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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卻還是不死心!她還固執的坐在那裡,直到外面的天色都黑了, 樓里的戲散場, 賓客們三三兩兩的離去。
打掃房間的小廝過來敲門。
許妙芸才猛然醒悟過來, 捏著帕子將滿臉的淚擦了擦,有些倉惶失措的奪門離去。
外面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雨來,她明明記得,中午出門的時候,還是陽光明媚的天氣。
許妙芸在鴻運樓的門口站了良久, 看著一輛輛黃包車在雨霧中穿行而過。
有行人打著傘從她身邊經過, 傘上的雨水甩了她一身, 她機械的跨入了雨霧中,漫無目的的走著。
她呀……總是太相信那個人了。沉醉於他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溫柔, 將自己傷得體無完膚。
冷雨打在了許妙芸的臉上,她不知道臉上的液體是雨水還是淚水,冰冷的、滾熱的混在了一起, 就怎麼也分不清了。
……
偏廳里傳來急促的電話鈴聲, 但許家上下此時沒有一個人去接。
馮氏連同她房裡的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在許妙芸的那邊。
那丫頭中午興高采烈的出門, 誰知道竟遇上了一場大雨,不知道自己找個地方多雨也就算了,竟一路冒雨走了回來。
若不是許長棟回家時在車裡看見那背影跟許妙芸有些相像, 還不知道要被淋多久呢!
濕衣服雖然已經換了下來,可這大冬天的淋雨, 到底著了涼氣, 已經發起了高燒來。
馮氏摸著許妙芸滾燙的額頭, 眉宇緊蹙,看見許長棟坐在一旁,低頭認錯道:「她說今天去看一個住院的朋友,跟我說好了天黑之前就回來的,我就……」
許長棟擺了擺手,他沒有怪馮氏的意思,許妙芸那樣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總歸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可如今她病成這樣,許長棟想問她也問不出來什麼。
「你不用說了,等妙妙醒了再說吧。」
許長棟嘆了一口氣,終究是心疼許妙芸。
外面的雨已經小了,他站在游廊底下,聽見不遠處正房裡傳來「叮鈴鈴」的電話鈴聲。片刻之後,有個小丫鬟過來,同他道:「老爺,方才有個男人打電話過來,說是二少爺的朋友,問小姐回家了沒有。」
許長棟稍稍一驚,在廊下來回踱了幾步。他心下一動,轉身回到正房,坐在沙發上拿起一旁的電話。
「喂,是電話局嗎?幫我查一下,剛才打進來電話的,是什麼號碼?」
電話局的工作人員很快就將號碼報了過來。許長棟拿筆記了下來,掛掉電話,照著上面的數字回撥過去。
電話向了兩聲,對面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開口道:「這裡是督軍府,您哪位?」
許長棟握著話筒的手一顫,深呼一口氣道:「我找沈少帥。」
女僕應了一聲,電話轉進了沈韜的書房。
那人正站在書房的落地窗前,看著不遠處昏暗的天色。電話鈴陡然響起來。
「喂,我是沈韜!」
他接起電話,眉心緊鎖。
沈崇在小公館遇襲,子彈打穿了汽車擋風玻璃。他接到消息之後立馬趕去現場,偷襲的人被擊斃,但身份卻成了謎團,沈韜通過宋家的關係,依靠黑白兩道查找幕後黑手,如今正在等消息。
等他緊急處理完手上的事情,趕去鴻運樓的時候,許妙芸已經走了。
「我知道你是沈韜。」
沈韜微微一愣,聽出對方的聲音,低頭道:「許老闆。」
許長棟冷哼了一聲,作為一個父親,他心疼許妙芸被人欺負;作為一個男人,他不齒沈韜這樣欺負許妙芸。
「我許某雖然只是一屆商賈,但在上海灘也有些名望,聽說督軍府已經打算和南三省的曹督軍聯姻,屆時我許家一定會送上賀禮的。」
他不能義正詞嚴的警告沈韜,讓他離許妙芸遠一點,只能旁敲側擊的告訴他,你既然已經要定親了,就放了我女兒吧。許家有錢,但女兒是絕對不會隨便讓人欺負的。
「伯父……」
沈韜心口一滯,沈崇遇襲的消息已經下令封鎖,整個上海灘的人都不會知道這件事情,他沒有辦法將實情告訴許長棟。
「你的心情我很理解,我對妙妙……」
沈韜脫口而出,卻被許長棟打斷道:「沈少帥同小女之間,不過數面之緣,就算少帥對小女有意,但她年紀尚小,在下為人父母,如今還不想為這些事情考量,還請少帥自重。」
「……」沈韜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頓了片刻才道:「三小姐她還好嗎?」
「少帥若是答應以後不再打擾小女的生活,那她一定會過的很好。」
許長棟面色肅然的說完這句話,然後掛掉電話,起身將那記著號碼的紙片投入牆角的火爐。
……
二樓的書房裡傳來一聲巨響,將在樓下打麻將的幾個姨太太嚇了一跳。
四姨太臉上掛著幾分不耐煩,一邊走牌一邊道:「老爺也不回來,當我們不知道他在外頭養了小公館?橫豎不還是要領進門的……」
沈崇自迷上了張茉莉之後,便很少回家,四姨太本來還以為跑了花想容,她能復寵,雖知道又來了一個張茉莉。
大太太難得上桌,聽了這話蹙了蹙眉心不開口,轉身吩咐二姨太道:「你去看看樓上怎麼會事?」
二姨太點頭應了,放了牌正要上去,卻見沈韜冷著一張臉從樓上下來,渾身上下竟跟夜叉附體一樣的,只看一眼就能把人給冰凍三尺。
大太太聽見聲音,扭頭看了一眼,見沈韜出門,扯著嗓子喊道:「你這兩日安生點,後天曹太太跟曹小姐要來申城,你父親還要讓你親自去火車站接人呢!」
大太太見他頭也不回,心裡正奇怪,低頭嘟囔了一句道:「吃了什麼槍葯?老子兒子都這樣神神叨叨的!」
……
燒到半夜的時候,許妙芸終於醒了。
她朦朧中夢見前世的事情,昏昏沉沉的,又哭又鬧,滿嘴的胡話。
馮氏衣不解帶的照顧她,見她終於醒了過來,一口氣念了幾句「阿彌陀佛」。
小丫鬟送了湯藥過來,許妙芸喝了一碗下去,又漱了口,窩在床頭髮愣。
馮氏瞧著她這樣子擔心,待要問她什麼,又不知道從何開口。她想了半日,終究忍不住道:「你這是出去看病人的,怎麼反倒弄的自己病倒了?」
許妙芸一想起自己為了出門還騙了馮氏,如今馮氏心裡肯定也覺察出了異樣,卻還不忍心揭穿自己,越發覺得自己胡說八道,哄騙馮氏,真真是不孝至極了。
「母親……」她忍不住哭了起來,肩膀一顫一顫的,聲音又嘶啞,聽著就讓人覺得心疼。
「快別哭了,有天大的事情,我和你爹還在呢!」
馮氏讓丫鬟去正房瞧瞧,若是許長棟還沒睡,便請他過來一趟。她將許妙芸摟在懷中,拍著她的後背安撫,「以後遇到什麼事情,只別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這麼大冷的天,淋上這一場雨,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許妙芸發了一身汗,這時候身子輕飄飄沒什麼力氣,燒卻是退了下來,她摟著馮氏哭了一會兒,再想想今天的事情,忽然就不那麼難過了。
她原本就打定了主意這輩子不同沈韜過的,又何必因為他的失約而難過呢?說白了她對他的那些念想,不過也就是看著前世的那些夫妻情分上。
可他到底是不知道的!他又怎麼會知道,自己纏著的這個人,前世已受過了他的一番挫磨。
「我知道了母親,我以後不會了。」她同小時候一樣,在馮氏的衣襟上擦了擦眼淚,又闔上了眼睛。
許長棟過來的時候,許妙芸已經又睡下了。
馮氏嘆說她什麼都不肯說,許長棟便索性勸她道:「姑娘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她若不想說就算了,你放心,以後不會有人再纏著她了。」
馮氏心下好奇,還想再問為什麼,被許長棟拉著回房睡去了。
……
許家的電話安靜了幾日,許妙芸的身體也好了。
老太太那邊也沒問起那天她淋雨的事情,一家上下彷彿都心照不宣,只將那天的事情揭了過去。許妙芸也將心思都用在了功課上。
謝先生雖然年輕,卻風趣幽默,每每能將一些晦澀難懂的事情說出不一樣的意思來。二房的兩姐妹也跟開竅了一樣,功課都略有跟進。
那日下課之後,謝先生整理了東西離開,許妙芸見桌上放著一張報紙,隨手拿了起來。
報紙是當天的,大約是謝先生過來時候買的。許妙芸翻了翻,捏住報紙的手指卻僵硬了幾分。報紙的頭條印著一條大標題新聞:國內局勢又添新亂,沈曹聯姻迫在眉睫。
與往日的花邊小道消息不同,這次報紙給予了沈韜很大的一個版面,印刷著他一張三寸長的正面證件照,而在他旁邊刊登著的,則是那位曹小姐的玉照。
什麼叫做天造地設?這才叫做天造地設!
什麼叫做郎才女貌?這才叫做郎才女貌!
許妙芸的心思一寸寸的沉澱下去……她握著報紙的手久久不能鬆開,視線逐漸模糊,等再回過神的時候,報紙上那大幅的沈韜的照片,早已經被湮濕了一片了。
也好……從此塵埃落定,再沒有什麼患得患失的。
馮氏不看報紙,因此並不知道這些時事。倒是吳氏早兩日就因聽她娘家人提起過,如今見了這消息也不覺得奇怪,但當著馮氏的面兒,也沒有提起。
兩人午後都在老太太房裡說家常的閑話,卻聽見門外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音,原是韓氏不知道從哪兒又冒了出來。
馮氏見了她就想躲開,屁股還沒從凳子上起來,就聽她一邊往裡走一邊道:「今兒的報紙你們看了沒有?那沈家真的要跟南邊的曹家聯姻了?」
韓氏一壁說,一壁掃了馮氏一眼,笑道:「我還想著要是三丫頭能嫁進督軍府去,那咱許家也算有靠山了,沒想到到頭來也是空歡喜一場!」
馮氏聽了這話氣不打一處來,一屁股從凳子上站起來,指著韓氏道:「你有本事,讓你家丫頭嫁去,你可別忘了,當初腆著臉去督軍府連個正主都沒見到的人可是你呢!」
韓氏被戳到了痛處,又想起那時候她雖自作多情,卻也未必不是大房陰了她一把,只向老太太哭告道:「老太太,您可要替我做主,當初口口聲聲說那東西是送給我那兩個丫頭的,可不就是嫂子,她這是明知道人家的心思,還要害我沒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