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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節之後,日子就過的很快了。初四半夜接過了財神之後, 各家各戶的店鋪商戶們都開門了。許長棟的工廠也開工了, 一早就同許霆過去了。
馮氏在家裡招呼了幾日親戚朋友, 今日總算抽出了空來,同許妙芸一起往洪家拜年去。
往年洪家是很重這些舊時禮節的,但今年出了這樣的事情,便連過年的心思也沒有了。
馮氏問過了洪大少爺的傷情,仍舊是寬慰洪太太, 洪太太如今卻似接受了這個事實一樣, 眼淚也比從前少了好些, 只是說話神情中還透著幾分無奈。
許妙芸同洪詩雨在一旁說話,說起今日是邱維安的生辰, 問她怎麼沒過去。
洪詩雨只淡淡道:「請倒是請了我的,只是我也沒心思去那些熱鬧的地方,又聽說你不去, 我就更不想去了。」
她這一陣子一直在家裡照料瑣事, 功課也倦怠了, 一個多月後的春招會,想來是很難過關的。
許妙芸見她這幅悶悶不樂的樣子,便拉著她的手道:「不如我們今天去鴻運樓聽戲吧?」今天是初五, 按說商戶們都已經開門了,鴻運樓又是做戲班子茶館生意的, 這兩天該最熱鬧才是。
洪詩雨心下一動, 臉上的表情也多了幾分期待, 只往洪太太那邊看了一眼,卻不說話。許妙芸察覺了出來,站起來同洪太太道:「洪姨,我想同詩雨出去逛逛,在外面吃了午飯再回來。」
洪太太知道自己閨女最近辛苦,一個年節也不曾休息兩日,便點頭答應道:「你們去吧,讓家裡的車送你們過去,早些回來。」
許妙芸陪著洪詩雨回房換衣服,那人左選右挑的,卻不知道穿哪一件好,許妙芸只笑著道:「你不過就是去聽個戲而已,倒像是去相親一樣,依我看,就穿這件絳紅的小旗袍好了,外面套一個淺色的大衣就好,今年流行這樣穿戴。」
洪詩雨聽了許妙芸的話,將衣服換好,兩人一起坐車去了鴻運樓。
戲園子年節里是特別熱鬧的,她們又來得遲了,連個樓上的好位置都沒了。若是坐在樓下,那就是在大廳裡頭了,她們兩都是尚未成親的小姑娘,坐著就有些不合適了。
「要不我們回去吧?」洪詩雨看了許妙芸一眼,小聲道:「沒料到今天生意這麼好。」
那跑堂的知道這兩位都是熟客,也不好意思看著她們掃興而去,又想起許妙芸是曾在沈韜的常包間里看過戲的,便笑著道:「沈少帥的房間倒是空著的,這位小姐不是同沈少帥相識的嗎?不如打個電話問問他今兒來不來,若是不來,也好讓兩位小姐坐坐。」
今日是邱維安的生辰,他們兩個是表兄弟,沈韜沒理由不去替表弟賀壽的道理。許妙芸想了想只開口道:「不用問了,沈少帥今日還有別的應酬,想必不會到這裡來,你先開門讓我們進去。」
跑堂知道許妙芸不光是沈韜的朋友,也是花老闆的朋友,便去後台問過了花子君,那人知道許妙芸來了,吩咐跑堂的開門讓她們進去。
花子君在外頭躲了一陣子,年底之前才回來,這兩日在鴻運樓登台,幾乎是場場爆滿。
許妙芸對聽戲沒什麼興趣,不過是為了陪洪詩雨來的,兩人在包間里坐下之後,洪詩雨等著開戲,許妙芸便有些無聊的剝著盤裡的瓜子。
「你和沈少帥的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嗎?」整個上海灘的人都知道沈家和曹家訂婚的事情,可他們肯定不知道,這背後還牽扯到了許家三小姐。
「不過去,還能怎樣?」
這幾日不少人在許妙芸跟前提起過這件事情,尤其是韓氏,那日在老太太跟前特特把這事情大說特說了一遍,深怕老太太聽不明白這其中的意思。好在老太太是個明白人,聽了那些話只淡淡的說了一句道:「這不正好嘛?沒人來禍害我們家三丫頭了。」
許妙芸心裡是感激的,她和沈韜的事情,說起來當真是上輩子的成年舊事了,哪裡還值得弄到今日。如今各自安好了,她也好把她心裡總有些割捨不下的東西一併都割捨了。
「你呀!」洪詩雨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台下的戲已經開場,今日唱得是《貴妃醉酒》,洪詩雨眼睛直愣愣的盯著花子君扮演的楊貴妃,過了半日才道:「唐明皇明明喜歡楊玉環,卻還是要賜死她,他難道就是真的不愛了嗎?只是……江山比起美人,更重要罷了。」
許妙芸細細品味著洪詩雨的話,她茶几上的小碟子中已經多一小堆的瓜子仁出來,忽然卻笑了起來:「你太抬舉我了,我不是什麼美人,更不想做一個要同江山比的美人。古往今來的美人,有多少是為了男人的江山而死的呢?楊玉環是一個,虞姬也是一個……」
她捻了一顆瓜子仁放到嘴裡,明明剝瓜子的時候覺得這是最香脆可口的,可如今吃著卻有些木木的。
洪詩雨沒再說話,一雙眼睛早已經盯著樓下的戲台。許妙芸覺得有些無聊,將那散在桌上的瓜子殼籠成一堆,抬起頭的時候,卻瞧見一樓樓梯口的地方,有個穿深灰色風衣的人正拐上樓來。
那人低頭帶著禮帽,卻依舊無法掩蓋住他俊美的容貌。
許妙芸手指一顫,茶几上的瓜子殼又亂成一灘。
這個時候走已經是來不及了。許妙芸實在沒有想到,放著邱維安的生日宴不去參加,沈韜今日會來這鴻運樓。再說了,他都是定了親的人了,就算他和花子君那些緋色新聞都是假的,那現在好歹也要看在曹小姐的面子上,少出入這裡為妙。
洪詩雨正津津有味的聽戲,這時候若是拉著她離開,總歸是有些掃興的。
許妙芸想了想,從包里拿出一塊帕子擦了擦指尖,轉身出門。
她以前很怕沈韜,怕他這輩子還纏著自己,不放過自己。可如今他已經定親了,她反倒不怕他了。即便這輩子做不成夫妻了,這麼一點點的面子,他總是肯給的吧?
那人步伐矯健、行動如風,這時候已經拐上了二樓。跑堂的從他身後跟上來,急忙招呼道:「沈少帥,小的以為你今天不過來,所以……」
沈韜側首聽那人說話,等他抬起頭的時候,卻正瞧見許妙芸就站在不遠處的門口,那人正靜靜的看著自己,彷彿是專門出來,等著他過去一樣。
她今天穿了件酒紅色的小羊絨衫,外面是卡其色的修身呢子裙,腳下踩著小羊皮的高跟靴,長頭髮盤了起來,帶著貝雷帽,耳垂上的白珍珠墜子越發襯托的她膚如凝脂一般,時尚中透著年輕活力。
一雙水汪汪亮晶晶的大眼珠子,尤為楚楚動人。
沈韜只覺得喉頭一緊,凌厲的眸色瞬間溫柔了幾分。
「許小姐……」跑堂的略略有些歉意,誰能想到沈韜說來就來了呢。
許妙芸朝他笑笑,開口道:「您先下去招呼其他客人吧,這裡我自己和沈少帥說。」
那人知道他們相熟,想來是沒什麼關係了,便謝了一聲,轉身下樓去了。
許妙芸抬起頭看著沈韜,烏溜溜的眼珠子對上那人漆黑的眸色,雖然在心裡默念了好幾次再也不用怕他之類的話,可一旦被他這樣看著,許妙芸還是覺得整個人都有些不自在。
她忍不住又底下了頭,指尖不安的攪動著,沈韜就這樣坦然的看著她在自己面前所有的小動作,臉上的神色變得玩味起來,似笑非笑道:「許小姐特意在門口等著我,是有什麼話對我說嗎?」
「我……」許妙芸抬起頭,沈韜的桃花眼寶光璀璨,眼底的笑意更像是早已經穿透了自己的內心。
許妙芸便覺得有些頹然,「我才沒有特意在門口等你呢!」
「不是特意等?那是有意等的嗎?」沈韜眯了眯眸子,繼續盯著她。
許妙芸只覺得心裡毛毛躁躁的,比前日子剛知道他定親時候那種心思還煩躁。她覺得自己實在有些毛病,這明明是一件值得高興的大好事,卻彷彿又高興不起來一樣。
許妙芸有些自暴自棄,終於忍不住道:「是,我特意在門口等你,想同你說一聲,今日這包間借我用用!」
她說完這一句臉頰漲得通紅,轉身推開門,砰的一下,又把門給關上了。
裡面洪詩雨正專心聽戲,並不知道外頭的事情,看見許妙芸紅著臉進來,疑惑問道:「你出去做什麼了?怎麼氣呼呼的樣子?」
「沒有……去洗手間遇上一個無賴。」她說著坐下來,想想卻又覺得自己方才的態度實在不好,借別人的包間,哪有自己先耍脾氣的道理。
「這樓里有無賴?」洪詩雨還以為許妙芸是說真的,想了想道:「那要告訴跑堂的,把人請出去才是,這裡也有不少女客的,得罪了人可不好。」
洪詩雨說著便起身站起來,許妙芸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她想著去攔人的時候,那人卻已經拉開了門。
沈韜正一臉無奈的站在門口,洪詩雨一懵,隨即反應了過來,心裡暗暗腹誹:果真是好大的一隻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