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請旨
梟葯天下第一帥~
要知最近這幾日不知是撞了哪門子的邪,爺主子可是許久沒有這般好臉色了, 誰知到了這位新夫人跟前, 竟是一開口就能這般和和氣氣的, 可當真是了不得。
郕王都已開口了,這面便是不多也要多出來的,不多時郕王眼前便也熱乎乎的擺上了一碗與蘇弦一般無二的雞絲麵, 只是分量足足比蘇弦那一份超了兩倍有餘, 對著這麼一方海碗, 任誰的吃相也不會有多斯文, 好在有皇家的教養在,倒也不顯粗魯, 反而盡顯豪放肆意。
蘇弦坐在郕王對面, 低頭拿象牙箸挑著碗里的瓜絲,給一動不動的郕王喂飯她算是得心應手, 可對著這樣能說會動的陌生郕王, 她一時卻是有些無措, 竟是不知該如何下咽。
郕王吃的極快,不過盞茶功夫碗內便只剩了些湯汁, 用了一半的蘇弦便也順勢起身, 收了碗筷。一旁的魏赫魏總管見狀上前,輕手輕腳的給郕王換了家常的舊衫,蘇弦之前從未做過這事, 這會兒便也沒上去添亂, 只是在旁立著, 偶爾遞些衣服物什,好不顯得礙事尷尬。
窗外昏昏的還透了最後一絲餘暉,許嬤嬤招呼著白鷺進來滅了一半的火燭,便笑咪咪的的領著閑雜人等一併退了下去,自外頭闔上了房門。
雖然時辰還早,但旁人一走,這般孤男寡女,再映著屋內的喜色紅光,卻是隱隱透出了一絲旖旎,蘇弦默默低頭,手下緊緊攥住了自己衣角。
上一世,郕王是醉酒後闖進她房中的,透著渾身的酒氣,在夜色之中將她死死磕在床角,雙目通紅,只如噬人的猛獸,當郕王低頭逼近她耳鬢之時,自睡夢之中驚醒的蘇弦卻是嚇得渾身顫抖,只覺著自己要被郕王咬斷喉嚨,之後的男女之事更是只覺得撕裂一般痛徹心扉,只那一次,就叫蘇弦對此如畏虎狼,也正是因此,在郕王回來后第二遭到她房裡,蘇弦依舊嚇得渾身發抖,春眉才能趁王爺不喜時趁機頂了上去。
此刻的蘇弦自然不再是當初的懵懂少女,雖未經歷過,可在皇覺庵內那許多宮中出來的女人,有那豪放的,閑話之時,早已讓蘇弦對男女之事聽了個清清楚楚。甚至還有那歷經人事的先帝妃嬪,更是直言不諱與她說過郕王年少勇武,想來也比那老不死的胖先帝強的多,羨慕她好福氣的話。
的確,這事……想開了也沒什麼好怕……
深深吸了口氣,蘇弦咬了咬唇,卻還是未曾上前,只是死死低著頭,作出一幅膽怯懦的樣子來。
一來,是不敢太過坦然,讓王爺察覺出什麼不對,二來,則是蘇弦這次知道了吳琴讓她進府的打算,便是承寵她這一次不甚害怕,但她卻不想在郕王離府時有孕生子。畢竟,上一回可不是這次的日子,萬一這次一回就有了呢?
王爺這回並沒有喝助興的烈酒,瞧著也並不像有「興緻」的樣子,看她這副樣子,許是會厭煩起來,去尋了旁的姬妾也說不定。即便還是不成,大不了,她便按著皇覺庵里那位最大膽的方和師太的話,說不得就真能發覺這事的舒服了呢?
試一試總不妨事,蘇弦這麼想著,被嚇壞了一般低聲怯怯道:「王爺可要先洗漱?」
果然,榻上的郕王見她這樣子,只是搖頭道:「不急,你也坐下罷,與我說會兒話。」
蘇弦聞言也暫且鬆了口氣,聽話的上前斜著身坐了。
「我記得你姓蘇,全名叫什麼?」郕王閑話家常一般,也並未以「本王」自稱。
「蘇弦。」蘇弦低聲回道,無聊時她也曾琢磨過,府里的正經姐兒是箏和琴,老太太卻給她起名叫「弦,」其中意味自是不言而喻。
「這名字乏善可陳。」郕王面色平淡,說的卻不容拒絕:「待我自隨州回來,尋一大家為你取一字。」
「是,妾身謝過王爺。」對自個這名字本就並無什麼歸屬感,更何況不過是取個字,蘇弦自是毫不介意的應了。
洞房花燭之夜,這會兒便本該準備著洗漱睡下,盡享魚水之歡的,可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上一回那不堪的場景,再見著眼前蘇弦的這般畏態,沈琋一時卻也有些猶豫了起來,蘇氏膽子一向小,便連他癱在床上動彈不得的時候就能將她嚇的不輕,更莫提她這會兒還這般年幼……若此刻上前怕是又要被嚇壞了。
罷了,還是等等,多說幾句話讓她緩緩吧。想起自己上輩子從未理會過的蘇弦,卻偏偏是在最後時刻,挽著髮辮,忙的滿頭大汗儘力照顧自己的人,再看著比起記憶中稚嫩了許多的小姑娘,郕王神情越發溫和了起來,一時卻是並未意識到,素來不喜女子嬌弱,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他,對著這般的蘇弦卻是只想著如何哄勸親近,心中丁點未覺的麻煩厭煩。
沈琋這般想著,怕總盯著她要不自在,便自書桌上拿了一本書隨意翻看,而一旁的蘇弦雖有心問問之前郕王半夜立到她床前的事是夢是真,但一來並不好開口,二來打著叫郕王厭煩離去的念頭,便也是一言不發。
半晌,還是沈琋抬眸瞧了瞧她,主動開口問道:「你素日在家裡,都幹些什麼?」
自小在劉婆子手下長大的蘇弦,按理說這會兒是還不識字的,更莫提什麼琴棋書畫,蘇弦垂眸想了想,只是簡短回了一句:「做些女工綉活,」頓了頓后,又加了一句:「閑時也跟著家裡長輩撿佛豆,念佛經。」
郕王從未關心過她之前的經歷性情,自然也不知她信不信佛,這一回趁早拿了這些話打底,日後與皇覺庵里來往便也不覺突兀了。
蘇弦這頭打著滿心的算盤,一旁的郕王聞言卻是眸光一沉:「你倒與袁氏一般,都是愛佛的。」
這目光蘇弦太熟悉了,上輩子剛剛伺候郕王的時候,他的眼神里就都是這般的陰鷙狠戾,像是要生生啃下誰的肉一般,每一次都能把她嚇的心驚膽戰,不敢多留,便是此刻看見了,也是滿心驚慌,忍不住的退了一步。
好在沈琋瞬息間便也回過了神,心想一個是真良善,一個是假慈悲,又如何比得?又見蘇弦被嚇得面色蒼白,便只搖搖頭暫且將前世放到了腦後,只起身道:「收拾收拾,歇了吧。」
洗漱方便之所都設在了隔間,眼見郕王起身去了,蘇弦想了想還是沒跟上去,只是叫了白鷺進來幫著換了裡衣,卸了滿身的釵環配飾,從侯府出門之前便是仔仔細細沐浴過的,一路坐轎進來,未惹塵埃,倒也不必再麻煩一回。
白鷺端了一盆溫水進來,本想勸她暫且留著面上的胭脂鉛粉,也叫蘇弦堅持洗掉了,只擦了些潤面的玉簪膏,解開發髻編了兩股辮子,鬆鬆的垂在腦後,她本就剛過十五的生辰不久,作這般少女打扮,便越顯青澀。
梳洗這事上,女子本就要麻煩些,蘇弦這頭剛剛收拾妥當,沐浴過後的郕王都已帶著渾身的水汽回來了,進門瞧見了這般的蘇弦便是一頓,繼而款步行到了蘇弦跟前。
郕王沈琋如今剛及弱冠,更兼軍伍出身,本就身高腿長,蘇弦與他一比,竟是足足差了一頭。沈琋低頭瞧了瞧蘇弦柔軟的發心,一時倒是有些納悶,十幾歲的小姑娘他也不是第一回納了,怎麼唯獨眼前這個就直叫他看著就下不去手呢?
沈琋伸手虛攬了對方肩膀,雖能明顯察覺到蘇弦肩頭瞬間僵直緊繃,好在面上還未曾露出什麼明顯的異色,沈琋便也只做不知,滅了燭火,放下床帳,便平心靜氣的閉了眼,一動不動睡了起來。
沈琋本意只是以此來安撫他這位膽小的新夫人,可擁人入懷躺下的一瞬間,他卻忍不住在心內極輕緩極的長長舒了一口氣,彷彿這多半月一直都浮在半空的心終於落到了實處。
不是作夢,他是真的回來了,在被自己的王妃下毒謀害,生不如死的折磨了兩年之後,重新回到了他沒被父皇厭棄,沒中了那要命的「白頭枯」的時候!
沈琋生母雖不得寵,但自他十五歲時在年宴上當著宗室百官的面,拿小熏爐砸死一受傷逃跑的前朝刺客后,便自此入了皇帝的眼,被陛下稱讚有大將之風,之後被封郕王,監軍領兵,外至戎狄,內到匪寇,死在他大軍之下更是不知凡幾,后因隨州瘟疫蔓延,無法可醫,下令閉城放火活活燒死上萬災民后更是得了個煞神閻王之名。
這名聲不好聽,因著此舉,他之後更是遭了朝中諸多爭議,可那時父皇還站在他這一頭,並無人敢在面上提起這事,加之他戰功赫赫,手握重兵,便是太子與大皇兄見了也是客客氣氣,諸多拉攏,那時的他,如何會想到自己日後會淪落至如此不堪的境地?
被誣陷通敵賣國,擁兵自重,甚至翻出之前燒殺災民的事大做文章,落得個幽禁王府,這且都罷了,只是袁氏那賤人在他身上下的白頭枯毒,卻是當真要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中此毒者,先是四肢逐漸遲鈍僵硬,直到丁點都動彈不得,再往後,鬍鬚頭髮會一根根變白,身軀更是會日漸萎縮乾枯,且身上會開始一陣陣焦灼疼痛,一日強過一日。
初時那痛他還能勉強忍受,甚至靠著滿腔的恨意還能餘力保持清醒,思索前朝後宮,站在袁氏後頭,害他性命的人到底是誰,他這后宅內還有多少蛇蠍婦人牽涉其中,可越往後這痛便越厲害,越磨人,像是有一把看不見的火在體內一寸寸燒掉皮肉,烤乾血髓,偏偏腦子卻還無比清醒,彷彿墮入阿鼻地獄,且永世不得超生。
征戰多年,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不知受過多少,他卻是哼都沒哼過一聲,可唯獨這白頭枯……沈琋直到今日想起都依舊忍不住的渾身顫抖,每夜裡閉上眼那痛似乎還會如影隨形,叫他感同身受,仿似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