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叁）不言不語的土地

  不言不語的土地


  1

  所有的語言，都被土地上的人

  注釋成了複雜又難解的意義

  於是巍峨的大地隻能不言不語

  用腐朽與新生

  把一切言語的根須深深地埋藏在泥土裏


  2

  土地容忍了每一個滔滔不絕的人


  還要隆重地安葬


  每一具失去了語言的屍體


  3

  在踐踏著土地的時候


  人們把歡快的語言贈送給自己

  在依偎著土地的時候


  人們把悲痛的言語溶化在塵泥

  4

  無論漫無盡頭的肆虐正在發生還是已經過去


  沒有一個人能聽見大地的言語


  於是沉默能夠塗抹時光的瘡痍


  於是靜寂得以鎖閉歲月的哭泣


  大地的胸膛上

  今天的囑咐在一夜之間就變成了明天的回憶

  5

  人的語言，如若不能溶化在血液


  也就不能流淌於大地


  就像風，需要冰涼的雨才能歎息


  就像霧，需要濕潤的眼才會迷離


  6

  無數種語言，都選擇了一張紙來書寫


  而孤寂的大地

  卻不能把一句話，刻上一片枯黃的落葉

  7

  你說你已經把我說的話語


  全部記在了最深的心底

  為何在我剛剛耕耘的這片土地

  卻遍尋不見你走過的足跡


  8

  如果天上的風霜雨雪是大地對生者的贈與

  那麽地上的沙土塵泥，是否就是大地給死者的賜禮

  我們在大地上活著，我們在大地上死去


  為何我們沒有一種語言

  能夠在大地的懷抱裏凝結，永不散去

  9

  用語言所能表達的愛情

  不論多麽熱烈，也比不上一片燦爛的原野

  用語言所能傾述的怨恨

  不論何等慘劇，也填不滿一條深淵的斷裂

  這就是沉默的大地，所接受的人類的言語


  10

  大地用江河，回報了人類的一滴淚

  大地用海洋，回報了人類的一滴血

  那正在洶湧的未來和澎湃的過去

  要選擇哪一種語言，才能書寫


  11

  我們以為捧起一把泥土


  便擁有了整片大地

  但其實我的語言太過渺小

  而你的語言，又太過孤寂

  12

  用口說出的語言

  用大地的一把沙便可抹去

  用筆寫下的語言

  用大地的一塊石便可封閉

  而用心記憶的語言

  偏偏又在大地的歲月裏，了無痕跡


  13

  從不說話的大地


  讓我一次又一次悲痛不已


  因為我不知道我窮盡一生學習的語言

  是已被大地收藏，還是被大地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