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四尺玉(16)
近朱盯著眼前的玻璃小茶杯,裏麵是半涼的烏龍茶,她似乎還在消化剛才青岫的問題,其實這個問題並不難回答,隻是,從她的表情看得出來,她很想知道這個人為什麽現在會關心這個,受害者身上的刀割傷難道不是凶手為殺人所做的輔助手段嗎。
近朱輕聲回答青岫:“法醫記錄不讓複印,我當時也隻是記下了幾個想要了解的關鍵點。刀割傷是發生在死者背部的,大概有六七處,但都不致命,屬於輕傷。每一處的具體位置沒有記住。”
“刀割傷和致命勒頸傷之間,時間的先後順序是?”青岫問。
不知何時,大家都靜下來在聽兩人的對話。
令人沒想到的是,這個學生模樣的三木所寫出的“時間”,居然是針對這一點的。
這個問題仿佛是對前麵所有問題的一個轉折,因為前麵無論是繩子還是真凶,人們想要印證說明的無疑是“凶手是兩個人,1985年的案子是另一個人做的”。
現在的問題則完全集中到了1985年案子的細節上來,甚至包括受害者背部的刀割傷。
大風思考問題的時候,會習慣性眯起眼睛,這使得他眼角的魚尾紋形成一道與年紀不符的深褶:“刀割傷和致命傷的先後順序,這件事的確耐人尋味。就向我之前說的,如果凶手先持刀傷害了李某,那麽李某勢必會防衛、掙紮、逃命,現場也一定會留下痕跡。但現場記錄非常明確地否認了這一點。那麽我們就按照三木所說的,這兩件事的發生時間換一下,凶手在殺死李某之後又對其屍體進行了刀割行為。”
講到這裏,大風眼角的皺褶更深了:“為什麽?聶某,不,另一個凶手,他為什麽這樣做?”
萬重看向青岫的眼神裏有幾分讚許,此時也攤了攤手:“就是,這個人為什麽這麽做?”
“如果說,聶某殺人是為了體會殺戮的快感,”青岫的語速不疾不徐,“那麽,另一個凶手是為什麽殺人?”
這個問題的跳躍性比較強,顯然大家都沒有做好準備。
萬重看了看青岫的紙條,上麵很好看的寫著“時間”兩個字,即使是原子筆也無法衝淡這種好看。
“時間都是初七,”萬重說,“以聶某來講,初七有可能對其有特殊意義;也有可能,初七是針對之前初七案件的模仿犯罪,這樣可以混淆警方,還可以對民眾造成恐慌。但另一個凶手呢,他為什麽會選擇初七?他應該不會在模仿誰,在寄寓市的這個案子上,他應該算是個‘始作俑者’。但篩選下來,似乎隻有1985年這一個案子是他做的,結合報道中提到過的早在81年、83年發生的初七日人口失蹤案,那些案子是否也和他有關呢?”
三把劍把身體靠在環形沙發的軟靠背上,右耳朵上夾著一根香煙:“真正出現‘七殺案’這個名詞的,正是1985年的這起案子,因為前頭有過兩次人口失蹤案,碰巧都在初七,所以就有人根據這個寫了一部叫《七殺》的長篇推理小說,把初七人口失蹤的事兒描述得神乎其神,那年頭追報紙連載的讀者眾多,所以當1985年七月初七殺人案發生時,曾在本市引起軒然大波。後來的聶某有意製造初七殺人的模仿犯罪,也並不稀奇,畢竟七殺的傳說在當時很出名。”
“《七殺》那本兒小說我看過,算是七殺風格小說的鼻祖了,”小莫的眼鏡從側麵看就是一片璀璨琉璃,“小說雖然寫得挺精彩,但因為沒有猜中真實的案件走向,所以後來也被其他熱門七殺小說慢慢替代了。”
小莫看著青岫和萬重投過來的目光,進一步解釋:“《七殺》那本兒書裏的凶手用的是匕首,以刀致命,並沒有繩子勒頸之類的。畢竟書是1985年之前出的,所有的一切都出自作者根據七殺失蹤案的大膽猜測,可惜他猜錯了。”
“為什麽從網上看不到關於失蹤案的詳細報道?《七殺》這本書也沒見人們在論壇裏提。”萬重昨晚熬夜將論壇的帖子都過了一遍,也有人提到過關於七殺案的文學作品,但《七殺》這本書確實今天第一次聽說。
“這本書當年被禁了,85年之前對這類書管得還比較嚴,尤其是和真實案件有關的,可能是怕引起公眾恐慌吧,”三把劍畢竟也是推理小說界的,所以對這些事如數家珍,“書確實很火,第一次出版遭禁之後,幾乎都是地下秘密進行的盜版印刷,甚至有些學生之間還流傳過手抄本。可能也是因為這本書造成的影響太大,上麵對失蹤案的報道始終是壓著的,我曾經去圖書館專門翻過80年代初的那些報刊,關於失蹤案的報道非常罕見,即使提也是一筆帶過。”
“《七殺》這本書的作者是什麽人?劍哥認識嗎?”萬重覺得這個作者有點意思,居然根據一兩起失蹤案就寫出了一本暢銷書,這些失蹤案是怎樣引起他注意的呢?
“這個作者現在差不多得六七十歲了,真實姓名不知道,書上的筆名是‘嶺南人’,作品就這一部,後來是否換了個名字重新寫別的那就不得而知了。”三把劍說。
又是嶺南。
本來對這本書沒有投注過多關注的青岫此刻也抬起頭來:“這個作者是嶺南人嗎?寄寓市是不是生活著很多嶺南人?”
青岫作為一個外地來的年輕人,問出這樣的話也很合理。
三把劍搖了搖頭:“這就不了解了,作者起個筆名又不透露真實情況的,往往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實底吧。”
關於寄寓市是否有很多嶺南人的這句話,三把劍沒有回答,其他人也沒有回答。
萬重又以另外的方式將這個問題問了一遍,依然沒有人回答。
大概這個問題已經超出了沙龍的討論範圍,從而導致在場這幾位有血有肉的人突然間變成了標準NPC。
大風將大家麵前冷了的茶倒進水盂,又重新泡上一壺熱茶:“光顧著和大家分析案情了,今天我這個茶博士不夠專業啊!”
近朱也像是剛回過神來似的,看了看桌麵上的幾張紙條:“繩子的事情我們已經分析清楚了,關於時間,萬重山指的是1985年與1990年兩次案件之間間隔的時間過長,和前麵的繩子一起驗證了‘凶手不是同一人’的觀點。三木的‘時間’則是說……”近朱想了一會兒才說,“1985年的案件裏,刀割傷和勒頸致命傷之間的時間先後,按照現場沒有打鬥痕跡來分析,應該致命傷在前,也就是說凶手先用繩子勒斃了受害者李某之後,再用刀對其進行了傷害,傷口都在背部,是隔著衣服割傷的。”
“實在想不通凶手為什麽要這麽做,這和後來聶某進行的‘侮辱遺容’,完全不是一個概念。”三把劍可能是煙癮犯了,將香煙放在鼻尖聞了很久,“我得出去抽支煙,你們先聊著。”
萬重也站起身來:“一起。”
兩人離開茶室後,環形沙發顯得更加空闊。
“所以,1985年七殺案的凶手目的讓人很難琢磨,”大風將雙手環抱在胸前,整個人靠在身後的沙發靠墊上,“連環殺人案的發生概率畢竟是極少數。大部分凶手身上的命案隻有一起,相對來講這類案子更難破,很多凶手在製造了一起驚天大案之後就銷聲匿跡,甚至永遠洗手不幹,所以至今還有很多無法告破的懸案,致使受害者的亡魂始終得不到安息。”
話題有些沉重,或許推理愛好者接觸到一起離奇案件,出發點多是對凶手動機以及作案手法的好奇,但隨著慢慢深入,就會漸漸產生與受害者的共情,越來越深,無法消彌,直到找出真相。
小莫抓了抓本就有些淩亂的頭發,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又覺得自己要說的話似乎該等人齊了再講。
“關於受害者李某的身份,除了22歲某廠女工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信息?”青岫終於問出了一直想問的,這一確定身份的話題進展得十分困難,很多次都因為大家越聊越偏離方向,不得不暫時中止。
近朱從自己帶來的文件袋裏找出一張複印文件:“我這裏有李某的信息,但因為之前失蹤的女青年徐某曾被世人造謠,所以1985年的案子發生之後,警方一直控製著消息的外露,一是怕引起民眾恐慌,二是怕女性受害者在慘死的同時還要受到人們的猜疑指責。”
近朱的情緒有些激動,但她沒再多說什麽,而是從文件袋裏又取出一份文件,放到了青岫麵前。
青岫隻顧看麵前的文件,並沒有發現小莫那深度近視鏡後麵透出的憤慨眼神。
文件是手寫複印件,有幾頁紙,大意是說:1981年失蹤人徐某,寄寓市浮萍區待業女青年,曾因自由戀愛與父母發生強烈爭執,與戀人馬某約定於1981年7月8日(辛酉年陰曆六月初七)晚七點一起離開寄寓市,但馬某在約定地點等待至天亮也未能等到徐某。馬某以為徐某反悔,便賭氣自己踏上了南下列車,而徐某父母因發現了徐某留下的書信,一直認為女兒和馬某私奔到了南方。直到1983年臘月馬某從南方回來過年,打聽了徐某的事,才察覺可能出事了,馬某與徐家人一起報警。徐某至今毫無音訊。
但徐某失蹤事件卻在坊間被傳得沸沸揚揚,有人說徐某生性風流,與諸多男子有糾纏,馬某氣不過把徐某殺掉了;也有人說徐某嫌貧愛富,和一個外國老頭一起出國了,後來被老頭賣進了外國紅燈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