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081

  韓氏一邊替許妙芸整理衣服,一邊嘮叨。


  二房回老家擺滿月酒, 她同許長棟自然也是要回去的, 到時候帶著許妙芸一起過去也方便, 可她卻偏要先回去。今年過年都是在城裡過的,也不知道老宅那邊怎麼樣了,房子有沒有修葺過,許妙芸一個人回去,終究住得不方便。


  「妙妙, 要不然, 還是等著我跟你父親一起回去的時候, 你再回去瞧瞧?」馮氏放心不下,仍舊想勸許妙芸回心轉意, 那人卻絲毫不為所動,只將平常穿的衣服一件件的收到了皮箱里,又從五斗櫥上面的木箱裡頭拿了一本書出來, 壓在衣服上頭。


  「這書看著怪重的, 你還帶著走?」馮氏見許妙芸別的不帶, 偏就帶上這麼一本又厚又重的書,心下覺得好奇,正要伸手拿起來看一眼, 卻被許妙芸一把給搶了過去。


  那書本來就有些分量,被她劈手奪過去, 便落在了地上, 裡面那張照片就這樣掉了出來。


  許妙芸正要彎腰去撿, 馮氏早已經先她一步將照片撿了起來,她是不曾見過這張照片的,雖然那照片上有著斑駁的淚痕,可細細辨認之後,還是不難分辨出上面的那兩個人來的。


  許妙芸早已經低下頭,坐在一旁默默不語。


  馮氏終究是嘆了一口氣,也沒說什麼,只將那照片又夾到了書中,重新放到了皮箱裡頭,將衣服一件件的整理好了蓋上,轉過頭來的時候,卻瞧見那人低著頭,一遍遍的伸手去擦她臉上的淚痕。


  「傻丫頭,人都死了,你再念著他也是沒用的,你才幾歲呢?難不成就這樣過下去了?」馮氏哪裡知道許妙芸前世和沈韜的事情,總覺得她便是傷心,大約也不過就這一陣子而已,只是想方設法的開解她。


  然而對於許妙芸來說,她同沈韜卻是做過夫妻的,雖然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了現在,但如今沈韜死了,倒叫她有一種像是守了寡的心情,只要一想到,便悲從中來。


  看著許妙芸這般難受,馮氏終究也不好再勸她什麼,只開口道:「我讓知春和蘇媽媽陪著你一起回去。」


  許妙芸這時候已經擦乾了眼淚,站起來道:「母親不用擔心了,讓知春陪著我回去便好。」


  ……


  第二天一早,二房除了二老爺之外,浩浩蕩蕩的一行人都要往蘇州老家去。許長棟特意喊了汽車送王氏,她還沒出月子,怕受了風留下病根。


  許妙芸跟著二房兩姐妹上了馬車,馮氏雖然不舍,但一想到畢竟有二房的人照應,也就不擔心了。


  馬車一路到了火車站,一眾人下了車,二房的僕婦先將行李搬去了車上,許妙芸只拉著知春在月台上看著眾人忙碌,人來人往的,也沒人顧得上她。


  知春背著一個蘭花布的小包袱,見許妙芸不上車,只當她覺得人擠,也不甚在意,只等這一輛車的人都上的差不多了,她才開口道:「小姐,我們也上去吧。」


  許妙芸卻一把將她拉住了,她這是頭一次做這樣的事情,心裡難免緊張,手心裡便潮潮的,小聲對知春道:「我們不去蘇州。」


  這時候旅客已經上了差不多了,列車員正在月台上疏導最後的乘客,韓氏她們早已經坐了下來,一回神瞧見許妙芸卻還在月台上站著。


  那韓氏平常雖然對許妙芸不太待見,但卻無甚壞心,瞧見許妙芸沒上車便急忙喊道:「三丫頭,你還不快上來?」


  她這廂話還沒說完,火車忽然動了一下,車門早已經給關上了。


  許妙芸便順著那車窗跑過去,對韓氏道:「二嬸娘,別告訴我爹娘我沒回蘇州,我過兩天就回蘇州找你們去。」


  韓氏聽了這話心中窩火,左右環顧一圈,見二房的人一個沒落下全上了車,氣急了道:「一個個都只顧著自己,這下麻煩可大了。」


  許妙芸心裡頭卻跟豁開了一條口子一樣,雖然依舊是帶著痛的,但彷彿已經能照進陽光,不似往日那般壓抑。


  她買了兩張火車票到全椒,那裡是沈韜的老家。她的潛意識裡總是覺得沈韜不該就這樣死了,所以一定要看見了他的屍骨她才死心。


  說起來這地方實在是許妙芸不愛來的,前世她總共也就來過一回,那是她同沈韜婚後的頭一年,按習俗新媳婦要進祠堂祭祖。


  沈督軍自發家之後,便不曾回過故里,因此那邊雖有沈家的祠堂,老宅卻是一塌糊塗的。舊式的徽州老建築,左右廂房都是極小的。


  那窗戶也並不嚴實,呼啦啦的風彷彿能從窗戶紙裡頭透進去一樣,實在讓人難熬的很。


  可她這時候坐在火車上,聽著外頭呼呼的風,又覺得那樣的日子似乎也不像記憶中那樣的難熬了,其實她那時只是不懂,有時候只要有那個人在身邊,便是刀山火海,也不過如此而已。


  到了全椒,再下去卻沒有車了,知春在火車站外頭雇了一輛驢車來。那趕車的聽說她們要去沈家祠堂,便同她們攀談了起來。


  沈韜的靈柩是十天前運過來的,在當地還做了一場法事,遠近的鄉紳父老都過去了,連沈督軍都親自過來了。


  那趕車的一邊說,一邊抹起了眼淚,只嘆息道:「我們這個地方這麼多年,也算出了個人物,誰知道竟這樣年輕輕的就死了。」


  許妙芸聽了只覺得傷心,忍不住又要落下淚來,知春便忙問那趕車的道:「那沈少帥的靈柩可曾下葬了?」


  「還不曾下葬,還在祠堂裡面擺著呢。」他這邊正說著,又想起一件事情來,同許妙芸道:「昨天有兩個男人也從申城過來,去沈家祠堂走了一趟,大約也是沈少帥的朋友,就不知道兩位小姐認不認得。」


  許妙芸也未曾去細問,沈韜在申城那麼多年,總也有些朋友的,他們大老遠的來祭拜他,也未可知。


  驢車才到村子里,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許妙芸同知春尋了一戶老鄉家住下,預備第二天一早去沈家祠堂拜祭。


  最近過來拜祭的人不少,老鄉家裡都單獨空了客房出來,雖是粗茶淡飯,但一想到離那個人近了,心裡卻半點不覺得辛苦。


  兩人怕被村民們瞧見,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就去了祠堂。


  沈家的人都已經回了申城,這裡留下來的乃是幾個看守的老奴,許妙芸前世也都是見過的,她讓知春給了他們幾塊大洋,那人便放了她們進去。


  沈韜的靈柩就放在祠堂邊上的一間耳房裡頭,知春嚇得不敢進去,拉著許妙芸的手小聲道:「小姐……」


  這樣的天氣雖不至於加速屍體的腐爛,但終究味道是不好聞的,大約是因為屍體是被燒焦的緣故,竟隱隱約約還有一些焦味。


  許妙芸忍不住趴在沈韜的棺木上哭了起來,她這時候心裡卻想著,如果她沒有重活這一世,興許沈韜也不會死。


  然而這世上畢竟沒有如果,沈韜如今已經死了,而她卻還活著。


  她一向是個懦弱的人,連為他殉情的勇氣也沒有,一想到這裡,許妙芸便越發覺得絕望了起來。


  她在沈韜的棺槨前哭了好一陣子,時間也似靜止了一樣。可她永遠都不知道,前世的她也曾躺在這祠堂的耳房中,那時候她真的死了,也有一個男人曾在她的棺槨前黯然傷神。


  許妙芸從祠堂里出來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的時候了,她們在老鄉家吃了一頓便飯,打算下午雇車回到縣裡。


  到火車站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小站上並沒有多少人,許妙芸拎著皮箱從入站口進去,看見宋銘生就站在月台上。


  那人並沒有走過來,只是遠遠的看著她,過了良久才問道:「事情都辦妥了嗎?」


  然而這卻出乎了許妙芸的意料,她從來沒有想到,宋銘生也會來到這裡。


  宋銘生見她臉上表情驚訝,倒是先笑了起來,只慢慢的走過來,接過她手裡的皮箱,低頭看著她道:「很意外嗎?」


  他伸手摟著許妙芸的脖頸,少女的脖頸溫熱柔軟,細嫩的皮膚下還有著跳動的脈搏。


  「你二嬸娘打電話說你沒有跟著回蘇州,你父母都很著急,我去火車站查了一下,才知道你來了這裡。」


  他拉著她的手慢慢的往前走,偶爾轉過頭來看她一眼,這一次許妙芸並沒有掙開他的手心,她只是默默的掉著眼淚。


  他便停下來等著她收拾心情,抬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淚痕,許妙芸條件反射的躲了躲,但最終卻還是站定了,任憑宋銘生將她臉上的淚痕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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