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21
床頭柜上放著一本《聖經》,是那日他從許妙芸的手上截下來的。暗紅色的綢緞封皮已經磨損, 上面還沾著一些油污。
沈韜順手把書拿起來, 放在手中漫不經心的翻了幾頁, 又放回到一旁。
「這就是傳說中的睹物思人嗎?」
花子君倒了一杯水,把止痛藥遞給沈韜。
沈韜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吞了藥丸,無奈道:「只可惜看起來本少帥只是在單相思而已。」
前世怎麼說兩人也是互相有好感,可今生看起來, 許妙芸很明顯對自己完全沒有興趣?只不過早了一年認識她而已, 怎麼會有那麼天差地別的待遇呢?
「多接觸接觸?感情也是要慢慢培養的。」花子君將那本《聖經》遞到沈韜的手上, 繼續道:「找機會把書送給她。」
沈韜輕撫了一下書皮,皺了皺眉心:「這本書那麼破了, 還不如買一本新的呢。」
花子君看著他搖了搖頭:「這世上,不是什麼東西都是新的好的。」
……
第二天照例是吳氏陪著許妙芸去的醫院,她昨晚又燒了一個通宵, 渾渾噩噩的閉上眼睛就做那樣的噩夢, 到了天快亮的時候才算是睡了一會兒, 整個人看上去反倒不如昨天精神。
護士過來掛好了點滴,馮氏見許妙芸睡著了,便讓知春留在這邊守著她, 她和吳氏去樓上的病房看望督軍府的五姨太。
馮氏沒見過五姨太花想容,倒是吳氏曾在幾次宴會上見過她, 兩人年紀相仿, 比較聊得來。說明了來意之後, 守著花想容的下人進去傳話,不一會兒裡面便出來一個較為年長的婦人,吳氏認出是督軍府的二姨太,笑著同她打了招呼。
督軍府的大太太是前朝的格格,身份尊貴,這二姨太原是她身邊的丫鬟,如今掌管督軍府的內務。
馮氏拘謹,也不知道怎麼同人交際,只坐下來乾笑了笑,心裡說不出的窘迫,好在有吳氏在一旁斡旋。
「五姨太才剛做了手術,不方便見客,多謝兩位夫人了。」二姨太和馮氏年紀相仿,穿著雪青色的暗花旗袍,頭髮梳理的一絲不苟,看不出有多時髦,但比起馮氏來,就讓人眼前一亮。
馮氏見了她也覺得有幾分氣弱,自己身上穿的分明也是上好的料子做成的衣裳,反倒不如她這樣簡簡單單的打扮來得讓人舒服。
「我們也只是過來看看,我家三丫頭昨天病了,正巧也住在這裡。」馮氏不想和沈家搭上關係,絕口不提沈韜救助許妙芸的事情。
二姨太聽了心下瞭然,昨天的事情她也聽說了,許三小姐還是待字閨中的姑娘,被沈韜這樣當著眾人一番摟抱,說出去終究是不好的。好在現在流行新派,大家在思想上也都放得開,許家也沒有故意躲著,仍舊來謝,就說明是個懂禮數、識大體的人家。
「我昨天不在,倒是不知道,原來許小姐也病了。」二姨太輕飄飄的就把這事情揭了過去,笑著道:「時氣不好,人容易生病,這不五姨太連孩子都沒保住。」
沈督軍這幾年雖然納了不少小妾,但大約是年紀大了,子嗣上終究艱難了起來,五姨太這一胎,倒也是盼了好些年的。
吳氏昨日早就聽說了花想容的病情,怕馮氏說出不合時宜的話來,便先嘆了一口氣,假裝問道:「大夫怎麼說的?五姨太年紀輕,將來總……」
她這邊話沒說完,二姨太便嘆息道:「大夫說不中用了,等督軍回來,怕是還有一場氣要生。」
……
許妙芸在床上躺了片刻就醒了。
昨夜的夢太過真實,讓她一閉上眼睛,就想起自己滿手的鮮血來。前世嫁入沈家之前,她也是知道沈家是做什麼的,六省督軍,在這片地盤上有洋人、有日本人、還有時時想著收回軍權的北洋政府人員。
槍林彈雨之中,沈家能保住這片土地免於徵戰,百姓安居樂業,已是值得稱道的大功勞了。況且……自她前世認識沈韜以來,他也從來沒有受過什麼傷。便說是遭遇險境吧,彷彿也不曾聽說過,只是有一年過年的時候,他沒有回督軍府,等再回來的時候,許妙芸也沒有瞧出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至於他身上的傷痕,除了那一道盲腸炎的傷疤在下腹上,比較顯眼之外,其他地方的傷痕,她羞於面對他,也不曾仔細瞧過。
許妙芸不知不覺想了半天,只覺得腦仁生疼,她擰著眉心搖了搖頭,聽見知春進來道:「小姐,吳少爺來了,在外面不肯進來。」
吳德寶又來了……
許妙芸心裡有些亂,昨天的事情,原也不是他的錯,可自己偏偏就沒有辦法讓他稱心如意。
「你讓他進來吧。」她氣也生了,怒火也發了,要是今兒再把他趕走,只怕家裡人也知道他們兩人之間出了問題。
吳德寶仍舊買了鮮花過來,看見窗台上只有一隻空著的花瓶,昨天他買來的花並不在房裡。
「妙妙……對……對不起。」他把花放下,有些拘謹的站在許妙芸的對面,小心翼翼的抬起頭看她。
許妙芸只是垂著頭,大約是沒睡好的緣故,眼眶有些凹陷。她卷卷的長發垂在了胸口,聽見吳德寶說對不起,只抬起頭看著他。
她到底還是不喜歡眼前這個男人,不然怎麼連他碰一下自己都不肯呢?前世她和沈韜也不曾如此。
「德寶哥,你不要說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許妙芸撇了撇唇瓣,有些抱歉的看著吳德寶,但這樣的表情卻更讓吳德寶覺得有些后怕。
「妙妙,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你不想……不想那樣,我可以等的……」
吳德寶有些語無倫次的開口,眼中帶著幾分期望,他是真的喜歡許妙芸,多少年了,盼著把這漂亮的小妹妹娶回家去。
「我……我怕讓你等的太久了。」
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強,許妙芸覺得自己已經儘力了:「德寶哥,我們……」
她的話還沒說完,吳德寶便有些承受不住了,丟下了手中的鮮花,轉身奪門而去。
吳氏和馮氏正好從樓上回來,看見吳德寶頭也不回的離去,兩人都是一臉茫然。
「吳德寶,你去那裡?」吳氏見吳德寶臉上不好看,跟馮氏打了一聲招呼便追了過去。
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好天氣,外面陽光明媚,一掃前幾天的陰霾。
吳氏追著吳德寶出來,看見他負氣站在醫院門口,走過去道:「怎麼了?跟妙妙吵架了?」
吳德寶冷著一張臉,眉心緊皺,站在一旁一言不發。
「妙妙這幾天身體不好,你該多讓著她的。」
在吳氏看來,女孩子家無非就鬧鬧小脾氣,還能怎樣?況且兩家人如今已是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了,自然不能由著他們小孩子一樣胡鬧了。
「姐,你就給我一句痛快話,我是不是當真配不上妙妙?」吳德寶臉一橫,雙手插著口袋,正兒八經的問吳氏。
論長相上頭,吳家人當真很是一般,吳氏是吳有財跟外頭的小妾生的孩子,長相隨了生母,才能出落成這樣,偏吳德寶的長相,還不如吳有財和吳太太兩人。
「你說的這什麼話?你是堂堂申城財政司司長的兒子,這世上只有你挑人,哪裡有別人挑你的份兒?」吳氏錘了他一把,小聲安撫道:「你給我放一百個心,妙妙遲早是我們吳家人。」
「那要是沈韜想要她呢?」吳德寶不是傻子,沈韜三番四次的在許妙芸面前出現,他就不信都是巧合。
「沈少帥自己都跟那個戲子搞七廿三的,怎麼可能還記掛著妙妙呢?」
吳氏在這上頭是真不明白的,風月場上的男人,喜歡的大多都是那種風流戲子、放蕩名媛,許妙芸這種老古董罈子里長出來的小嬌花,怎麼會對沈韜的胃口呢?
「報紙上登的都是騙人的,就算沈韜真的喜歡一個戲子,督軍府難不成還能讓一個男人進門?」吳德寶畢竟受了高等教育,思想開放,冷笑了一聲繼續道:「玩玩而已的!」
吳氏倒是真被他唬了一跳,見他臉上還帶著幾分不屑,只小聲試探:「你對妙妙,總不可能也是玩玩而已吧?」
吳德寶拍了拍腦門,一臉無奈的看著吳氏,愁眉苦臉道:「我對妙妙是認真的!」
……
吳氏這邊沒問出個所以然來,馮氏那邊更是一無所獲。兩人在沙發上大眼瞪小眼的坐了半日,見許妙芸睡得安穩,便索性跟知春說了一聲,一起先回家去了。
許是今日的太陽特別好,正好曬到許妙芸的病床上,她沐浴著陽光,反倒睡得更安穩了一些。
知春昨晚也累了一宿,趴在許妙芸的床邊上睡著了,隱隱約約中似是聽見有腳步聲,抬起頭卻見沈韜站在自己跟前。
知春嚇了一跳,沈韜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將手裡的《聖經》放在許妙芸的床頭柜上。
正午的陽光照在那人白皙細緻的臉頰上,長睫卷翹,自然的顫動,他知道她現在是真的睡著了。
「沈少帥不坐一會兒嗎?小姐一會兒就醒了。」對於長得好看的人,很多人天生沒有抗拒能力,知春也不例外。
「不了……讓她多睡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