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傳信
第二十八章
其實吳琴並不是當真傻站著等, 垂花門前的桂樹下擺著一張柳木椅,一邊還有小丫頭急匆匆搬了軟墊靠引, 低著頭小心翼翼的打著扇, 甚至還有個穿著不錯的二等丫頭在一邊的青石路上跪著,顯然是已叫吳琴發了一通脾氣。
可吳琴在意的哪裡是這個?她素來就愛面子,做姑娘時就是在侯府嬌養大的, 進郕王府後更是順水順水,風光無二。
這會兒丟了這麼大個顏面,蘇弦不在還想不著,這會看見了, 反而更是滿心煩郁, 以往的大氣明朗也做不出來了, 口氣硬邦邦的:「你倒悠閑, 這麼點子路,足叫人等了兩刻鐘功夫!」
蘇弦只是微笑解釋:「知道娘娘等著,衣裳也沒敢換就過來了。」
見蘇弦面上並沒有惶恐之色,又想到了方才許嬤嬤沒理會自個,走前卻是對著蘇弦行了禮,吳琴便更是不快,隨口問道:「說什麼所有人都不叫隨意進出, 只攔著不叫我我進, 那婆子倒是並不攔著你們出來!」
說了這話后, 吳琴更像是靈光乍現, 之前沒曾細想的事也猛地記了起來, 忽的眯眼細細的將蘇弦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最後目光利刃一般,落在了蘇弦的雙唇眉峰。
問心院便是守的再嚴,可蘇弦她這麼大的一個人,日日出門都總要梳妝打扮的,那些超了她分例的衣裳首飾能不穿不戴,可送來的眉石唇脂總是要用在臉上的,而這些東西,不細看便罷了,只要留了心,稍有些眼光的都能看出是何等貨色,值多少銀錢。
而若想丁點不露,她除非再自個使了銀子買些次一等的胭脂水粉來,凡是出門,就從上到下都細細換了。
可若是如此,不說蘇弦願不願意為了吳琴這般難為自己,就是許嬤嬤與王爺那頭,也要覺著她不知好歹,她自然不會因小失大。
「嬤嬤為人和藹,向來不曾難為我的。」
雖沒料到會這般早,但蘇弦知道自個在問心院里得的優待露出來只是遲早的事,這會兒倒也並不太驚慌,回了話后就照舊微靜靜立著,任由吳琴打量。
吳琴的面色綳的愈來愈緊,看過蘇弦,目光便又轉向了一旁的白鷺,白鷺立在蘇弦身後,只是默默垂眸,吳琴見狀哪還有什麼不明白,雖知道眼下不是細究的時候,可再開口時還是難免帶了幾分陰沉之意:「我倒是看錯了妹妹!」
迎著吳琴陰沉的面色,蘇弦卻只是上前一步,將白鷺擋在身後,便將目光看向了站在一旁,髮鬢斑白的袁姓老嬤嬤:「王妃娘娘喚我們過去,可是有事?」
袁嬤嬤是王妃娘家陪嫁來的嬤嬤,素來是娘娘身邊最親近的人,據說是自小把王妃娘娘一手拉扯大的,王妃甚至拿她當半個娘親,不過饒是如此,性子卻依舊謹慎的很,自認身份卑下,對著她們這些側室都從不曾擺過臉色,只是客客氣氣:「老奴只管傳話,夫人過去便知。」
蘇弦應了一聲,便好似什麼都沒發生一般招呼起了一邊的吳琴:「姐姐,我們快著些吧,總不好叫娘娘久等。」
剛被許嬤嬤落了這麼大的面子,當著袁嬤嬤的面,吳琴也並不想在這會兒再鬧出什麼事來,聞言冷哼一聲,她本是想與蘇弦提前商量幾句,這會兒自也不必提,只扶著彩雲,又冷冷瞧著蘇弦主僕一眼,才領了身後一串人浩浩蕩蕩當前去了。
蘇弦對吳琴的敵意並不在意,說起來,她上輩子能落到皇覺庵,八/九成都是多虧了她這個同父異母的「好姐姐,」她又不是能以怨報德的聖人,對著吳琴說沒有怨氣是假的,上輩子著實拿她是沒有法子。
可如今蘇弦卻是瞧得清清楚楚,王爺以往寵吳琴不假,可是王爺落難之時,就是平日里不得寵的正妃娘娘起碼還沒虧過問心院的衣食用物呢,可最受寵的吳琴呢?嫌棄王爺晦氣,找盡了借口回娘家,躲得人影都見不著一個不說,便是王妃親口下了令,她也諸多推脫,將蘇弦推了出去還不算,臨了還先嫌身邊的丫鬟少,將與她一起的白鷺都要了過去。
這般行徑,顯然是絲毫不在意王爺的死活,王爺又不是傻子,莫看吳琴這會兒還是側妃,可這一回她在王爺心裡分量怕是連春眉都不一定能比得過,蘇弦自然更不用顧忌她。
而蘇弦這會兒之所以還給吳琴留了幾分顏面,除了她不想多生事端外,更多的還是為了白鷺忍讓,畢竟她這會雖能與威武候府再無干係,可白鷺的身契卻還是握在吳琴手中,吳琴一時半刻奈何不了她,可把白鷺要回侯府磋磨還是輕而易舉的,就是求了王妃娘娘,也只能好言相勸,總沒法子以勢壓人,硬留下旁人家裡的丫鬟,就更莫提是蘇弦,等吳琴回過神來,為何要給她留下這麼一個好幫手?
蘇弦暗暗皺了眉頭,想到這倒是有些許後悔起了自個有失謹慎,叫吳琴察覺的太早了些,否則等白鷺在郕王府內尋了良人,叫吳琴心甘情願的放了白鷺的身契,也不會像此刻這般處處顧忌。
許是也想到了自個的日後前途,雖未說什麼,白鷺面上卻隱隱露出憂色,蘇弦側目瞧見了,拉了她的手微微緊了緊,輕聲道:「無事的,莫怕。」
白鷺一頓,雖說她是為了蘇弦才落到這般險境,但平心而論,她卻也知道是自己不對在先,侯府並不將她一個丫鬟放在眼裡,可姑娘卻是真心拿她當自家姐妹一般處處照顧,她雖身為下賤,卻也著實做不出那等兩面三刀的事,她本就是爹娘不認的,出身如此,侯府與吳次妃那邊便是當真要拿她如何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不過是認命罷了。
這麼一想,白鷺反而平靜了下來,扶了蘇弦手臂,露出個安撫的笑來:「夫人正得王爺愛重,吳次妃就是得寵,平白無故的也不能拿您怎麼樣,奴婢是無妨的,只是日後王爺回來了,夫人還是多上些心,別不好意思,日久天長,誰又樂意一直捂著塊冷石頭呢?」
蘇弦對郕王避讓冷淡的態度白鷺是一直瞧在眼裡的,只是以往都守著本分,並未對蘇弦說過什麼不該說的話來,這會兒忽的提起了這事,顯然是已抱著要走的準備,最後對蘇弦的勸告了。
這幅樣子,簡直像極了上輩子在皇覺庵里,杜鵑臨死之前還在拉著她一句句的交代囑咐,叫她嘴甜些多討好主事,就算不樂意也多與旁人一起幹活交好,省的自個一個孤零零的最容易叫旁人欺負……
蘇弦想著就是心頭一酸,心內卻是打定了主意,等的回去以後她便是威逼利誘,耍賴撒潑,也要在王府里給白鷺找門過得去的親事把她硬留下來,外頭的侍衛一時尋不著,便找府里的管事小廝,大不了等王爺回來后她舍著臉求一回,連白鷺嫁過去的一家子都銷了奴籍放出去!白鷺這般的相貌品性,再加上她許下的錢財前程,就不信她給白鷺找不著個好人家!
至於郕王是否會同意她的請求,蘇弦心裡倒還是有幾分把握,她又不是無知無覺的傻子,自然能看得出郕王走前對她的偏重照料,以往之所以躲著,除了郕王本身還是前途未卜之外,更要緊的,卻是她知道王爺這會的另眼相待多是看在她辛苦侍疾的功勞上,可男人素來善變,她又不善婉轉迎合,若想仗著這份功勞便得一世恩寵就只是痴人說夢,比起來,倒不若安守本分,便是沒有盛寵,可靠著這些許功勞,總能在王府舒舒服服的待的更長久些。
不過,一世恩寵不可能,她憑著這份功勞給白鷺一個前途還是乾的到的,蘇弦知道情分這東西都是用一次少一次的,她與郕王爺求的越多,她侍疾的幾分苦勞便剩的越少,不過,若是為了白鷺,她卻是舍的心甘情願。
在心中打定了主意,蘇弦便也不再多言,只挺直了身子跟著吳琴一併到了梅園花廳。
袁王妃生父病重的消息該是真的,蘇弦到了后,便瞧見王妃穿了一身重色的對襟褙子,雖眼角還有些泛紅,但對著她們卻依舊滿身莊重,見過禮后沒多耽擱,先開門見山便交代了叫她們兩人過來的目的:「我明日一早便要動身回青州府一趟,王爺不在,我又出了門,說起來,這府里身份能撐得住的也只有你們兩個,這府內的諸多事宜,便由你們兩個商量著辦吧。」
若是在幾日前,蘇弦遇上這事,怕是找些年輕不懂事的話頭推拒了,由著吳琴在前拿大頭,可此刻她擔著白鷺的一輩子,當下便點頭應了下來,又很是謙虛的客氣了兩句,只說自個愚笨,有什麼不懂的還是需多請教請教袁嬤嬤。
便是面上再賢惠大氣,身為正室,誰也不會樂意把府內大權全都交給府里寵妃的,不過是當真急著動身,沒了法子,袁王妃原本還有些擔心她們表姐妹沆瀣一氣,走這幾日會叫吳琴越發做大,這會瞧見了蘇弦的態度,自然更是樂見其成,不顧自個園裡的忙亂,還特意與蘇弦細細交代了一刻鐘的功夫,又才將府里的對牌分了一半給蘇弦,最後方對著她們兩個正色道:「府內無人,為防閑言碎語,等我走後,府里便緊閉門戶,內院人等,不論身份,無牌不得出二門,若是當真遇上了什麼大事,出府的牌子在袁嬤嬤手裡,嬤嬤也不是不通情理的,只是府里名聲要緊,若是我回來聽著了什麼風聲,就只怪你們管家不嚴!」
說起來袁王妃比吳琴還要小兩歲,若是尋常人家,說不得還是個諸事不知的小媳婦,可這幾句話一出,卻是說的疾言厲色、擲地有聲,只叫人心頭一凜,竟是丁點察覺不到對方過分年輕的歲數。
難道是郡王正妃呢,怕也必須得有這般的氣魄,才能在郕王倒了后,將偌大一王府撐起來吧……
記起了前世的事,蘇弦心內嘆息,不過眼下王妃這吩咐卻是正合了她的心意,當下恭恭敬敬的應了,才叫白鷺捧了對牌,玉葉帶著賬冊出了門屋門,也沒再理會吳琴是什麼臉色,橫豎她這陣子也是出不了二門,一時半會的也沒法子朝白鷺發難,與其跟她浪費時日,倒不如趁著管家這陣子給白鷺尋個好人家。
對了,她初來乍到,倒不如問問許嬤嬤,看看她那可有知根知底的人……蘇弦心中掛著事,一路便也沒心思留意周圍的人,倒是後頭的玉葉,還沒出梅園,就瞧見了什麼一般忽的一驚一乍叫了起來:「這不是青庄嗎?你怎麼在娘娘院里?」
青庄什麼都沒瞧出來一般,回的老老實實:「我乾娘在這,我來瞧瞧她。」
「哎呦,倒不知道妹妹親戚不少,連王妃娘娘這都人認得人!」玉葉有意無意的挑高了聲音。
白鷺微微皺了眉頭,打斷了玉葉的話頭,只叫青庄分了兩本賬冊,與她們一起回。
青庄利落應了,一路上卻留了心,帶了些疑惑的打量起了蘇弦與白鷺有些凝重的面色。
又不算是什麼了不得的秘密,青庄留了心,回了問心后小院后沒用半個時辰的功夫就將其中的牽扯問的清清楚楚,之後等了半天,就又從蘇弦朝許嬤嬤打聽的話里猜出了蘇弦的打算。
不算是什麼大事啊……青庄眨著眼睛猶豫了起來,這種小事她要不要報上去?
王爺該是不會在意吧,不過夫人當真是很在意白鷺姐姐,那便順嘴提一句好了,她差事辦的事無巨細,總不妨事。
這麼一想,青庄點了點頭,第二日便帶著滿肚子的消息又往她「乾娘」那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