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061
許妙芸在家裡休養了五六日,馮氏陪著她去醫院拆線。
邱維安帶著病歷去病房, 看見許妙芸靠在床頭, 她在家養了幾日, 瞧上去便不似剛動手術那時候蒼白。
許妙芸瞧見他過來,便主動要解開衣服的扣子,馮氏急忙攔住了道:「要不……邱醫生,請個女護士過來瞧瞧吧?」
邱維安見馮氏那尷尬的樣子,就知道她是懷著老思想, 只笑著道:「許小姐的手術是我親自操刀的, 還是由我檢查比較好。」
邱維安的言下之意是他已經看過一遍了, 再看一遍也無所謂了。可馮氏心裡卻嘀咕:看一遍已經被你佔了便宜,哪裡還能再給看一遍, 只支支吾吾道:「這……上回那不是逼不得已嗎?這回……?」
許妙芸瞧著馮氏的樣子都忍不住要笑了,躺下來撒嬌道:「母親!你就出去吧,等邱醫生檢查好了, 我就可以拆線回家了。」
馮氏也沒什麼辦法, 只是想到韓氏又要同她嘮叨便覺得心裡有氣, 但還是領著知春去了門外。
許妙芸解下了胸口下面的幾顆扣子,臉頰卻忍不住微微發熱。動手術的時候她打著麻藥,什麼事情都不知道, 這時候清清醒醒明明白白的讓人看那傷口,好些真的有些不好意思。
邱維安卻沒有半點尷尬, 檢查完傷口之後, 拿起托盤裡的剪刀剪開線頭, 那鑷子一邊抽線,一邊問:「疼不疼?要是覺得疼就告訴我。」
他這邊挑出一根線頭來,抬起頭卻看見許妙芸偏頭閉著眼睛,俊俏的都皺成了一團了。
抽線頭的時候微微有些脹痛,許妙芸咬著牙沒啃聲,等聽見邱維安說好了,她才急忙把衣服拉下去,卻扯的那新傷痛了起來,忍不住哎喲了一聲。
「動作小點,傷口還沒長結實呢。」邱維安將剪刀鑷子收拾進了托盤,轉過頭來對許妙芸道:「回去好好休息,只要傷口不開裂,休息幾天就好,別像我表哥一樣,吃兩遍苦頭。」
許妙芸聽了這話卻心口一悶。沈韜吃的兩遍苦,卻也是因為她而起的。
「我知道了。」她頓了頓,抬起頭來看了邱維安一眼,擰著眉心道:「你們以後能少做些這種事嗎?總不會每次都有這樣好的運氣。」
邱維安聽了這話反倒樂呵了起來,笑道:「你怎麼不幹脆說,讓我們別做了?還少做些?少做多做有區別嗎?」
他說著湊到許妙芸的耳邊,小聲道:「你那朋友的哥哥,不也是被日本人給打殘了嗎?他的手術也是我動的,脊梁骨被打成了幾段,一輩子就只能在床上躺著了。」
邱維安說這話的時候,眉眼中卻沒有尋常的玩味不羈,倒是閃過一絲厲色。許妙芸一時沒有什麼話說,憋了良久才皺著個眉心道:「那你們……做的時候小心些?」
「嘖嘖嘖……別這樣看著我。」邱維安笑起來:「你再這樣看我,我都要喜歡你了,又怕被表哥打,豈不是很可憐?」
許妙芸低著頭不說話。沈韜嘛……最近她已經很久沒有這個人的消息了。有時候她看報紙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多翻幾頁,可偏偏他最近就跟消失了一樣,連一些花邊新聞都不沒有了。
小女生蹙著眉頭,一雙滴溜溜的眼睛不停轉著,明明是心事重重的樣子,還要裝作一副淡定的模樣,看看這樣子就蠻好玩的。
難得她又有這樣一份俠義心腸,當時會助他們一臂之力。
「你說你這闌尾炎怎麼得的那麼及時呢?早不發作晚不發作,偏偏就那個時候發作了?」邱維安玩味的看著許妙芸,這事情還真特么巧。
許妙芸現在卻不肯承認自己當時一開始是裝病的了,總不能讓他們知道她有心要幫沈韜,做出那種決定已經是頭腦一熱了,這時候再熱一下,腦子就該燒壞了。
「我也說呢,這肚子說疼就疼,我也不想的。」她低著頭小聲道。
邱維安便笑著道:「幸好你疼了。」他說完低頭看了看手錶,拿去托盤,對許妙芸道:「我要出去一趟,許小姐你可以出院了,對了……我給你開了一支疤痕靈,據說是美利堅產的,還挺管用,你回去試試。」
「管不管用你不知道嗎?」許妙芸好奇問道。
「我從不給病人開這個葯。」邱維安說著,從病房外冒出一個頭來,繼續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而已。」
……
時間過的飛快,眨眼就到了年底。
尋常許家都是回蘇州老家過年的,但今年二房頭一年來申城,說是想看看這城裡過年的氣氛,便央著老太太留在城裡過年。
許長棟想著老人家來回奔波,路上勞累,再加上許妙芸也病了一場,便答應了下來。只等年前兩天,派人去火車站,將二房的老大許雷同他媳婦王氏都接了過來,一家人也算是團團圓圓。
老太太獨嘮叨老二許晟沒有回家,大過年讓許長棟去電報局發了電報過去,問問他們在法蘭西的近況。
王氏已有了七八個月的身孕,許妙芸見到這位嫂嫂,多少覺得有些面生,仔細一想,卻讓她想起了前世的事情來。
原來這王氏前世是在蘇州老家生產的,生的時候恰巧遇上的難產,等韓氏等人帶著上海的大夫下去的時候,早已經一屍兩命死了。
許妙芸看著死去的人如今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心裡卻是又驚又喜的。若是這回讓王氏在城裡多住一陣子,興許到時候可以直接去醫院生產,說不定就能把命保住。
那花想容前世還不是死了嗎?如今卻逃了出去。
許妙芸一想到這個,對王氏也親切了幾分,笑著上前同她招呼道:「嫂子如今既然來了,就多住一陣子,上海灘好玩的地方可多著呢,讓二哥哥帶你去玩。」
許雷同王氏也是老式相親成婚的,如今孩子都有了,兩人在一起時看著還有些拘謹,聽了這話只是點頭。
老太太便道:「明兒我做東,讓你們大嫂子帶你們出去玩一整天,什麼百貨公司、洋行,都逛逛去,也當是來了這城裡一趟,開開洋葷了。」
韓氏聽了這話,只笑著道:「哎呀老太太,那這樣你又要破財了不是?我正預備著帶阿娟去哪洋行看看,買一些將來小孩子要用的東西,先預備著呢!」
老太太心裡高興,自然也闊氣,笑著道:「只管買去,都算我的,就當是我給曾孫的見面禮了。」
想當初吳氏生孩子,也沒見老太太這般闊氣過,馮氏心裡便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又加上前一陣子,許妙芸住院,碰巧城隍廟開廟會,韓氏同二房那兩個去醫院看了一眼就溜出去逛廟會了,後來馮氏回家,才知道她們買了足足幾百大洋的東西,都是老太太付的。
馮氏倒也不是心疼錢,就是有時候覺得老太太偏心偏得過了,她心裡有些不爽快而已。可老太太對許妙芸又是真疼,也沒少幫著自己數落韓氏,馮氏又覺得自己不該這般小氣的。
「有老太太這話,那我明天可帶著弟妹、妹妹們出門了,正好這幾天年底,各家百貨公司都搞讓利促銷,說不定還能買不又便宜又好的東西呢!」
吳氏向來是個和事佬,又天生是會來事的,便高高興興的就把這事情給應了下來。
……
許妙芸自病了之後,倒是有些日子沒有上街逛去了。
前一陣子她跟著二房的兩姐妹上學,如今謝先生回了老家過年,這一陣子便閑在了房裡。
雖說闌尾炎只是一個小手術,但用老太太的話說,終究也是傷了元氣的。她最近也不知道為什麼,胃口越發不如從前了,飯量也小了一些,儘管馮氏好湯好水的進補,人卻還是比從前瘦了一圈。
馮氏心疼不已,變著花樣給她弄吃的,她有時候見了喜歡,可吃上兩口,又覺得沒什麼胃口了。
知春將她之前買的幾件小洋裝都從柜子里拿了出來,一件件的往她身上比了比,只搖頭道:「小姐的衣服又要改了,這腰上總大了有一寸呢,穿著可就不好看了。」
許妙芸讓她隨便挑一件出來,只是逛街而已,倒是不用穿的那樣隆重的。
穿好了衣服,在穿衣鏡前照了照,雖然有些大了,卻也還好,外面套了寬寬的大衣,也看不出來。
許妙芸本就臉小,病過之後,下巴越發尖了,一雙烏幽幽的眼睛卻越發大了。夏天燙卷的頭髮已經快長到腰間,許妙芸只將它一把扎了起來,從一側胸口垂下來,配上貝雷帽,明眸皓齒,俏生生、又嫩生生的。
二房的姑娘們也都打扮好了,吳氏特意喊了家裡的汽車送她們去的霞飛路。因是過年,一路上都是張燈結綵的,電車叮叮叮的從路邊開過,空氣中還飄蕩著爆米花的香味兒。
王氏沒見過這樣熱鬧的街市,稍稍覺得拘謹,吳氏一路上都挽著她的胳膊,知道她有了身孕,還特意放慢了腳步,一家家店鋪的逛過去。
許妙芸站在新開的百貨公司的門口,往對面大樓的四樓望過去,還能看見那家咖啡店靠窗的那一排,歐式的陽台上掛著紅綠色的彩燈,到了晚上五彩繽紛。她愣愣的站了半日,轉過頭來,卻見那人正站在馬路的正對過。
車水馬龍、人潮湧動,電車叮叮噹噹的從面前的馬路上經過。許妙芸掂了掂腳跟,正想確認一下是否是自己眼花了,卻被一旁的人拉著道:「三妹妹,還不進去,裡面有好多好東西呢,快進去看看。」
許妙芸半推半就的被拉進了百貨公司,等她回過頭,哪裡還有沈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