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006章 放手(捉蟲)
這個認知猶如雷擊,轟擊在陸煥之頭頂。他失魂好一會兒,收回要扯開布條的手,在阿璃面前跪坐下來,將人擁入懷中,「我知道你恨,如果這樣能讓你消氣,我成全你!」
很久沒感受到的溫暖透過男人的臂彎傳遞到她身上,冰涼的血液有了一絲絲熱氣,開始在心中亂躥。
阿璃壓抑住本身的情緒,一動不動。
陸煥之只覺得心如刀絞,緊緊閉了閉眼。
他說:「你恨我吧。是我太無能,太懦弱。我承認,我的確想過攀龍附鳳,顧侯說那些話時,我的確心動了。可我並沒有真的想要犧牲你。阿璃,別這樣,別為了這樣的人髒了自己的手。我們可以重新開始的,我也並非非得做官……」相對於失去阿璃,讓阿璃扭曲成這樣,對他而言反而更無法承受。這就好比自己心中美夢,在那一剎那碎成了渣渣。
一滴熱淚滾落在阿璃額頭,燙得她猶如被火炭燒了一般。若是上回,陸煥之這樣抱著她,為她流淚,她或許會心軟,但這回,她不會了。
「陸郎覺得,她一個侍婢有這膽子害我?」
陸煥之心神一凜,抱阿璃的手不自覺地鬆了幾分。阿璃剛有一絲溫暖的血液再度恢復冰涼。
「陸煥之,你若還有一絲良知便放我走!我不需要你們的假仁假義!」
陸煥之的手徹底落了下來,不敢碰觸面前的人。他知道她有多完美,一直是她在容忍著自己的無能和母親的無理取鬧,母親為了他的前程將她獻給了顧臻,他甚至連要回她的力量都沒有。
現在,母親甚至想要殺人滅口,他比誰都清楚,自己是無法將母親繩之於法的。
阿璃再也端不出昨日那樣的虛假逢迎,雙眼冷若冰霜。陸煥之頹然坐在地上,看著她,不舍、悔恨、苦惱、悲傷,所有情緒一股腦兒湧上心頭,卻欲哭無淚。
氣氛像是一下子凍結下來。阿璃在等他一個答案,他卻遲遲不肯說出口。他知道,一旦出口,今生,他便再也沒有挽回的機會了!
「陸郎,救我,我不是故意要害娘子的,這都是老夫人的意思。不信,我有她的信物為證……」
綠瑩用最後一絲清醒和力氣道出這個事實。
她知道在阿璃面前,陸煥之會毫不猶豫地犧牲她,但若將阿璃放到陸母面前,陸煥之再喜歡阿璃,也會選擇陸母。
外面的兩人就像根本沒聽見一般,依然對視著,空氣靜默得可怕。
聽得消息的陸母姍姍來遲,穿著樸素的棉衣,卻端出了一品誥命才有的氣勢,乍然聽得綠瑩的話,眼神暗了暗,轉頭對陸煥之道:「為娘有些話要與你說。」說罷,便轉進了旁邊的屋子。
陸煥之看著阿璃,不肯動。陸母前腳已經跨過門檻,又退出來,說道:「你若還認我這個母親,就給我進來!」
陸煥之眸光晃動了一下。阿璃知道自己在陸母前面什麼都不是,別開頭,再不看他。陸煥之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跟了進去。
陸母坐在坐榻上,單刀直入,「我不怕你恨我,我只怕你一輩子沒出息!為了個女人優柔寡斷,遲疑不前!兒,你本不是這樣的性子!」
那個十四歲就能中的舉人的孩子,十七歲御前欽點探花郎的兒子,本來是個處事果決的人,自從有了江璃,他便徹底變了樣。心心念念只有那些個兒女情長。是江璃毀了他!
她恨!
身為一個母親,她怎麼可能不恨?
「你有沒有想過,她心懷怨懟,若在顧侯面前得了寵,即便你進了京城,未必就站得穩腳跟。以顧侯那樣的身份,他一句話就足夠你萬劫不復!」
陸煥之低著頭冷笑,「母親既然想得到這個,當初為何又要犧牲阿璃,把她獻給顧侯?」
陸母被堵得氣息一滯。她養陸煥之這麼多年,這個孩子從來沒有跟她紅過臉。
聽得上面粗重的喘息聲,陸煥之即便不抬頭,也知道陸母被氣著了,心中不自覺地軟了幾分,道:「阿璃不是那樣的人!」
「那麼,在你看來,是為娘小肚雞腸,容不下她?」
陸煥之不說話。
「那為娘憑什麼相信,她不會背後耍詐?」
「她若要留在顧侯身邊,就不會回來受你們刁難!阿璃,從來不是貪慕虛榮之人!」
這話就像在抽陸母耳光。自知此事做得過火的陸母偏偏還什麼辯駁的話都說不出來,頭一回看著這個兒子,沒可奈何。
「這麼說,你還是想留她在身邊?」
陸煥之終於抬了頭,「母親認為,阿璃會留在要她性命的人身邊嗎?」之前他是有想過留下阿璃,但現在,他知道,這已經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
阿璃會將他看著與母親一般,蓋因自己無法違逆母親,這不止是母親的問題,更是他的問題。
陸母差點被這話氣得背過氣去。
「那她想如何?」陸母好不容易壓住火氣,問道。
陸煥之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身出門,看著阿璃,到嘴的話卻說不出口。
阿璃一點不意外,「即便她想殺我,你還是會袒護她的吧?」
男人有孝道是好,但如此愚孝,卻是災難。
聽到如此諷刺又質疑的口氣,陸煥之只覺心口好疼,卻無能為力。
「要我放過她們不是不可以,我需要一份供詞。」阿璃抬眸,「一份可以治她們罪的供詞。以後你飛黃騰達,而我不過無權無勢的小民,你們想要我的命,不過一句話的事,我藉以保命,不為過吧?」
一口一個「你們」,就像是一枚刺直往陸煥之心口扎。陸煥之忍住痛,轉頭回了屋裡。陸母簡直不敢相信兒子會同意這樣的條件,「若她拿這份供詞去報官……」
「她不會!」陸煥之制止母親再詆毀阿璃。
陸母心口一涼,向來溫順的兒子,這次是真的怒了。
「好。我寫!」
一刻鐘后,陸煥之將簽字畫押過的供詞交給阿璃,說道: 「母親含辛茹苦將我養大,是我辜負了她的期望,我不能對她做什麼,但要處置一個罪奴,卻是可以的。」
阿璃不置可否,陸煥之受不了她如此的不信任,打開門,推開窗,讓新鮮的空氣流動進去,一盆冷水將暈倒在地綠瑩澆醒。
綠瑩雖然昏沉,但外間的話卻是聽得的。看著這個滿臉決然的男人,並沒有預想中的慌亂,她說:「我能治你的病。」
這聲音並不大,陸煥之動作一滯。
「陸郎與她成親四載無所出,我知道其中原由。」
陸煥之欲拎她起來的手果然放了下來。
「曾經我是陸郎的通房丫頭,曾經,陸郎你並非無能之人……」
面對心愛之人,一直無法做一個男人該做的事,陸煥之一直覺得很不安,正因為這種不安滋生了他的懦弱和猶豫。這事,連陸母都不知道,一直是阿璃扛下了所有的罪責,備受母親質疑。
他知道他無法將阿璃佔為己有,阿璃遲早會離他而去,而現在終於走到了這一步,偏偏這個侍婢現在才說她能治好他,她,是故意的吧?
綠瑩感覺到陸煥之氣息驟變,心下微涼,趕緊說道:「若陸郎重現男兒雄風,一定能再次贏得清平公主青睞!」
江璃算什麼,不過是個長得好看的狐媚子罷了,哪裡能及上清平公主身份的貴重?陸郎當年拒絕清平公主,未必沒有這個隱疾的考量。
失去阿璃才獲得的機會,陸煥之不容有任何閃失, 「你若做不到,你知道,我不會放過你的!」
偽君子的面具終於在此刻摘下,綠瑩只感覺到一股森涼的寒意。
再度出門,看到阿璃,他失神良久,阿璃抬頭看他,對上那雙讓他眷戀無比的眸子,他才啟口,道:「原來我竟是如此卑鄙無恥。」
阿璃起身,並不過問他的答案,因為已經無需過問。
「我可以走了吧?」
陸煥之看著她從他身邊離去,忍不住伸出手拉住她,問:「你可是後悔嫁了我?」
「若有得選擇,我定然不會再與你相遇。」
陸煥之拉住她的手慢慢鬆開,「阿璃……」這一聲喚包含了多少新愁舊怨,以後,怕是再也沒有機會這樣叫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