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身契
第三十章
郕王府, 問心院外。
彩雲一身荷藕色的蘇綢褶裙,立在院口朝蘇弦問的中氣十足:「文衍公爺薨逝, 咱們王妃娘娘純孝, 總要在亡父靈前叩了頭,這一來一回怎麼也得小十天?這麼長時候,夫人不將那幾兩月例放在眼裡, 底下人可是要等米下鍋呢。」
「文衍公爺薨逝了?」蘇弦聞言一愣,王妃素來賢德,不會將娘家的事在府里宣揚的人盡皆知,蘇弦上輩子又兩耳不聞窗外事, 還當真不知道王妃父親就逝在這一回。
身為外嫁女, 嫁的又是皇家, 王妃娘娘定然不能在娘家住的太久, 而若想趁著王妃不在的這幾日在府內眾人面前存下威望,簡直沒有比給下人們發錢更快的法子。眼看著要到了發月例的日子,吳琴對此很是上心,可蘇弦卻是不願給吳琴做這個臉,只以等王妃回來再說的借口拖了好幾次,可若彩雲這會兒說的當真,那這麼長時間, 的確是不好再拖下去。
彩雲略帶得意的笑了笑:「王妃娘娘已往咱們府里傳了信, 夫人還沒收著不曾?」
吳琴受寵多年, 積威之下, 門房收了信先往她那邊送去也並不稀奇。蘇弦面色平淡:「既是如此, 我這便派人去梅園,請袁嬤嬤代我看著發放例銀罷,省的我與吳次妃閱歷不足,出了差池。」
彩雲面色一變,蘇弦若說要自個協同,她還能說蘇弦初來乍到,年紀輕不懂事,可她這樣就算自個不落好也要噁心一把吳琴的態度,就實在是有些麻煩了。
「白鷺,一轉眼你來王府也這麼久了。」彩雲沉了沉氣,將話頭轉向後頭的白鷺:「你在侯府里就一向得太太歡心,眼看夫人在咱們府里也慣了,太太怕是等你都著急了!」
說來也怪,分明是侯府里特地留在蘇弦身邊的丫鬟,若是旁的人,怕是會巴不得把白鷺送回去,偏偏彩雲這會倒是反而拿送回白鷺這件事來威脅起了蘇弦。
可偏偏,這事卻是實實在在的拿住了蘇弦的脈門。
蘇弦抬眸瞧了一眼彩雲,嚴厲道:「娘娘走前有令,無事不得開二門,更何況是無緣無故的送人出去。太太身邊不缺一個丫鬟,再大的事,也只等娘娘回來再說。」
「夫人說的是,只是娘娘總有回來的一日。」彩雲抿抿唇,硬邦邦的朝蘇弦撂下了這麼一句威脅,便淺淺福了一禮,利落的轉身而去。
蘇弦挑了挑眉毛,看著彩雲過去的方向,卻是帶了白鷺青庄,動身去了梅園。
府內的小公子沈英澤,說來算是已逝文衍公的外孫,王妃離府,蘇弦身為半個長輩,既然知道了,於情於理都過去安慰幾句。這道理吳琴不是不清楚,只不過是被眼前的小利迷了眼,王妃不過是回了趟娘家,她這般肆無忌憚,倒像是王妃再也回不來了一般。
「你也聽見了,再耽擱不得了。」蘇弦暗暗搖頭,緊了緊扶著自個的白鷺手臂,壓低了聲音:「我與你說的兩人你都見過了,魏根那是王爺身邊魏總管的同族,在府里頗有幾分臉面,人也機靈,府里盯著他的人不少,我只怕他心思多,對你不當心。趙春生家裡倒是清凈,人也穩重,就在外院車馬房裡當差,只剩個娘在膳房當廚娘,據許嬤嬤說性子有幾分潑辣,卻不是個不講理的,不會難為你。或者你心底里其實中意了旁的人?都這時候了,只管與我說,還能想想辦法。」
剛與白鷺商量這事時,白鷺還頗有幾分難免的羞澀,推辭不過也只會低著頭說「聽憑夫人做主,」不過自小做丫鬟的,到底不是那等不知世事的深閨女,眼看著情勢逼人,白鷺便也拋去了姑娘家的矜持,聞言思量一陣后,先否去了蘇弦的第一個人選:「魏公公只這麼一個族中的後輩在身邊,定是要給他尋個好前途的,奴婢配他怕是高攀了。趙春生聽來倒是不錯,只是不知他與他娘可敢為了這門親事得罪吳妃?」
蘇弦早已打聽清楚,事實上這也是她最滿意的一家:「這個趙春生本還有個妹妹,之前就是在雙合居當洒掃丫鬟,因失手打了屋裡的一對聽風瓶,被罰在院里淋著雨跪半個時辰,這姑娘也是命不好,回去就得了風寒,就這麼去了。趙娘子又在王妃跟前有幾分臉面,當初還為這事去王妃跟前哭鬧了一場,算是已與雙合居撕破了臉,若有我撐腰,該是樂意去吳琴那求這一回。」
「若是吳次妃拼著落個刻薄小氣的名聲也不放人呢?」就在這時,一直默默跟在身後的青庄忽的插了一句話。
白鷺這事蘇弦除了問過許嬤嬤,兩人私下商量時都是避著旁人的,不過蘇弦倒也並不意外青庄會知曉,聞言看她一眼,也沒有隱瞞:「那我便做了主,趁著王妃不在,讓他們兩個先辦了好事,等的王妃再責罰我也認了,娘娘再怎麼,也能不顧府里名聲,讓身邊的下人娶了旁人家的丫鬟。」
白鷺低著頭:「那就這一家罷。」
蘇弦倒是有些拿不準一般:「你要不再見一面看看?」
「夫人的眼光我信。」白鷺笑了笑,話語間輕描淡寫,彷彿決定的不是她自個的終身大事一般:「奴婢是無妨的,只是還要勞煩夫人喚那趙娘子來問問,若是她瞧不上奴婢,夫人就也別為奴婢張羅了,或許吳妃娘娘也不一定會將奴婢如何呢?」
趙娘子母子早已得罪了吳琴,想來府里的人家也大多會擔心遭了連累,不敢與趙春生結親,若是連他們都不樂意,再找旁人只怕要許出去更多條件來。
蘇弦猜到了白鷺的顧忌,只是她是打算日後給白鷺一家子放良的,這麼大的一樁好事在前頭頂著,旁的條件又算得什麼?只是這會她也不願說這些讓白鷺更添心思,便也只是搖了搖頭:「總還是要去見見,一輩子的事,若是不樂意也萬萬不能湊合,旁的你不必擔心,憑你的人才樣貌,哪裡會有瞧不上的?」
白鷺只是不好意思的笑笑,不再多言,倒是蘇弦自個有些擔憂了起來,既怕那趙春生是個表裡不一的渾人,又怕趙娘子脾氣不好會給白鷺氣受,最怕的還是白鷺其實心內不喜,只是為了不給她多添麻煩才湊合答應,日後一輩子過得不順心。
只是再擔心也沒有旁的辦法,蘇弦一面擔心著,一面便也到了梅園正廳,袁嬤嬤聽著信,當前迎了出來,面上略略帶了幾分傷色:「夫人裡面請,小公子正在屋內等著。」
小公子沈英澤說來才剛剛四歲,若在民間怕還是穿著半臂小袴滿地亂滾的年紀,可他卻是整整齊齊的一身對襟小短衫,頭上也早早的扎了一對小小的總角,除了頸上帶著一小巧的長命鎖外,穿著打扮都與已然進學的童子一般。
不光穿戴,因被王妃教養的好,便連言行都不像尋常的懵懂孩童,雖然雙眼還是紅通通的,可小小的人卻是似模似樣、有禮有節的朝著蘇弦當前叫了一聲「蘇姨。」
「澤哥。」蘇弦朝他點了點頭,小小嫩嫩的一團像是方才還哭過,偏偏又這般一本正經的,任誰對著都忍不住放軟了聲音:「文衍公爺薨逝,澤哥可聽聞了?」
「已聽嬤嬤說過了,謝蘇姨關心。」澤哥眼眶又紅了紅,好賴還是忍住了沒掉下金豆子,道過謝后又扭頭看向袁嬤嬤,求肯道:「嬤嬤,我想為外祖父守孝茹素,好不好?」
澤哥眼眸難過的濕漉漉的,求肯的話里甚至還帶了些許奶音,蘇弦本以為該是誰都不忍拒絕孩子的一番孝心的,可一手帶大澤哥的袁嬤嬤竟是輕聲細語的勸阻了他:「小公子,王妃娘娘已是外嫁女,你又是郡王之子,為公爺守孝於理不合。」
澤哥張了張嘴,面上還帶著委屈,可說話聲兒卻是越發小了下去,彷彿做錯了什麼一般:「就……少守幾日……」
一旁的蘇弦暗暗皺了眉頭,府里只說王妃賢德,將小公子教導的分外懂事,她以往不曾多想,可這會真正見了卻只覺著滿心的不舒服,不過是個四五歲的孩子為了外祖父的逝世傷心難過,想盡一份心,這個時候便是哄勸幾句,答應下來又能怎樣?何必在這個時候著急的把身份規矩一層層的壓到他頭上去?
只不過便是心中有再多意見,府里嫡出小公子的教養也沒有她一個側室夫人插手的餘地,蘇弦最終也只能是立在一邊,眼睜睜的看著袁嬤嬤拒絕了澤哥的請求,又不容拒絕的請他按著往日的規矩去后廂房裡午休用膳。
蘇弦這才有了空,將府里發月銀的的事與袁嬤嬤說了,袁嬤嬤照舊恭敬應了,又謹守禮數的將蘇弦送出了大門。
「青庄呢?」等的袁嬤嬤回去了,蘇弦這才問起了少了的人,方才一出屋門便發覺了,只是對著袁嬤嬤,蘇弦當時著實不願多生事端。
白鷺解釋道:「夫人在屋裡時青庄說她內急匆匆跑了,想是一會兒就跟來了。」
青庄動不動的不見人影也不是第一回了,只是蘇弦是打定了主意對此敬而遠之,故而聞言也沒有多問,只是帶著白鷺回了問心院,心下打算著回去了先叫那趙娘子過來一遭,總要親眼看看這婆婆是不是個好相與的人。
只是兩人剛到問心院外,迎面便遇上了去而復返的彩雲,只不過這一次的彩雲卻是帶了幾分尷尬的小心畏懼:「都是自家的姐妹,夫人想要白鷺的身契,一句話就是了,何必鬧得這般難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