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開解喬錦(二更)
喬錦從李家出來后,整個人就悶悶的,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連國子監也不去了。
喬伊靈見狀也不多說什麼,只是在祁雲晚上來找她時,請祁雲幫忙勸勸喬錦。
祁雲聞言挑眉,有些奇怪地看著喬伊靈,「你怎麼會認為我的話,你那位五哥就會聽呢?」
喬伊靈嘴角一勾,「因為你能糊弄人啊!你不知道,如今你在我五哥心裡的地位可重了。怕是都要超過我了。」
這話祁雲一點都不相信,「我不信。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勸動你那位五哥。不過我會儘力一試的。」
「我相信你的本事。」喬伊靈十分信任地看向祁雲。
祁雲嘴角一抽,「別對我報以太大的希望,我自己都不信任自己。你五哥在我眼裡,真的只能說是沒長大的孩子。話說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嗎?你五哥跟你關係這麼好,他總該沾上你一點堅強吧。」
「這是誇我的?」喬伊靈問。
祁雲重重點頭,「當然。好了,你放心,既然你托我這件事,我定然會做好的。」
兩日後,祁雲邀喬錦一同出遊。正在屋內懷疑人生的喬錦在得知皇太孫居然邀請他時,眼珠子真的都要瞪出來了!皇太孫邀請當然不能不去。
喬錦好歹還要一點臉,他也知道自己最近太過邋遢,所以出門前將自己好好整理了一番,看起來總算是沒有那麼頹廢了。
祁雲邀請喬錦去一家小茶館喝茶。
當喬錦到時,看到的就是祁雲正悠然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怡然自得地喝茶。喬錦不懂什麼詩情畫意,也不會什麼優美動人的語言,但他就覺得祁雲喝茶很好看,比畫上的人兒還要好看,看得人心裡很舒服。
喬錦來到祁雲所在的位置,正要行禮,祁雲已經淡淡開口阻攔,「我是微服出巡,咱們也別講究什麼這些了。你只當我是你的普通朋友就成。來,坐下,嘗嘗這茶。」
喬錦「嗯」了一聲,然後坐到喬錦的身邊,祁雲親自動手為喬錦倒了一杯茶,喬錦嚇了個半死,皇太孫給他倒茶啊!天啊!
「你如此吃驚做什麼?不是跟你說了,現在咱們就是朋友。朋友在一起喝個茶有什麼大不了的。嘗嘗這茶,雖然不是什麼名茶,但是喝起來卻別有一番滋味兒。」
喬錦訥訥舉起茶杯喝茶,他雖然不懂茶,但是平時喝得都是好茶葉,喝得多了,自然就有幾分眼力了。喬錦敢說這茶葉真的不好,絕對是屬於劣等的。真不懂皇太孫這樣金尊玉貴的人怎麼會喝這樣的茶,難道他都不嫌棄這茶嗎?喬錦有些奇怪,但還是舉起茶杯一飲而盡。
這茶跟喬錦想的一樣,真是難喝的不得了。平時喝得好茶雖然也會有點苦澀,但是喝下去后,就會有一股淡淡的甘甜,令人回味無窮。可是這茶葉只剩下苦,連一絲甘甜都無。
「這茶是不是很難喝?」祁雲見喬錦苦得齜牙咧嘴,淡淡一笑,這一笑真是風光霽月,宛若天人,喬錦都有些看傻了。
好一會兒,喬錦才回過神,不好意思地「嗯」了一聲,「這茶好苦。太——您怎麼能喝得這麼舒坦?好像在喝什麼好茶似的。」原想喊太孫殿下的,但是想起祁雲說的是微服私訪,喬錦就臨時改了稱呼。
這是喬錦感到最奇怪的地方了,他原本還以為祁雲杯里的茶和他喝得是不一樣的。但是伸頭一看,發現祁雲喝的茶和他喝得一樣的,為什麼祁雲就能喝得這麼淡然,就跟喝名茶似的。
祁雲笑笑,沒回答喬錦的問題,反而問,「這幾日你都沒去國子監。是為了你二表哥的事情難受?」
喬錦一驚,有心想問祁雲是如何知道他的事情。但想想人家是皇太孫,有什麼事是對方不知道的,於是壓下了心頭的疑問。
「嗯,也不叫難受吧。我——我就是心裡彆扭。我——我就是想不通。」
「是過不去心裡那道坎兒吧。是不是感到很迷惘,明明你二表哥小時候跟你很好,為什麼大了,他只是被個女人唆使了幾句,他就開始討厭你,甚至還算計你?」祁雲一針見血地開口。
喬錦瘋狂點頭,「嗯嗯嗯嗯!太——您說得太對了,我——我就是不明白。人怎麼會變得這麼快,我就是不懂。我是把他當親人啊,他為什麼就不把我當親人,我這個親人在他心裡還不如認識幾個月的女人嗎?我——我難受,我想不通。」
喬錦說著眼底泛起了淚光。
幼稚!祁雲在心裡暗暗道,要不是看在喬錦是喬伊靈的堂兄,還是喬伊靈最看重的堂兄的份兒上,祁雲真不想管他。祁雲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成了知心大哥哥,要開始幫人引導人生了。
祁雲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怪異,第一次幹這種事,心裡還有些不習慣啊。
「喬錦你知道我是怎麼看待這件事的嗎?」
喬錦老實搖頭,「不知道。」
「幼稚。」祁雲冷冷拋出兩個字。
喬錦傻了,「啊?」
「我說你幼稚。喬錦你可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時,你跟我說的嗎?你說你要當一個大將軍,你還記得這話嗎?」
喬錦不明所以,但還是老實的點頭,「記得。」
「現在呢,你有沒有改變自己的志向?是不是還想當一個大將軍?」
喬錦立即點頭,「嗯。這是我的志向,我這輩子都不會改變的。永遠都不會改變的!」
「是嗎?」祁雲殷紅的嘴唇向上一勾,這張嘴可以說世間最美好最動聽的詞句,也可以說出世間最冷酷最無情的話語,比如現在。
「你方才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麼說你幼稚。現在我可以回答你了。這就是原因。喬錦你說要當個大將軍,你說你要怎麼當一個大將軍?論武,你雖然不錯,但是絕對沒有到出類拔萃的地步。比你強的人多的是。你以為當大將軍只需要有一身好武功,外加勇氣嗎?
不,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如果你是這麼想的話,你還是儘早放棄當一名將軍吧。因為你不會成功的。就算讓你僥倖當了將軍,那你也只會害人害己。把自己的命葬送在戰場上不說,你還會害死跟隨你的部下,你的將士。你可知道那些將士也是有妻子,有兒女的。因為你一個人,你知道有多少家庭會毀滅。
你能想到那些兵的妻子日日垂淚,在老家等著丈夫回來嗎?你知道那些兵的兒女有些從生下來起就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你知道他們有多渴望見一眼自己的父親嗎?可能那些孩子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見到自己的父親。僅僅只是因為那些兵倒霉,因為他們是你的兵,是你這個幼稚將軍手下的兵。」
喬錦被祁雲所描述的場景所震撼了,真的嗎?真的是這樣嗎?他是一個沒用幼稚的人,他根本就不配當一個將軍。
喬錦心神晃蕩,身子甚至都隱隱顫抖,他強壓著心頭的不安,開口反駁,「這都是你的假設!這一切都不成立!」
「對,你說的對。這一切都是我的假設,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可是喬錦,我在這裡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如果你繼續這樣幼稚下去,我說的一切都會成真。你以為被你的二表哥背叛算計就是世間最痛苦的事情?我告訴你,你這點事情在我眼裡什麼都不是,太稀鬆平常了。你根本就不該為你那位二表哥多浪費一絲一毫的感情。
當然我很明白什麼叫做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人是有感情的,要是人沒了感情那也不能叫人了。一時的感情宣洩,這很正常。我對此不會多說什麼。但像你這樣鑽進牛角尖里就爬不出來的人,那就非常不正常。你懂嗎?
喬錦啊喬錦,你連這麼一點小事都扛不住,你說你以後怎麼當將軍?喬錦我能看出來你是一個很重情的人。這是你的優點,同時也是你的缺點。喬錦你想想,當你有一天真的成了一個兵,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兵。作為一名普普通通的兵你只能跟十幾個人一塊睡。想想十幾個人跟你一起睡,一起吃飯,一起操練,這樣一日復一日,一月復一月,甚至是一年復一年,你告訴我,你喬錦會將那些人當好兄弟嗎?」
喬錦沉浸在祁雲的話里,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訥訥點頭,「會。」
「好,你會將那些人當兄弟。又有一天,你們這一群人上戰場了。戰場之上刀槍無眼,生死各安天命。這話不是說著玩兒的,就是這麼一回事。喬錦你能保證一場戰役下來,你和你的那群兄弟都還活著嗎?不能吧,誰都不能保證。當你視作兄弟的人躺在血泊中,再也不會動,再也不會笑,再也不能跟你大聲說話,你喬錦能接受嗎?請你跟我說,你能嗎?」
喬錦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但是現在只是聽祁雲說而已,他就彷彿身臨其境,能接受嗎?能接受嗎?喬錦不停地在心裡問自己。但是喬錦只能回答一句,不能!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我——我——我做不到!我會崩潰的!我會崩潰的!」喬錦忽然抱頭大喊,跟個孩子似的哭了起來。
祁雲見狀挑眉,這樣的喬錦還稍微順眼一點,比較符合他心中幼稚的形象。喬錦這裡的動靜鬧得有些太大了,茶館里的人紛紛看過來。祁雲也不介意,反正丟臉的是喬錦,讓喬錦好好哭吧,哭著發泄發泄也好。總好過當個悶嘴的葫蘆。
見時間差不多了,祁雲也不想繼續聽喬錦哭了,這才開口,「我剛才說的都是假設。什麼都還沒發生呢。你這麼激動做什麼。」
喬錦這會兒也稍稍冷靜了一點,他紅著眼開口,「不是的,你說的是實話,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真的會承受不住。看來我真的是沒出息也沒本事,像我這樣的人不配當將軍,也沒本事當將軍。」
「沒有人生來就是會當將軍的。誰都一樣。喬錦知道這兒是哪兒嗎?」祁雲問道。
喬錦不懂祁雲的話題怎麼一下子轉的這麼快,但還是老實回答,「茶館啊。」
「這是哪兒的茶館?」
「北城茶館啊。怎麼了?」
「你知道在京城是西貴東富,南貧北賤吧。」
這是常識,喬錦當然知道,「我知道啊。在京城住的人應該沒人不知道這一點吧。這有什麼問題嗎?」
「你看看茶館的老闆。」
喬錦皺眉,愈發不懂祁雲是要做什麼,但他還是很老實地去看茶館的老闆。這茶館不大,說是茶館,其實也就比露天的攤販強那麼一點,有個瓦片遮頭罷了。這茶館只有一男一女兩人工作。女的應該是老闆娘,她負責給客人送茶,而男人則負責在外面燒茶。茶館的老闆長得其貌不揚,臉黑黑的,穿得也是最普通的粗布麻衣。沒什麼特殊的!忽然,喬錦眼睛一閃,難怪他一直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兒呢,現在他終於知道了。茶館老闆只有一條腿!他左腿的褲管空蕩蕩的。
因為那左腿正好不在喬錦的視線里,所以喬錦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
「這茶館老闆怎麼會沒了左腿呢?」喬錦喃喃開口。
「茶館老闆之前是個兵。」
喬錦渾身一震,「他——他是兵。」
「怎麼不相信啊?走,我帶你去認識認識這老闆。」祁雲說著起身,喬錦傻乎乎地跟著一起。
「老闆,聽說你在開茶館前是個兵?」
茶館老闆正忙著燒水泡茶,聽到祁雲的話側頭看了眼他,然後笑著開口,「是啊,那還是五年前,我是在平城當步兵。西域那些狗娘養的,真不是個東西!動不動聯合在一起偷襲平城。我還記得當時我有十幾個好兄弟,當時我們剛參軍,都是一群愣頭青。一塊兒吃,一塊兒睡,一塊兒操練——」
茶館老闆說著,眼底浮現追憶之色。
喬錦忽然看向祁雲,這跟他說的好像。
「是嗎?後來呢?」祁雲問道。
茶館老闆嘆了口氣,眼底的悲傷幾乎要溢出眼底,「後來?我們還一起上戰場殺敵。每一次戰役下來,我們那群人或多或少都會有所傷亡。我還記得三年前那場大戰。那場戰爭真是好大,所有人在戰場上殺得眼睛都紅了。我運氣好,僥倖撿回了一條命,但是卻失去了一條腿。而我那十幾個兄弟全都死了,只有我活著。
我是個廢人沒資格再上戰場,朝廷給了我一筆撫恤金,讓我從平城退了回來。我拿著那筆撫恤金在北城開了家茶館好歹能過日子。留下點銀錢自己過日子外,我還能接濟接濟離得不遠的兄弟的家人。可惜我沒用,要是我的腿還在,那我還能繼續殺敵,幫我死去的兄弟多殺幾個仇人報仇!」
「你啊,還想著這些事兒呢。每天早上醒來你的枕頭都是濕透的。我知道你現在不能繼續在戰場上殺敵為你兄弟報仇,你心裡難受。但咱們好好經營這茶館,能多賺點銀子也好。你也知道春花娘倆在鄉下過得不好,她是大牛的媳婦兒,大牛家裡人全死了,春花當初又是逃難的也沒家人了。從大牛死後,春花就靠著朝廷那一點撫恤銀子還有幾畝薄田過日子。地痞流氓還經常騷擾她。要不是你我時不時去鄉下看她,真不知道春花的日子該怎麼過。」
「那些畜生!欺負個孤兒寡母,他們怎麼有臉!」茶館老闆怒氣沖沖道。
「好了,別生氣了。世道如此,咱們又能怎麼樣。春花又是個倔脾氣,堅決不要你的錢,咱們每次回去也只能多給她帶點東西。」茶館老闆娘感慨道,忽而她訕訕一笑,「兩位公子是金貴人,怕是聽不得這些事兒。是我多嘴了。」
祁雲笑了笑,「沒有。兩位高義,在下佩服。」
茶館老闆搖頭,「高義啥高義!只是人活著總得有點良心,要不人活一世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