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094章
貴妃是個十分精明的女人, 能穩坐貴妃之位十餘載, 讓那個腦子明顯不夠用的兒子登上太子之位,還不被晉王給撬下來的,當然是有兩把刷子的。
陳良嬪一進門她就知曉了她的來意, 淡淡瞥了一眼她只有三個月根本沒顯懷還故意要扶著的肚腹,抬眸便露出一個熱誠得所有人都要誤以為這是你親姐妹的笑容來。
「今日化雪, 天寒,陳良嬪怎麼過來了?」
顧臻和江勉兩個外男見禮后是被留在外間的,中間只是一道拱門垂簾,外頭的棉簾一掀, 進來的人自然先看到是他們。陳芝華眼睛不自主地往顧臻身上粘,那眼中是隱忍的痛楚。顧臻只跟陳良嬪見了禮, 一個餘光都沒施捨給她。陳芝華眼中便閃動出了淚花。
下手的江勉將這一切看得清楚, 這位貴女這楚楚可憐模樣弄得他都快相信自家姐夫對她始亂終棄了。
宮女挑開珠簾, 陳芝華扶陳良姘進到裡邊,看到與侯府太夫人坐在一起的阿璃,眼中的哀怨便化作幽幽怒火。
陳良姘輕輕拍了拍她扶著自己的手背,眼睛卻看向上首, 目不斜視,彷彿其他人壓根都不在她眼中似的。
而上首自然只有貴妃一人,連淑妃都要低上一等,只能坐一側, 便平白遭了她的無視。
淑妃輕輕掩嘴:這還沒生呢, 便開始目中無人了, 看來這十年她煎熬得很是辛苦吧,一朝得志,便要將曾經受的所有憋屈都發泄出來。這樣的人,在後宮長久不了,她壓根都不放在心上,自然也不會在意她的失禮,反倒看著顧母懷裡的小世子讚歎道:「這孩子長得像顧侯,不過這鼻子倒是更像侯夫人一些。」
陳良嬪停足,視線落在小阿昭身上,陳芝華也是頭一回看到顧臻的孩子,自己心上人與別的女人生的孩子,心裡哪裡舒服得起來?
阿璃眼神淡淡地瞥著她,心中卻十分戒備。都說宮裡的人吃人不吐骨頭,她可沒打算讓自己的孩子被這些人算計。
「這孩子生得真好,可否讓我抱抱,也好讓我沾沾喜氣!」陳良嬪腰身都彎下了,顧母卻含笑看她,「聽聞良嬪有了身子,如今阿昭正是好動的時候,怕傷著良嬪。良嬪這樣看看便好。」
陳良嬪自懷孕以來,就被人捧慣了,這還是頭一回有人當眾忤逆她,心裡陰冷,嘴角卻漾著笑意,瞥了小阿昭一眼,在另一側坐下,這才道:「我看這孩子該有四五個月了吧,我怎麼記得顧侯今年二三月才向朝廷請的命,到如今還不到十個月,那這孩子得是什麼時候有的?」
整個長安都知道這個孩子來得早了些,也來得不合規矩,但沒一人敢說,這陳良嬪竟然在宮裡,當著貴妃和淑妃的面這般說話,就是存心教人難堪!
再看她看那孩子的眼神,分明在說:有什麼好得意的,不就是個野種么?是不是顧侯的都說不一定呢。
阿璃頭一回見識到這些所謂的貴婦其實並不比他們山村野民來得有教養,只不過架子端得高點罷了。這孩子來得的確很遭人詬病,但身為母親卻絕對不許自己的孩子被這樣當眾辱罵。
崔茹月坐在阿璃下首,見她要啟口辯解便拉了一拉,示意她看顧母。阿璃這才發現自己婆婆正悠閑地在品茶,還似笑非笑地看著陳良嬪,光這氣定神閑的氣勢,就足夠陳良嬪在心裡頭打小鼓,結果明明她侮辱了人,最後反倒她自己憋了一肚子火,臉色都變了——這種話他們竟然都敢充耳不聞,真當她不存在么?
任誰被這般無視,都會生氣。
看陳良嬪動了怒,顧母才緩緩啟口:「這本是我顧家的家事,連皇上都管不著,既然陳良嬪好心過問,我不妨說一句。阿璃是我一年前多前就看中的媳婦兒,那時晉王還好心要為我兒做媒,似乎做的正是這位芝華姑娘,不過可惜,那時我兒已經與阿璃兩情相悅,回到長安本就要請婚,誰料到出了一些事,被禁足了。我兒怕連累了阿璃,所以一直不敢宣揚這門婚事,直到時過境遷。雖然孩子來得早了些,但作為母親,我是巴不得能快點抱到孫子。也慶幸阿璃沒有因為阿臻被禁足,而不要這孩子,這也可見她對阿臻的摯愛之心。」
阿璃聽得咂舌。阿娘可真能胡掰!
陳良嬪臉皮都氣紅了,陳芝華眼眶也在泛紅,更是恨不得啃了阿璃:這個狐狸精到底是怎麼迷惑了顧臻又迷惑了太夫人?太無恥了!
「我怎麼聽聞阿璃去年這個時候還是陸煥之的妻子呢?總不能是她給夫君戴了一頂綠帽子吧?」
說罷還看了一眼阿璃,阿璃這回可氣定神閑多了,這種問題,在她看來早就不是問題,因為她對陸煥之死了心,曾經也從那些不堪骯髒的流言蜚語走了一遭,抵抗力自然很頑強。
顧母又道:「看來長安城的傳言果然都是以訛傳訛。阿璃與陸煥之早就合離,要不然,你還真以為陸煥之是因為想要攀附清平公主這根高枝兒才要休棄阿璃。」
陳良嬪氣得吐血,她的意思分明是阿璃給陸煥之戴了綠帽子才被陸煥之休棄,怎麼到這位太夫人嘴裡就成了陸煥之貪慕虛榮,才迫不及待將阿璃休棄。
因為事實的結果是,陸煥之的確迫不及待地回長安向清平公主獻殷勤,而阿璃也的確嫁給了顧侯,她要偏頗哪一方都不好說,何況這裡還有一位清平公主的親娘在。
淑妃看人可比女兒准,陸煥之是什麼樣的人她早就一清二楚。相比阿璃負陸煥之,她更相信是陸煥之負了阿璃。而且很奇怪的是阿璃跟陸煥之三年無所出,有人傳言是阿璃不能生養,所以被休棄,陸煥之無愧,可阿璃離開陸煥之就生了個兒子,便又有人傳言說陸煥之是不是不能人道云云。
各種流言霏霏,但這都跟她們關心的權勢利弊沒什麼關係。此刻淑妃比誰腦子都清醒,這顧家是兒子李元要拉攏的對象,絕對不能因為這些個莫名其妙的東西而生出嫌隙。
淑妃笑道:「陸煥之的確跟阿璃早就合離了。感情之事,合則聚,不合則散,幸好現在兩個孩子都找到了自己的良人,這是一件幸事。」
淑妃這話分明就是在偏袒顧家,陳良嬪感覺自己被孤立了,愈發生氣。明明擺在眼前的事,他們還能矇混過關,不止是虛偽,簡直就是無恥!難怪顧臻能接受一隻破鞋,就這家教,呵呵……
「阿娘,阿璃,你們可要出去走走?屋子裡的氣有些濁了。」顧臻突然站在垂簾外如是說。
這分明是在罵某些人玷污了這邊的空氣。
陳良嬪吃了個啞巴虧,竟說一句話都發不得。
「坐了也有一會兒了,不如出去走走?」貴妃發話了。一聽說要出去,小阿昭在懷裡立刻蹦躂起來,興奮得不得了。
「看來真該出門走走了。小世子都待不住了。」
眾人剛好收拾起身,外面的棉簾開了,「怎麼朕一來,你們都走了?」
皇帝眼睛直勾勾地往珠簾裡面瞧,這回連顧臻都沒顧得上瞅一眼,徑直便要掀簾進去,一副等不及宮女挑簾的模樣。顧臻趕緊喊了一聲「皇上」,還鄭重拜了拜,皇帝撩珠簾的手一僵,終於恢復了點君王之威。
貴妃將一切看在眼裡,笑容鎮定無波,「皇上來得正好,快來看看小阿昭長得多好?」
珠簾已經捲起,皇帝負手進來,樣子別提端得多威嚴了,眼神也不敢往顧母身上放,直到走到跟前,看到小阿昭在顧母懷裡的模樣,整顆心都融化了。
顧臻也拉著江勉進來,與阿璃一起拜了拜,這便算是正式見過了。
皇帝忍不住多瞧了阿璃一眼,這孩子跟顧臻還真有夫妻相,站在一起別提多般配了。顧臻原本清涼僵硬的氣質,在她面前化得猶如一灘水。
皇帝隨手在身上摸了摸,便掏出一塊玉,遞給阿璃,「這便當是朕的見面禮。」回頭又對阿勉道:「朕記得你做茶葉,有一種綠茶十分美味,以後能否給朕的宮裡送送?」
江勉不卑不亢地謝恩。
「皇上一定不知道縣主的四明山,不止是茶葉好,還有很多其他東西。」章嫻終於等到自己用武之地,就是將隨身帶的大包袱擺上案幾,打開,是一隻五層大食盒,裡面裝滿各色吃食。雖然已經冷了,但是這一打開,那香味還是很誘人。
三位嬪妃似乎這才意識到這個一直站在奶娘身邊侍女裝扮的人。之前還以為她是扛著孩子的衣物之類的東西,結果竟然全是吃的。
「這都是阿璃四明山種出來的?」皇帝問顧母。
顧母點頭,「皇上和三位娘娘若是不嫌棄,可以先嘗嘗。」
「那就吃了再出去走走。」
淑妃很是熱心,即刻命人在外間準備了一隻爐子,章嫻親自去熱。該烤的烤,該熱的熱。江勉和崔茹月都去幫忙。
皇帝親自將小阿昭抱在懷裡逗,陳良嬪甚至懷疑他到底有沒有看到自己,只好主動上前逗孩子,皇帝倒沒排斥她,只是看了她一眼。這一眼,猶如一種鼓勵,程良嬪又湊近幾分道:「皇上是想再要個皇兒還是皇女?」
「什麼都好!」皇帝敷衍道。
那頭章嫻很快便將吃的端進來,香味溢滿整個暖閣。顧臻直接拉了阿璃在食案前坐下,親手為她安排吃食,也沒忘記給顧母放好。
皇帝抬眸看了一眼,羨慕得眼睛都要直了。似乎顧臻從來就沒侍候過自己吃飯。他也從沒機會與他們母子坐一起吃過。轉頭,貴妃和淑妃已經將幾疊小食放到皇帝面前食案,聞著香味,饞蟲都被勾了出來。
皇帝率先吃了一口,其他人才敢動筷。
章嫻靜靜站在一側,看著皇帝吃了幾口之後,才上前道:「皇上覺得這些比御廚的如何?」
皇帝抬頭看來,這孩子氣質相當特別,在他一個皇帝面前竟然一點畏懼都沒有,恭敬也只是恰到好處,而這一切,只是為著她自己的小盤算。
「這些吃食連御廚都比不上。」
章嫻一點沒有受寵若驚,微微一福,「那皇上覺得這些吃食可配得上天下一品的金匾。」
喝湯的阿璃差點噴出來,原來這才是章嫻此來的目的。
其他人也徑直看向章嫻,江勉覺得,在章嫻面前,自己的真的自嘆弗如。
皇帝都被驚呆了,這是在向他要金匾么?
「你這孩子,有意思!聽說阿璃的茗香居在長安城也開了一座,朕也正想賜點什麼,這個金牌倒是不錯的。」
章嫻笑,「皇上英明!」
其實章嫻的想法很簡單,這長安之地畢竟勛貴世家林立,難免碰到幾個不長眼自恃身份仗勢欺人的,就如幾日前那個袁兵。茗香居的人也不能整日將顧臻掛在嘴邊撐面子,別人信不信且不說,這行徑畢竟上不得檯面,他們自己都瞧不起,有一塊御賜金匾坐鎮,這些人這樣張嘴亂咬,總得掂量掂量。
陳良嬪掩嘴,這些人可真不要臉,竟然有厚著臉皮求的。
「金匾是你們開口要的,朕這個順水人情總覺得做得不得勁兒,不如這樣,朕再賜你們一根金鞭,懸於正堂之上,誰若在茗香居惹事,不論身份,隨便處置!」
「皇上,這萬萬使不得!」陳良嬪即刻上前說道,「皇上給一個小小茶樓如此大的隆恩,這恩寵得得容易,難免恃寵而驕,失了分寸,做出仗勢欺人的事情便不妥了,這有辱皇上英明!」
此話一出,這個暖閣都靜默了。若是別的人被這樣恩寵,貴妃第一個就會站出來勸誡,但這個受到恩寵的是顧家,是顧侯,那就截然不同了。此刻,不僅她沒說一句話,連淑妃也不打算多嘴。
恩寵這種東西,她們在後宮爭了半輩子,比誰心裡都清楚明白。爭不爭得到是一回事,受不受得起是另一回事。偏偏有一種人,受得起任何恩寵,還不需要爭,也沒必要爭,便也越發得恩寵。顧家就屬於這種。而陳家正好屬於爭不來還受不起的那種,偏偏他們還毫無自知之明,只以為別人跟他們一樣的見識教養。
「是不是恃寵而驕,會不會仗勢欺人,跟朕給不給恩寵並無關係。朕聽聞前些日子,茗香居開業,便有人仗勢欺人折辱茗香居的侍從,甚至當著朕的兩個兒子辱罵朕欽封的侯夫人,良嬪覺得這樣的人該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