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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招會那天,只有許妙芸和許秀芸兩姐妹去了。


  許長棟原本說中午考完了之後派車去接她們兩人, 然而並沒有過去。她們兩人在學校門口叫了黃包車回家。許妙芸到家之後才知道, 許長棟廠里的一個兼職的日語翻譯, 昨天夜裡在路上被人打劫了,至今還昏迷不醒。


  他有一批機器正好從北邊運過來,正缺這樣一個翻譯,因此一邊安撫那翻譯的家人,一邊另外找人接下此事, 所以才將她們考試的事情給忘記了。


  好在他中途互相想起了這件事情, 從醫院打了電話回來, 馮氏便告訴他,許妙芸已經回家了。


  第二天便是宋家老太太的八十大壽, 馮氏還在跟吳氏商量禮品單子。許家的工廠在閘北那一帶,經常有小混混要去搗亂兼收保護費的,最近倒是沒有聽說過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吳氏也不知從哪裡打聽到, 那一帶如今也是青幫的地盤, 想來是在中間出過力的, 因此在壽禮上面,也尤為下了點功夫的。


  鎏金雕刻的金壽桃,用紅木底子架著, 放在禮盒裡還覺得沉甸甸的分量。


  馮氏仍舊怕失禮,又想著宋家這樣的人家, 不好得罪, 還問吳氏要不要再添一些。吳氏便說夠了, 禮若是過於重了,沒得罪宋家,反倒將一些同宋家親近的人家得罪了,也就得不償失了。


  馮氏便說這裡頭門道太多了,她是在弄不清爽,想著明日又要過去,就又打起了退堂鼓來。


  吳氏只笑著道:「母親不過去,怎麼能瞧見那宋太太是什麼樣的人呢?況且那邊指明了要三妹妹過去,母親更要去看著點。」


  被吳氏這樣一說,馮氏不由又提起了精神,派丫鬟去許妙芸的房裡問她,有沒有準備好明日去赴宴的衣服。雖然這回宋家沒請二房的人,但也不能讓別家的姑娘比下去了。


  許妙芸因考了一天的試,腦子昏昏沉沉的,見還沒到吃晚飯的時候,就歪在了軟榻上睡著了。


  她這幾天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睡覺就夢見那個人,不是帶著她跑,就是帶著她去這裡、去那裡,都是一些她不認識的地方。跑著跑著那人卻又不見了,就留下她一個人站在那裡,人生地不熟的,她一個害怕,就喊了起來,一喊就又喊醒了。


  這天她偏又夢見了沈韜,那人也是帶著她跑,她只記得自己是要去上學了,因此偏不肯跟著他去,那人就說:「妙妙,我的訂婚禮,你也不肯來嗎?」


  許妙芸聽了這話卻又心軟了,想一想都說夫妻是百世修來的姻緣,如今雖然不能在一起了,但她也不是一個這樣絕情的人,所以便答應了下來。


  他領著她去了一處高檔的洋樓,看著有點像飯店,到了門口許妙芸卻有些怯場了,站在那裡不肯進去。


  周圍都是去道喜的客人,一個接著一個往裡面去,許妙芸看著他們一個個都進去了,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還站在門口。


  沈韜就站在那門口問她:「妙妙,你到底進不進來?」


  許妙芸心裡還在遲疑,那人卻是沒有了耐心,眼神中似乎也透出幾分失望來,看著她的桃花眼還帶著幾分怨恨。


  許妙芸便心虛了起來,低著頭往後退了兩步,忽然間只聽見「砰」的一聲,那大門陡然間就關上了。


  她一下子就焦急了起來,上去狠狠的敲門,然而那道門關得這樣緊,她怎樣也敲不開。


  最後她終於放棄了,有些頹然的退後了幾步,然而當她正要轉身離去的時候,忽然聽見一聲巨響,眼前房子燃燒起熊熊大火,四周剎那間變成一片火海。


  「啊……」


  許妙芸睜開眼睛,額頭上早已經是密密麻麻的細汗。外面知春聽見動靜,挽了帘子往裡頭來,身後還跟著馮氏房裡的知夏。


  「小姐又做惡夢了嗎?」她去凈放里打水給許妙芸洗臉,一旁的知夏道:「太太讓來問問姑娘,明天去宋家的衣服準備好了嗎?」


  許妙芸皺了皺眉,才想起明日是宋家老太太的大壽,和沈韜訂婚的日子是同一天。


  「你去告訴母親,已經準備好了。」她接了知春的毛巾擦臉,想著明日去一趟宋家也好,或許宋銘生知道花子君去了哪裡,找到了花子君就可以找到沈韜……


  她這麼一想,又覺得奇怪,她幹嘛要找沈韜呢?他都是要訂婚的人了……然而心裡卻還是有點放心不下,總覺得方才的那個夢,似乎是個警示。


  她之前還夢見過他渾身是血,後來才知道他真的被人給捅了。


  ……


  晚上許長棟打了電話回來,說要晚一些回家。馮氏原本預備打發許妙芸早點回去休息的,但她下午睡了好一會兒,這時候卻一點都不困。


  正巧她前幾天在鴻運樓遇上了川島兄妹兩人,這兩天忙於複習,也沒有問一問許長棟日本領事館的事情,說不定他能知道一些消息,不管有用沒用,總比現在胡亂猜測強一些。


  馮氏在房裡打毛線,自從學會了這門手藝,便成了她打發時間的好技能了。


  許妙芸拿了一本書在偏廳裡頭翻看,心裡固然是無聊的,翻了半天,究竟也沒看明白裡面到底寫了些什麼。她就拿著書發起呆來,想起前世在督軍府的時候,每每覺得無聊的時候,也總以為能看書打發時間,然而她去書店裡買了那許多書,到最後有的甚至還沒開封。


  她總是會把一些事情想的格外美好,可事實上,有時候根本不會去做。


  電話鈴忽然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許妙芸身子一個激靈,竟鬼使神差一樣急忙就接了起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接一個電話而已,心會跳得這樣快,說出「喂」這一個字的時候,舌尖竟然有些僵硬。


  可電話那頭卻沒有人說話,時間都靜止了一樣,以至於她甚至懷疑,剛剛的那一聲「喂」到底有沒有說,或者是對方根本沒有聽見?


  她終於又小心翼翼的開口,又說了一句「喂」。


  「許妙芸。」連名帶姓這樣喊她,沈韜還是第一次。


  「啊……」她不知道她現在是驚喜還是驚訝,只覺得有點語無倫次,眼眶卻一瞬間紅了起來。


  這時候馮氏在房裡喊道:「是誰來的電話?」


  許妙芸急忙吸了吸鼻子,將帶著鼻音的聲響克制住,沖著房裡喊道:「是……是詩雨來的電話,問我今天考好了沒有。」


  她說完這句又壓低了聲音,握著話筒,小聲問沈韜:「你找我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沈韜說的話,一向叫她很難回答。


  「我以為你以後再也不理我了……」她脫口而出這一句話,語氣中竟然有些哀怨。


  沈韜忍不住笑了起來,「不理人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可我為什麼還要理你,你都已經訂婚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語氣中的哀怨竟越來越濃了。她覺得她最好把電話掛了,不然的話,她在沈韜的心目中,就已經是個怨婦了。


  「其實……你不想我訂婚,我可以不訂的。」他說。


  「那現在不想還來得及嗎?」


  這話聽起來可真可笑,好像她真的不想他訂婚一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極了,急忙道:「現在說這些做什麼,你還是告訴我,你找我有事嗎?」


  「沒有。」


  沈韜淡淡的開口,許妙芸倒是鬆了一口氣,她真怕他說出一些讓她難以應對的話,她明明知道他明天就訂婚了,他們的故事已經結束了。


  然而那人卻並沒有打算放過她,接著道:「我只是想你了而已。」


  許妙芸可以發誓,前世的沈韜一定說過比這更為動人的情話,但大約是時間過的太久了,她竟然記不得多少了,可唯有這一句聽起來如此普通的話,讓她頓時忍不住淚如雨下。


  「你說完了嗎?」


  許妙芸眨了眨眼,伸手將臉上冷冷的淚痕給擦掉,心裡卻不爭氣的想:沈韜他終究是個花花公子,如今他已經和別人訂婚了,還同自己打這樣的電話,那麼前世和自己結婚之後,是不是也經常同別的女人這樣通電話呢?她這樣一想,又覺得自己方才的感動很多餘,語氣也跟著強硬了幾分:「說完了就早些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沈韜根本不知道在短短几句話之間,許妙芸已經經歷了這樣一場思想鬥爭,顯然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並沒有生氣,反正過完了明天,他們用不了幾天,就可以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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