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044章
江瑤沒有回山溪山, 而是直接回了江陵城縣衙, 將此事告訴了林文淵。
「你沒看錯吧?」
「我的眼睛還沒這麼瞎!能讓星兒親自動手的也不會是別人的東西!」江瑤翻白眼,這件事她本是想跟家裡說的,可是父親向來護著大房, 只怕知道也會強壓下來,讓他們不要利用。
林文淵十分震驚。阿璃雖然是江陵城頂上的美人, 人人覬覦,但是,一向潔身自好,風評甚好, 連跟陸煥之合離這種事情,大多數人都道是陸家的不是, 儘管阿璃沒說過一句陸家壞話。
如今這般看, 只怕這合離是另有隱情吧。
不愧是官場上混跡多年的老狐狸, 只聽到這個消息,綜合一下眼下形勢,便嗅出了蹊蹺。
「你覺得孩子可能是陸煥之的嗎?」
江瑤唾了一口,「若是陸煥之的, 又怎麼可能合離?阿璃不見我,該是肚子已經非常明顯,如今都開始漿洗孩子的衣物,只怕離臨盆也是不遠了。算算日子, 的確是在合離前就得的。只不過, 這得來的途徑……」
林文淵心領神會。孩子不是陸煥之的, 這基本能夠肯定,而那個商人堂而皇之地住在四明山茶莊,他便脫不了干係。
阿璃跟柳樹村是一夥的,這一點不知道能不能利用起來呢?
「你想到了什麼?」江瑤知道這個夫君狡猾,忍不住好奇問道。
林文淵摸摸下巴,「此事暫且放一放,如今的當務之急是先把迎接鎮遠侯的事情處理好再說。」 若有鎮遠侯做靠山,還怕陸煥之嗎?
轉頭看江瑤,雖然嫁了兩任丈夫,這個女人也不過才二十齣頭,正是燦爛盛放的時節,美得誘惑又迷人,關鍵是十分懂侍候男人。
若是江婉靠不住,只怕還得麻煩她出手才行。但這話他現在卻是不敢說的,只是對人更殷勤討好。
江瑤翻白眼,「你在冒什麼壞水?」
「夫人說哪裡話,為夫不過被你迷住了,一時沒挪開眼。」
江瑤嬌笑連連,「就你嘴甜!」
只是令他們沒想到的是,鎮遠侯沒等來,反倒是先等來了清平公主。
清平公主駕臨江陵城,再次刷新了江陵城百姓的三觀,坊間紛紛傳言,陸煥之與清平公主的婚事怕是差不多了,否則以公主之尊怎麼可能到江陵?
陸母喜不自勝,親自去城門口迎接,清平公主將她扶上了自己的車駕。公主的車駕華貴高雅,陸母端坐其上俯瞰眾生,這才是真真的高人一等。
至於一起來迎接的州縣官吏,清平公主只淡淡掃了一眼,視線落在穿著縣令服的人身上,道:「你就是林文淵林明府?」
突然被叫住,林文淵竟出了一身冷汗,往前行了一步,躬身一揖,「下臣正是林文淵。」
清平撇撇嘴,阿璃的堂姐夫,江家的靠山,呵呵。
「本宮此次只是到蜀地遊山玩水,諸位不必拘禮。」轉頭對陸母道:「聽說陸郎摔傷了腿,我特地來看看。」
這分明是要給陸煥之撐腰的意思。而林文淵想得更多,他可沒對付陸煥之,這個監察御史也不需要人撐腰,他隱約嗅到一絲蹊蹺,總覺得這個公主來意不善。
林文淵準備了接風宴,但這位一點面子不給,徑直去了陸宅,這下林文淵更加忐忑了,問替他更衣的江瑤,「你也是女人,你是說清平公主來,到底是要幹什麼的?」
江瑤手下一頓,「若是以得我的意思,只怕要不好了……」女人一旦喜歡上一個男人,豈能容得下他心裡掛記其他女人?而很不巧,林文淵跟江家有脫不掉的干係。
林文淵心頭大駭。
是夜,清平公主也不避嫌,下榻在陸宅,親自替陸煥之換藥,陸煥之想將自己的腳從清平公主手裡掙脫出來,道:「煥之這是小傷,何勞公主親自動手,煥之受之有愧。」
清平公主笑道:「我是特地為陸郎而來,豈有置之不問之理。」
綠瑩跪坐在側,眼觀鼻鼻觀心,手裡拖著葯和布,等著清平公主取用。清平公主瞥了她一眼,道:「低一點!你這樣杵著,難道叫我一個公主屈就你?」
綠瑩只得將身子弓得更低一些,再低一些,直到清平公主說好為之。
清平公主上藥包紮動作極慢,說得好聽點是小心仔細,難聽點就是故意磨蹭。綠瑩弓著的身子,不一會兒就僵硬了,卻動也不敢動,托托盤的手因為上舉太久,已經開始顫抖。
「拿穩了!一個侍婢怎麼這般不中用!」
綠瑩趕緊求饒,這些金枝玉葉跟阿璃可不一樣,是她萬萬得罪不起的,一句話就能要了她的命,連陸母都護不得。
「你也不必如此驚惶,本宮不過說說而已。你是陸郎的人,還輪不到本宮來發落。」
綠瑩暗暗吸了一口氣,心臟終於落回胸膛,偷偷抬眼看陸煥之,那位臉上連絲表情也無,心頭不覺又涼了個透。
轉頭,清平公主又道:「陸郎身邊就這一個丫頭侍候么?這樣可不行!我這邊可用的不少,不如……」
「我不喜歡僕人侍候,就不勞公主費心了。」
清平公主抬眸,無辜又委屈,「陸郎可是怪我多事?」
陸煥之長吸一口氣,「我只是不喜歡有人在身邊走動,打擾我做事。」
他更不願意別人在他身邊安插眼線。
清平公主也不強求,換個葯足用了兩刻鐘才換好,終於起身,凈了手,屏退左右,「既然陸郎不喜歡下人侍候,那就由本宮親自侍候你。」
說罷也不待陸煥之同意,便撩起袖子磨墨。陸煥之哪裡拒絕得了。
見陸煥之在整理柳樹村村民的口述狀,清平公主說道:「不過一個小小的縣令,陸郎何須如此費心勞神。我看這些村民的供詞有理有據,直接法辦了便是。」
陸煥之頭也不抬,「如今只是村民的片面之詞,林文淵拒不認賬,也是無法。」
「我看他就長得賊眉鼠眼,必不是什麼良善之輩。陸郎也不必苦惱,廢一個縣令不過一句話的事。」
陸煥之心頭一抖,當年你毀掉我的前程,不也是一句話的事么?
緊緊捏了捏筆桿,陸煥之說道:「我是皇上欽封的監察御史,就得以理服人,實不敢敷衍了之,有負皇上重託。」
到底是想以理服人還是顧忌著江家,顧忌著江璃,也只有你自己心裡清楚了。
初來乍到,清平公主也知道不能太任性妄為,於是說道:「陸郎能如此認真,是朝廷之幸,也是百姓之福,父皇沒有託付錯你。」
「能得公主信賴,才是陸某大幸!」
這話若其他男人說出來,她會不屑一顧,但出自陸煥之嘴裡,便異常悅耳。清平公主忍不住打量著這個男人,比之四年前他中狀元時更成熟內斂一些,但依然有一股桀驁不馴的勁兒,相反,以前這股桀驁不馴是外放的,現在卻是內斂的,反而更對她胃口。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對他念念不忘,大概是因為這是頭一個不向她低頭的男人吧?看著他冰雕一樣的俊美模樣,她總忍不住想要去打破點什麼。
放下墨錠,清平公主轉到陸煥之身後,「陸郎寫了這麼久該累了吧,我替你捏一捏肩。」
話音未落,陸煥之便感覺到一雙柔軟的小手落在肩頭,身子僵了一半,耳根子也因為緊張而紅了起來。清平公主輕笑失聲,細軟的小手又往陸煥之胸前滑去,陸煥之突然捉住她的手。
清平公主眸光盈盈,看著男人冰封般的容顏破出的裂縫,心頭小鹿亂闖,她就喜歡他這幅模樣。
「陸郎……」嬌柔的呼喚聲,若換個男人只會覺得柔媚入骨。陸煥之知道這些個公主貴女,有養面首的習慣,這種事情在貴圈秘而不宣,他本也無意過問什麼,可此刻看到清平公主這般形容,他心裡莫名膈應得緊。上一代一位得寵公主,為了得到一個男子,甚至不惜殺了他的妻兒,逼他就範。有權勢的男人喜歡將美人拿捏在手中把玩,而有權勢的女人,同樣有此癖好。然而,這對他而言,卻是一種莫大的侮辱!
對上清平公主盈盈眸光,陸煥之眸色重新沉冷下來,聲音淡得出水: 「公主一路舟車勞頓,該是累了,不如早些歇息去?」
陸煥之說得委婉,卻分明是在下逐客令。示好受挫,清平公主臉上有些掛不住,抿了抿嘴,「那陸郎也早些歇息。」說罷便出了門,夾帶的風有點冷。
自打清平公主進了門,陸家的門檻便沒清凈過,那些個勢利眼便紛紛帶來厚禮,差點把祖傳的寶貝都捧過來了。不就是想借她之手向公主討個好么?
呵呵,之前還有人不信她兒子能攀上公主,這回由不得他們不信。
陸母終於送完最後一個來送禮的客人,回頭,便碰上清平公主。
陸母眼角眉梢都帶著喜色,手裡還捧了一盒糕點來尋清平公主,「這是天香樓最好的廚子做的糕點,公主一定要嘗嘗。」
清平眉眼冷冷一掃,心腹宮女便心領神會,上前攔住要粘上來的陸母,陸母沒繞過,這才抬頭看過來,覺得似乎哪裡不對勁。
宮女說:「在宮裡,主子們入口的東西都分外小心謹慎,哪能隨便什麼東西都往公主身邊送的。還請陸夫人見諒。」
陸母趕緊說道:「我省得省得,是我魯莽了。」
清平公主瞥了陸母一眼,露出一個溫和的表情,道:「我初來乍到,對江陵城還不了解,正想聽聽江陵城都有些什麼趣事兒。」
「公主若不嫌棄,就由我……」陸母趕緊討好道,誰知卻被清平公主直接打斷,「我看綠瑩那個丫頭能說會道的,陸夫人可否把她借我用幾日?」
這些日子,陸母受慣了別人的各種阿諛奉承,這還是頭一回有人打斷她說話,以前的阿璃,若她有訓斥,再不滿都會先聽她把話說完,而這位,連基本的禮儀面子都不給。
陸母生生憋了一口氣,臉上卻不得不強端著笑,「公主看得上她那是她的福氣,公主且回房裡歇著,我這就去叫人。」
陸母目送清平公主離開,轉頭找到綠瑩交代了幾句,這才陪著人過去,不曾想卻聽得屋裡頭的人說:「她借著公主的名義收了那麼多禮物,公主可要管一管?」
這聲音正是清平公主身邊的大宮女。
「不過是山野村婦,沒見過什麼大世面,但畢竟是陸郎的母親,且由著她去吧。」
山野村婦?這說的是誰?
一向自詡出自書香門第,有身份有學識的陸母聽得這話,氣得七竅生煙,對綠瑩道:「你自己進去,我有事。」
綠瑩掩下眼底的鄙薄,低低應了一聲,長吸了一口氣,才叫人通報。
清平公主找她,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知道她曾經的身份。
果然,進得屋來,跪地請安,便聽得上位上那位道:「聽說你是陸郎的通房丫頭?」
何止通房!
陸郎與她也曾海誓山盟,孟不離焦焦不離孟,不知道多少甜蜜恩愛,直到阿璃出現……
若非陸母嫌她身份低微,不讓她過早懷上孩子,還時時提防,不料有一次,卻害得她小產,這事連陸郎都不讓知道,若非如此,只怕她早是做娘的人了,也穩穩坐穩了姨娘的位置,結果……
只怪當時太年輕,竟然會相信陸母的話,她的孩子沒了,陸家如今也沒個血脈,不知道那位可曾後悔過。
綠瑩咽下心中怨氣,伏地拜道:「名義上雖是通房,其實並無實質。」當日陸家窮困,也就買得起她一個奴婢來侍候他們母子而已。
清平公主抿了一口宮女端到手中的茶,「「過去的事,本宮不會追究。本宮的性子直,順著本宮的意,自然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但若不知好歹,非得跟本宮逆著來,可別怪本宮下手沒個輕重。」
綠瑩瑟瑟發抖,這位剛到陸家竟然就喧賓奪主,只怕以後更難相處。
那頭陸母也在陸煥之房裡跺了好幾圈,陸煥之連筆都沒停過。
陸母壓不住火,說道:「公主出生皇家,難免驕縱一些,不過既然她要當陸家的媳婦兒,你還得抽時間管教管教。」
陸煥之抬眸,「母親想說什麼?」
陸母很想說她罵為娘山野村婦,其間多少貶低鄙視,但話到嘴邊她忍住了,只道:「為娘只是擔心她金枝玉葉,而我這身份,她未必願真心侍奉。」
在她看來,媳婦就是侍奉公婆的,即便是公主又如何。在長安時,她只見過清平一次,便是清平為她購置回鄉的禮物,人前對她雖然說不上低眉順眼,但禮儀絕對是不缺的。這回到江陵,更是給她長臉,竟然親自扶她上車與她同乘,直到那時,她對這個兒媳婦是很滿意的,可方才聽得那話……
陸母覺得自己萬萬不能接受。
陸煥之知道陸母肯定是吃了啞巴虧,面上卻不表,只道:「她是皇上最寵愛的公主,平素也只對皇上和晉王恭順,其他人,即便是政事堂的宰相,宗室王侯,都不放在眼裡,母親能指望她把我們陸家的人放在眼裡?」
陸母沒料到兒子會這般說,心頭驀地一涼。那眼神分明是在說,這是你選的兒媳婦,是好是壞都該自己受著。
但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陸煥之當然不會說出口,又安撫道:「不過,身為公主,她也會為自己的名聲著想,平素順著她一些,也能相安無事。」
順?怎麼順?
讓她騎到你老娘頭上?
陸母胸中怒火滔天,亟待發作,陸煥之卻道:「上回我違了她的意,母親也看到結局了,扁到邊地,窮困潦倒,一生仕途不暢。」
陸母心頭瞭然,這個兒子根本不打算為她出頭了。
「你說得沒錯,她畢竟是公主,養尊處優慣了,陸家有這樣的兒媳婦,就算為娘受點委屈,也值了!」比起那個阻礙你仕途,連個蛋都生不出來的江璃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至少,以後,他們可是皇親國戚,再也沒人敢瞧不起他們,這豈是人人能有的殊榮?
目送陸母離開,陸煥之臉上連個表情也沒擺,繼續提筆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