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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四尺玉(11)

  “今天是2006年3月4日,星期六,農曆二月初五。今天白天到夜間,晴轉多雲,氣溫12-4℃……”


  出租車裏開著廣播,伴隨著輕緩的音樂聲,仿佛這就是一個普通而快樂的周末。


  青岫獨自坐在車後座上,徐澄光則坐在副駕駛和司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今天是初五,後天就是初七了。


  青岫收到萬重的短信:黃色出租車,尾號589。


  這正是自己現在乘坐的出租車,看來萬重就在不遠處跟著。


  徐澄光回了下頭:“小禮,你今天沒別的安排吧?”


  “沒有。”青岫沒抬頭,把手機裏存的萬重的名字換成了另外一個。


  “現在的年輕人啊,一天能發好幾十條短信,就我兒子辦的那個套餐,每月贈送1000條短信居然不夠用!”出租司機感慨了一句。


  徐澄光笑了笑,抖開手裏的寄寓市地圖:“師傅,我看這個東南亞風情街好像還挺大的,是旅遊景點嗎?”


  司機一路都很健談,此刻又打開話匣子:“千萬別去,去了就上當!哪兒有什麽東南亞風情啊,連個東南亞人都沒有!就是一些本地人或者附近郊縣的人,賣一些粗糙手工藝品,和一些華北風味兒的炒河粉炒飯,一小碗要12塊,專宰你們外地客……”


  徐澄光的眼睛盯著地圖,若有所思點著頭。


  一直沒怎麽說話的青岫突然問道:“這個地方為什麽要設一條東南亞風情街呢,離得那麽遠,難道是有什麽曆史淵源?”


  任何事情的形成都是有原因的,哪怕現在已經麵目全非,也一定能夠找到曆史的注腳。


  這一問也引起了徐澄光的好奇:“青島有德國風情街,大連有俄羅斯風情街,咱們這兒……和東南亞有什麽關係呢?”


  “應該沒什麽關係,咱們就是個北方內地小城市,也不是古城,”司機一時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所以那幫規劃者就瞎搞唄!最後落得不倫不類吧!”


  雖然這麽說,但青岫總覺得這個城市裏掩藏著什麽秘密,甚至這個秘密隱瞞了所有城市居民,卻又不甘心地露出它的端倪來,希望被有心人探尋。


  徐澄光還在和司機聊著:“……金魚池那邊的東西靠譜兒嗎?”


  “以前真有好東西,但古董你也知道,真品一共就那麽多,被人們山淘海淘的,早晚都得淘完了,咱們這兒也不是古城,也沒出過什麽大墓。金魚池那些東西主要是早些年的瓷器,九十年代就讓懂行的都買去了。”司機語氣裏有些遺憾,似乎在後悔自己早些年怎麽沒買些瓷器存著升值。


  徐澄光沒再說什麽,似乎在專心看地圖。


  青岫卻又問道:“金魚池為什麽叫金魚池?”


  “這你還真問著了,”司機將窗戶開大了一些,外麵的風帶著迎春花的香氣吹進來,“源頭還在瓷器上,當地最有名兒的就是有金魚圖案的瓷器了!大到花瓶,小到瓷碗,你聽說過雞缸杯吧,99年,在香港,一個畫著雞的小瓷杯子,拍了3000萬!那是什麽概念啊!他們那個畫的是雞,咱們這個畫的是金魚,有水草啊浮萍啊什麽的,反正就是金魚池裏的東西。


  聽說金魚池瓷器從宋代就有了,那地方的人世代燒窯,也不知從什麽朝代起,幹脆整個村子就叫了金魚池。


  “現在金魚池本村的人都不吃魚,崇魚!”


  徐澄光聽得有些入神:“金魚池的一些老住戶手裏是不是還留著老瓷器呢?”


  “肯定有!不過得碰運氣,還得肯花價錢。”司機笑著歎了口氣,“現在誰都知道有年頭的金魚池瓷器值錢,沒有幾萬塊錢怕是收不到,還得提防假貨。”


  “那個雞缸杯3000萬確實,天文數字。”徐澄光心思電轉,更多的心似乎轉移到了金魚池瓷器上。


  青岫心想,如果他們聽說了2014年蘇富比拍賣會上的雞缸杯拍出了2.8億天價不知會做何感想。


  青岫將金魚池瓷器的事發了短信給萬重。


  萬重回複:快看窗外廣場,船!

  青岫抬頭,這才發現車窗外正矗立著這個城市的標誌性建築物,一艘巨大的古代帆船。


  徐澄光也被帆船吸引了:“離近了看確實是壯觀!小禮你看,這兒就是白帆廣場,這就是那艘大帆船!會跟著地球公轉!”


  此時馬路上的車並不太多,所以出租車司機刻意把車速放慢,以便於乘客能好好欣賞一番:“你們打算停下來看看嗎?”


  “那倒不必,這裏看得很清楚啦。”徐澄光連聲說,“我們要去金魚池,今天是周末,怕一會兒就上人了。”


  青岫的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那艘古帆船,因為廣場是圓形,所以汽車要繞著環形路開過去,自己便得以多角度觀察它:“這是福船。”


  “福船?是什麽?”徐澄光不了解。


  司機卻說:“對,大帆船下麵寫了福船的,好像還挺有曆史的。”


  “福船就是福建船,是我國的一種古帆船,木質時代風帆動力遠洋船。”青岫依然盯著那艘福船,尤其從船下方經過時,愈發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抬頭看那些高高的帆,以及連接桅杆用的格外結實的粗繩子,學名應該是叫定索或側支索。也許是為了突出藝術效果,這些繩子被設計得格外粗大,搭配一根垂下來的繩頭,讓人覺得這艘船分外真實。


  車裏另外兩人冷不丁被這個小夥子普及了關於福船的丁點知識,不由對青岫刮目相看,司機說:“原來福船是福建船啊,我還以為是福氣的意思呢!”


  “想不到小禮懂得這方麵的學問,”徐澄光連連回頭看青岫,“真正的福船也是這麽大嗎?”


  既然已經透露了“懂得”,青岫也不再藏著,索性道:“《籌海圖編》裏說:福船高大如樓,其底尖,其上闊,其首昂而口。還曾說其高大如城,吃水一丈一二尺。”


  “咱們這個船雖然比不上城,但也算一座小樓了!”徐澄光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麽,“你們快看船上的眼睛!做得真逼真啊,就像盯著咱們似的!”


  司機也道:“好多人都在船眼睛旁邊合影,這個船公轉的時候啊,船的眼睛看到哪個方向,那個區域據說就有福氣。”


  “給船畫眼睛的確有祈求平安的意思,古時候的人希望船像水中的一條大魚,這樣就能乘風破浪。”青岫沒再多說,其實船眼睛最早流行於東南沿海地區,安裝的時候要舉行儀式,由陰陽先生擇定良辰安裝。新船在下海前,眼睛是被紅布蒙住的,隻有初次下海才會“啟眼”。


  萬重發來短信:這艘船已經下海,注意看船索和鳳凰。


  如今車已經離廣場越來越遠,青岫看清楚了船帆桅杆最高處的風向標,是紅色鳳尾的形狀,也被稱作鳳凰。在福船上,各個結構部位都有專門稱呼,比如帆架被稱作豬架子,滑輪被稱作猴頭,船艙甲板被稱作馬麵,護欄被稱作牛欄,此外還有羊角、狗齒、虎口、鼠橋等諸多名稱,實則是以“十二生肖”的寓意來祈禱整條船的管理運行能夠按部就班,井然有序。


  “那個風向標,是裝飾物還是真的?”青岫問司機。


  “風向標是真的,好多孩子喜歡在廣場看它,然後就開始說今天刮的是東風還是南風。”


  此時風向標所指的方向正衝著寄寓市的西南方向,也就是四尺玉和璞玉中學那一帶。


  青岫並不覺得萬重是個愛賣弄的人,但為什麽這個人不說風向標,而用了旁人聽不大懂的“鳳凰”呢,難道……


  “鳳”凰。


  權“鳳”春。


  風向標暗合了權鳳春?

  金魚池似乎快到了,青岫向司機問出最後一個問題:“寄寓市並不近海,為什麽標誌性建築是一艘古代帆船呢?”


  司機不明原委,似乎也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就是取的一帆風順的意思吧。”


  “是不是為了紀念哪位古代航海家啊?”徐澄光猜測著。


  “沒在廣場看見航海家的雕像和介紹啊。”司機道。


  青岫卻在心裏浮現出幾位古代航海外交家和將領的籍貫:鄭和是雲南人,戚繼光是山東人,鄭成功是福建人……


  青岫排除了這些選項,但內陸小城市用一艘福船做標誌,肯定有它的理由,而這理由又是“秘密”,需要探索。


  青岫給萬重發了短信:我們快到了。


  車緩緩停下來,徐澄光開始按著計價器付錢,還對青岫道:“你這一路上是給女朋友發短信呢?”


  正巧青岫的短信響起來,青岫也毫不避諱地在徐澄光的目光下打開信箱,徐澄光看到來短信者的名字,不由笑了笑:“真懷念年輕的時候啊,總有說不完的話。”


  兩人下了出租車,一路上明明天氣晴朗,此刻卻突然陰暗下來,氣溫似乎也跟著降下來了。


  青岫望著這裏的村貌——雖然金魚池前幾年已被劃分到寄寓市開發區,但這裏的建築風格仍然像個村子,那種比較富裕的城中村。


  “村子南麵比較熱鬧,那裏常年有集市,”徐澄光帶著青岫往村南走去,“而且那邊也保持了村子的原貌。”


  金魚池這個村子很大,青岫一路南行,村貌也慢慢發生著變化,北麵幾乎都是漂亮整齊的二層小別墅,但越往南住戶越稀落,房子也變成了普通的磚瓦平房。


  青岫被遠處的幾座奇怪的建築吸引,隻覺得那些房屋非常低矮,但上麵卻有著非常不協調的高大煙囪,煙囪的樣子也很古怪,兩隻並排在一起,壁上還有著奇特的花紋。


  遠遠看去,就像兩個邋遢的巨人站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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