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053

  曹小姐在申城不過逗留了兩日便離開了。


  許妙芸是在報紙上看到這消息的,她以前不喜歡這些時政, 但新來的謝先生每天都會帶一份報紙過來, 下課的時候又從不拿走, 許妙芸倒也養成了每日看報紙的習慣。


  雖然沈曹兩家聯姻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的,不過這婚事卻也沒有這麼快定下來。許妙芸放下了報紙,正要起身離去,看見大小姐許秀芸還趴在一旁溫習功課,二小姐許淑芸早就不知去向了。


  「大姐, 回去吧, 明天再學好了。」許妙芸有前世的基礎, 學不學都無所謂,要不是怕在許長棟和馮氏跟前露餡, 這家庭教師其實都不用請的。


  「不行,過兩天有廟會,我想跟母親出去逛逛, 這兩天先把功課複習複習。」


  也不知道是不是許妙芸的錯覺, 自從換了一個先生, 許秀芸學習的態度也比以前好了很多,雖然時不時還會在課上打瞌睡,但好歹是真心啃起了書本。


  「放心, 廟會那幾天母親讓先生不用來了,他這個年紀, 大約應該有女朋友, 說不定還要陪著女朋友逛逛廟會的。」


  許秀芸聽了這話抬起頭來, 略略皺了皺眉心,問許妙芸道:「現在是不是學堂里的人,都可以自由的相親?」


  「什麼自由的相親,那叫談朋友,洋人也叫談戀愛。」


  許妙芸對這些開放的思想是很了解的,正因為了解,所以才會去分析利弊,才發現其實一味的開放,也未必是真的好,而一味的保守,也未必就是所謂的封建糟粕。


  許妙芸見許秀芸若有所思的樣子,只笑起來道:「大姐,你不會是因為知道學堂里可以自由戀愛,所以才這麼賣力看書的吧?」


  許秀芸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她想明白的時候,只羞得臉頰都紅了,站起來追著許妙芸道:「你這壞透了的小蹄子!你胡說什麼呢!小心我告訴祖母去!」


  許妙芸才不怕她,早就笑著跑開了,她如今畢竟不是十五歲的小姑娘,重活一世,飯都多吃了幾年,再不會為了這頂點大的事情跟她們鬧真格的。


  ……


  晚上一家人吃飯的時候,許長棟說起了聖誕晚會的事情,許家收了不少帖子,能回的都回了。許霆和吳氏打算去法蘭西領事館的聖誕晚宴,馮氏因為洪家的事情,不想出門。


  許長棟便同許妙芸道:「妙妙明天同我一起去日本領事館走一趟。」


  「什麼?你要去日本領事館?」馮氏聽了大驚,「那怎麼行?日本人沒一個好人……」


  馮氏這聲音一大,幾個人都朝她看過去,她便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小聲道:「洪家老大才被打得個半身不遂的,你們還要去招惹日本人,我當然害怕……」


  許長棟知道馮氏膽小,擺了擺手讓她平靜下來,解釋道:「這次我去北邊這一趟,多虧了有領事會的渡邊先生從中幫忙,無論如何也要去一趟的,他有一個外甥女剛才從日本過來,比妙妙大了兩歲,聽說也要進中西女學深造,所以我才會帶上妙妙一起去。」


  「日本女孩子,妙妙才不想同她當同學呢!」馮氏嘀咕了一句。


  許霆忍俊不禁,開口道:「母親,日本人也並非人人都是像表面上一樣壞的。」


  「表面上不壞,那心底里壞不還是一樣的?」馮氏仍舊發表著言論。


  這時連許妙芸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同馮氏道:「母親你就放一百個心吧,領事館那種地方還是很安全的,去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日本人再傻,也不會當著人的面打人啊?洪大哥那件事情,外頭的人不知道底細的,也只當他是借了高利貸的錢,才會被打的。較真理論起來,也只能吃這個暗虧了。」


  「你瞧瞧,連妙妙都比你明白事理。」許長棟只開口道。


  馮氏又道:「我是怕洪老爺知了,以為你去投靠日本人,反跟你生分了,那就不值當了。」


  「老洪又不會像你這般糊塗,現在整個上海灘,除了青幫,誰敢跟日本人硬碰硬?」許長棟說著,嘴角不由翹了翹,繼續道:「我倒是對那位小三爺佩服的很,有魄力、有膽氣,也難怪黑白兩道都敬他幾分。」


  許妙芸聽了這話,想起宋銘生的模樣,問許長棟道:「爹爹,你見過那什麼小三爺沒有?」


  許長棟想了想,蹙眉:「我去百樂門談生意的時候,遠遠的瞧見過幾回,並沒有看清長什麼模樣。」


  許妙芸夾了一片香菇慢慢的吃著,想起那人借走了《聖經》。花子君曾經說過,讀《聖經》可以洗清身上的罪孽,像宋銘生這樣的人,看著溫文爾雅,但青幫必定是做一些上不了檯面的事情,難道他也有什麼罪孽要洗嗎?


  ……


  許妙芸是第一次去日本領事館,平常在門口路過的時候,她只能看見那高聳的圍牆和裡面美輪美奐的西洋建築。


  這樣的大型的宴會每年都有,前世許妙芸也經常參加,卻唯獨沒有來過日本領事館。雖然不知道許長棟的這次北上為什麼有日本人幫忙,但生意上的事情她一向知道的少,也許前世也有過聯繫,只是她沒有在意罷了。


  那日逛街買到的衣服卻正巧派上了用處,白色V領的收腰洋裝,配上尖細的高跟鞋,長長的捲髮盤成一個髮髻,在旁邊帶上許霆上次送自己的蝴蝶結髮夾,秀美卻不失婉約、靈動又不失精巧、更有一種小女生的清新甜美。


  許長棟很少帶許妙芸出席這樣的場合,因此當許妙芸挽著許長棟的手進場的時候,早已先入場的賓客們紛紛側目,為這位如出水芙蓉一般靚麗嬌美的小女生傾倒。


  有前世的經驗,許妙芸神色淡然,帶著蕾絲長手套的手臂挽著許長棟,稍稍靠在他的身側。


  許長棟拍了拍她的手背,似乎是怕她太過緊張,湊到她耳邊道:「別緊張,他們看你,是因為還不認識你,一會兒我會介紹他們給你認識。」


  許妙芸點點頭,她心裡知道,那些人驚艷的眼光,也不過就是因為無意中看了她一眼,覺得她長得好看而已。


  許長棟領著許妙芸在人群中應酬,將她前世認識的亦或者不認識的一些友人介紹給她。許妙芸一路上都保持著溫婉的微笑,臉都笑得有些僵硬了。


  她前世是很得心應手於這樣的場合的,但現在卻覺得有些厭倦。許長棟見她眉心稍稍的皺了皺,終究嘆了一口氣,想著她到底是和馮氏一樣的性子。


  「許桑……這位可是令千金?」


  人群中有人向許長棟打招呼,許長棟抬起頭,看見渡邊信一正從人群中走過來,他身後跟著一位年輕少女,穿著淺紫色的洋裝,頭髮燙成了大卷,扎了一個大馬尾在後面,眉梢略挑,神采飛揚。


  許長棟拍了拍許妙芸的手臂,許妙芸回頭,看見已經從人群中走來的兩人。


  「這是渡邊先生,這位是?」


  許長棟也沒有見過渡邊信一身後的那個女孩,渡邊信一便笑著介紹道:「這就是我的外甥女由美子。」


  許妙芸朝著由美子微微一笑,她不知道她會不會中文,正想著到底怎麼跟她打個招呼,誰知道那人卻先開了口,笑著伸出手來,同她道:「你好,我是川島由美子。」


  「你好,我是許妙芸。」


  對方這樣大方得體,許妙芸自然也不落下風,大大方方的同她握了握手。


  渡邊信一便笑了起來:「怎麼樣?我說你會交到新朋友的吧?申城的名媛還是不少的,你剛剛從東京過來,眼光應該放低一點。」


  渡邊信一的華語中透著對中國人的鄙夷,讓許妙芸略略覺得有些不適。由美子倒是笑著道:「舅舅,不是我眼光高,是那些人根本就和我沒有共同語言,這和身份是沒有關係的。」


  她又看了一眼許妙芸,沖她笑了笑道:「聽說你明年也要考中西女校,到時候我們就是校友了。」


  川島由美子的國語說的很流利,中西女校招生考試是要考國文的,看來她在這方面一定是下過苦功的。


  「是的,很高興能跟你成為同學。」許妙芸也朝她微微一笑,不卑不亢。


  許長棟和渡邊信一去了別處說話,由美子作為主人,帶著許妙芸到處參觀。


  日本領事館建築面積頗大,一共有兩棟西式洋房。因為舉辦宴會,庭院中的草坪上也搭了簡易的花棚,地上豎著裝扮過的聖誕樹,上面掛著格式的彩燈,在夜空中閃閃發光。


  許妙芸有些好奇的問由美子:「川島小姐,東京不好嗎?為什麼要來申城呢?」


  由美子的臉紅了紅,伸手從聖誕樹上撿了一隻小燈籠下來,轉頭對許妙芸道:「因為我喜歡上了一個人,是你們這兒的人!」


  她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眼神中卻透出一絲的失望來。


  「今天是聖誕節,那你一定也邀請他來參加宴會了,是嗎?」許妙芸其實對由美子喜歡什麼人一點兒沒興趣,可父親特意介紹她給自己認識,肯定是希望自己能跟她處好關係的。


  「沒有……」由美子搖搖頭,蹙著眉心道:「他是一個大夫,說今天醫院要值班,沒辦法來參加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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