有點懵,仔細想了想才說,“當時那個賣玉的小子手裏有十枚,我還想著,萬一你和你那個熟人回來買,撲個空也不好,說不準兒還能問出些什麽呢。所以我就挑了七個風格和大小很不一樣的買了。”
青岫像是有些不相信似的看了半天這些玉雕,尤其在那個最小的花生米般的玉雕上停留了很久:“加上我手裏那個女學生的玉雕,應該一共有八枚。”
萬重也不由數了數桌上的那些玉雕,算上那個拚在一起的殘缺玉雕在內,一共就是八枚:“沒錯啊,這數兒沒錯。”
“可是,”青岫的聲音在暗夜裏顯得清幽,“椅子下麵還有一個小的。”
青岫先是以為自己在椅子下麵看到的就是那個花生米大小的玉雕,但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就沒有貿然撿起來,現在看,那個最小的玉雕明明就在桌上放著。
可椅子下麵的又是哪一個呢。
萬重沒有遲疑,直接挪開了那把椅子,隻見一枚小小的花生米大的玉雕就在椅子腿的陰影裏躺著,仿佛故意要躲開人的視線一般,選了個隱秘的角落躲著,赤紅的顏色,十分詭黠。
青岫來到這個世界以來,還從未如此心慌過,甚至剛才的死亡都沒能帶來這種感覺,這大概就是所謂來自未知的恐懼。
“剛才都死過一次了,沒什麽可怕的。”萬重一邊叨念著一邊彎腰去撿那個赤紅色玉雕,當他看清楚手裏的玉雕後,露出滿臉不相信的表情。
那不是個女子玉雕,那是個嬰雕。
一個咧嘴做啼哭狀的嬰孩,血紅的瑪瑙雕琢而成,惟妙惟肖。小小的身軀蜷縮著,臍帶也是紅瑪瑙雕成,卻從前端斷裂了。
問題是,這是哪兒來的?難道原本就藏在房間的椅子下麵?
青岫深吸了一口氣,拿起之前拚擺在一起的斷作兩截的女子玉雕,看了看斷裂的腹部裏麵果然有很大的空洞,又將那嬰雕放進腹部空洞,兩截身體重新合在一起,居然嚴絲合縫。
兩個人一時間都沒了聲音,仿佛剛才親曆的死亡都不如現在這一枚小小嬰雕來得詭怖。其他女子玉雕的腹中莫非都藏有一個小小的嬰雕嗎?
“這個嬰兒,不,這個胎兒原本就在女子的腹中。”萬重不怎麽信鬼神,但此刻覺得一切太邪門兒了,簡直比自己莫名其妙來到這個勞什子世界還要邪門兒。
如果不是因為玉雕被摔斷,大概外人永遠也不會洞悉到女子腹中的秘密。
“這種雕刻技術,幾乎不可能做到,除非雕刻家在四維空間完成。”萬重提到了科學,仿佛科學的字眼能衝淡眼前的邪門兒恐怖。
“這樣,明天一早我去珠寶店找那個歐陽老板問問,你盡早去找嶺南人,如果能找到小生子更好。”青岫沒有勇氣“摔”斷其他玉雕一探究竟,但他直覺每一個玉雕女子的腹中都會有這麽一個小小的胎兒,和母親以臍帶相連。
“權鳳春被A勒死,且是一屍兩命。”萬重不願再繼續有理有據地艱難推理,他直接說出了自己推測結果。
“按照時間提示,1987年,可能就是她殞命的年份,現在是2006年,她已經死去19年,我們能去哪裏找她呢。”青岫也直言了自己的想法。
“或許,她沒有死。”
這個話題,不,這本身就是個結論,以至於無法進行下去。
萬重回憶起自己買玉雕的情形:“那個賣玉的小子不是專業幹這個的,他爸是個收廢品的,這些玉雕都是從四尺玉巷收來的,因為人們覺得不吉利,又不敢扔了,幹脆就給了收廢品的,讓他自行處理,也沒有收他的錢。
“但是‘七殺案’當初已經在寄寓市被傳得沸沸揚揚,他們家也不敢擅自出手,但又覺得這些玉和瑪瑙可能挺貴重的,就想過些年風頭過去了再想辦法賣掉。”
青岫猜到賣玉的年輕人身上不會有很重要的線索,因為萬重從金魚池回來對這些玉的來曆就隻字未提,事實也果然如此。
但,權鳳春和金魚池之間的聯係,真的僅僅如此簡單?
權鳳春的玉雕(暫且推斷為權鳳春吧),出現在了四尺玉巷的玉工冉家,被凶手聶某邪惡地擺放在玉工女兒冉秋夕的遺體上。那些遺體上的玉雕作為證物被警方取走,家裏剩下的幾枚玉雕則被親屬鄰居“給”了收廢品的,恰巧收廢品的人就住在金魚池,於是若幹年後,收廢品的兒子將這些玉雕拿出來在金魚池集市上小心出售。
真的僅僅這麽簡單嗎?
兩人默默無語了幾分鍾,青岫收起了那些玉雕,萬重則打開了連接著數碼相機的電腦。
兩個人一言不發地看著電腦屏幕上的圖片,那些是璞玉中學展廳的每一件師生作品。
房間裏很靜,隻有鼠標摁動的聲音。
一件件藝術展品,或平麵畫作,或立體造型,也許白日看來是富有個性及藝術性的,但在午夜欣賞,總讓人忍不住品出某種幽暗的味道。
萬重的手機鈴聲在夜裏響起得十分突兀,幸而兩個人的心理素質都比較穩定,誰也沒有被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