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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宋先生是這樣彬彬有禮的人,身上竟沒有一點黑幫老大的脾性。」知春恍然大悟道:「他既不是宋太太親生的, 想必從小也是吃過不少苦頭的。」
許妙芸對這些青幫辛秘也沒有什麼興趣, 對宋銘生這個人, 也算不上有特別的印象,只記得他上位后確實做過幾件大事,但究竟是什麼事情,她一時也想不起來。她把報紙合上了,打算隨便找幾本書來打發時間, 外頭卻有丫鬟來回話, 說是宋家派了人過來送帖子。
馮氏正在前院招呼, 許妙芸便去了正房等著她回來。不過片刻功夫,馮氏便同吳氏一起從前院回來了。
兩人一面走, 一面閑聊,馮氏因問吳氏道:「我們家和宋家向來沒有什麼交際,這一回他們老太太過壽, 卻派人下了帖子來, 倒是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吳氏那日陪著眾姐妹逛街的時候遇見過宋銘生, 那宋銘生見了許妙芸是那樣的反應,吳氏是過來人,心裡終究是明白幾分的, 便笑著道:「聽說三妹妹住院的時候,宋先生也過去瞧過, 我猜大約也是因為這個吧?」
她抬眸看了馮氏一眼, 馮氏雖然覺得那宋銘生人不錯, 可宋家終究是做道上生意的,便沒往那邊再深想了,只是搖了搖頭道:「你三妹妹才多大,那宋先生,總有二十七八的樣子了。」
馮氏一邊說,一邊又覺得吳氏說的也有道理,要不然怎麼偏偏就來請了,那過來送帖子的婆子還特地道:「我家老太太說了,一定請夫人帶著小姐一起過來,權當湊個熱鬧。」
這話中的口氣,分明就是想要相看相看許妙芸的樣子了。馮氏想到這裡倒是有些不放心了,只捏著那帖子道:「幸好方才沒一時答應下來,這事情還要同你公公商量商量才行。」
吳氏卻笑道:「母親放心,八字都還沒一撇的事情呢,我不過是多心罷了。」
許妙芸早已經迎了上來,馮氏見了她,終究還想弄個清楚,便索性開口問她:「你和那位宋先生認識多久了?以前怎麼也沒聽你提起過,如今他家都上門下帖子了,倒讓我們不好意思起來了。」
許妙芸心裡也不明白,她和宋銘生雖說機緣巧合偶遇了幾次,但若說有什麼過硬的交情,也確實沒有,不過人家既然下了帖子過來,那就是另當別論了。
「我和宋先生也不過就是點頭之交,不過既然宋家送了帖子過來,大約也是想和父親結交結交的,我畢竟只是個晚輩,哪有因為我同宋先生相識,便下帖子過來的道理。」
許妙芸心裡想著這個道理,便也如實說了出來,馮氏聽了,倒也覺得在理。
「既然這樣,我再同你父親商議商議,帖子雖然收下了,卻也沒有應了要去,等你父親拿主意吧。」
……
晚上許長棟回來,一家人吃過了晚飯之後,馮氏便將上午宋家送帖子過來的事情同他說了說。
許長棟正在看今日的報紙,胡亂翻了翻,也看見了那篇關於宋銘生上位的報道。
「我問過了妙妙,她只說和那宋先生是點頭之交而已,我因想大約還是因為你的關係,如今你的生意也越做越大了,宋家想要結交你也是有的。」
馮氏替許長棟的煙斗放了煙葉進去,拿洋火點著了,送到他跟前,想了想又道:「就算當真是因為妙妙的關係,其實也無所謂,妙妙的年紀還小呢,宋家若是提起來,我就說我捨不得,還想留她在身邊幾年,我瞧著那宋先生的年紀也不小了,大約是等不了的。」
許長棟看著馮氏在那邊喋喋不休的分析,拿起煙斗抽了一口,只笑著道:「你心裡都有了主意,那還來問我做什麼?」他頓了,繼續道:「宋家在申城是大戶人家,雖然是做道上生意的,這幾年卻也經營了不少正行,且同督軍府的沈家、巡捕房的邱家都有往來,想結交他們家的人大有人在,他們能給我們許家下帖子,也算看得起我們許家了。」
「那老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帖子既然收下了,那就去看看,權當禮尚往來,至於別的,你不也說了嗎?三丫頭才多大,這些事情以後再考慮,總要等她這兩年女校念完了,到時候是個什麼新氣象,現在誰也說不準的。」
……
第二日便是吳司長的五十大壽,許家除了老太太之外,大房二房的人都過去了。
吳司長在申城多年,人脈廣闊,幾乎半個上海灘的名流都來捧場了。
許妙芸原本是不想去的,但一想這樣人多的場合,吳德寶又是主人家,想來是沒有什麼空閑會來招惹她的。況且兩人的婚事雖然不成了,但許家和吳家卻依舊是親家,她若是故意不去,反倒閑的太小家子氣了一些。
吳氏因要幫著娘家人交際,一早就過去了,男人們先去了工廠,等中午開席的時候再過去,許妙芸和馮氏便同二房的母女三人,一起叫了一輛馬車過去。
韓氏嫌少能參加這樣的宴會,自然不敢怠慢,兩位小姐也都是精心打扮過的。馮氏扭頭看了許妙芸一眼,今日卻是穿得很普通,淺藍色的長袖旗袍,外面套了一件灰色大衣,頭髮不過扎了一道歪在一旁,實在看上去素淡的很。
馮氏有心想說她幾句,又覺得當著韓氏的面開不了口,只淡淡的嘆了一口氣。
韓氏瞧著許妙芸這幅打扮,心裡卻得意了幾分,有道是人靠衣裝樹靠皮,單從這衣服上看,許妙芸今兒可是被二房這兩個給比下去了。
韓氏慢慢的抬起頭,挪了挪視線,一看到許妙芸那張白裡透紅又嫩生生的臉,再看看自己這兩個女兒,終究又有些氣餒了。
尤其是大女兒許秀芸,偏生同二老爺長得更像一些,前幾年還不覺顯,如今這下巴倒是有些向國字臉去了。韓氏看著心裡都犯愁了,只說她是胖了,讓她平日里少吃幾口飯。
許淑芸是好看些,可惜不是親生的。韓氏想到這裡,也跟著嘆了一口氣。
馬車裡頭一時靜悄悄的,就只能聽見兩位太太互相嘆息的聲音。
許妙芸覺得有些悶了,乾脆問許秀芸道:「大姐,上回我去邱醫生的生日宴會,認識幾個學姐說有女校春招會的真題卷的,你要不要?」
許秀芸最近在功課上頭著實用了一些功,連謝先生也誇獎了她幾回,如今聽許妙芸提起這個,自然點頭說好,倒是許淑芸,對於上學的事情仍舊沒什麼興趣,每日里打醬油一樣的去上課,功課也沒什麼長進。
馬車沒過多久就到了吳家。許妙芸扶著馮氏下車,在門口卻沒有看見吳氏,只有吳太太生的那個嫡出的姐姐站在台階下,正迎著往來的客人。
那吳家大姑奶奶瞧見許家的人來了,笑著迎了上來,先同馮氏和韓氏問了好,一雙眼珠子便直勾勾的打量起了許妙芸,臉上仍舊帶著笑意,只一個勁道:「妙妙當真是越長越漂亮了,怪不得那傻小子老念叨著。」
許妙芸聽了這話頗覺尷尬,馮氏面上也覺得不大好意思,但這大姑奶奶是嫁去了南京的,尋常並不再申城,因此大約不知道他們兩家如今的事情,也是有的。
馮氏這麼想,也就沒再說什麼,只笑著同她寒暄了兩句,一時便看見吳太太同吳氏一起從裡頭出來。
吳太太瞧見馮氏便熱絡的過來喊親家母,唯有吳氏卻愣在一邊,見了人臉上的笑似乎都有些僵硬,有些心神不定的樣子。
吳氏終究是過來招呼許妙芸她們,眼神卻有些閃爍,似是不敢正眼看許妙芸,只笑著道:「你們同我去樓上的小客廳坐坐吧。」
大廳里已經來了不少客人,有認識的早已各自閑聊了起來。許妙芸瞧見楊月和洪詩雨她們都還沒過來,也沒有什麼交際的心情,聽吳氏這麼說,便答應了一起上去。
吳家是老式的洋樓,一樓的客廳很大,二樓則是過道式的房間,設有幾個小會客廳。許妙芸跟著吳氏上了二樓,在走廊盡頭的一間小客廳坐了下來。
吳氏吩咐下人送了茶水上來,笑著開口道:「我們家的姑娘總比外頭的姑娘貞靜些,就在這邊坐坐也是一樣的。」
許妙芸總覺得吳氏今兒看起來有些不一樣,料想大約是今兒又被吳太太給了臉色,便沒說什麼,吳氏便道:「把外套脫了了,這裡頭怪悶熱的。」
房裡有壁爐,燒得暖融融的,穿著外套確實有些熱的。
許妙芸將灰色的大衣脫下來掛在掛衣架上,她拉開了帘子往外頭看了一眼,陸陸續續的客人都到了,吳家的女人都在外頭迎客,許妙芸便笑著道:「嫂子出去忙吧,我們在這邊坐坐就好。」
吳氏點頭應了一聲,轉身走到門外去,摸著門把手的手顫了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