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進府

  第十五章

  妾室進門,並不需要大宴賓客,吹吹打打,郕王最近的差事繁忙,顧不得大操大辦,王妃便也未曾大肆張羅,不過在府里自家人置了兩桌酒菜,算是私下裡熱鬧一番,不過對於蘇弦才說,就連這點熱鬧都見不到的,不過一方青帷小轎,趁著暮色從側門安安靜靜的抬進了王府內院。


  蘇弦也未蒙蓋頭,下轎之時一眼看出院門卻是有些陌生,不是吳琴所在的雙合居,也並非她上一回住過的桂芝閣,而是一處陌生的幽靜小院。


  只是天色已暗,眼下又由不得她細瞧,便只是由院里一慈眉善目的圓臉嬤嬤引著,一路行到了裡間屋內。


  寢室內乾乾淨淨的,南北通透,地方不算小,陳設卻十分簡單,靠著東頭是一張楠木架子床,下設兩隻小凳,另一面放了長桌一張,桌上規規矩矩的放著些硯台筆格、水丞鎮紙,也是純色玉石為主,瞧著清清爽爽,並不繁複,沒有座椅,只窗下放了一張湘妃長榻,連著另一頭的前廳,乍一瞧竟是有幾分空曠。


  分明是這般簡單的裝潢擺設,可偏偏蘇弦一眼看去卻並不覺冷清寒酸,可能是因為小窗條几上擺著的汝窯青蓮淺口壇,壇內悠悠遊著幾條拇指大小的鮮紅錦鯉,又或許是因為床頭仙鶴九轉古銅花樽盈盈開著的幾朵淡色幽蘭、牆角里飄著裊裊青煙的纏枝鏤空翠葉熏爐、壁上零散掛著的山水古畫。


  這種種細節之處雖不起眼,卻樣樣價值不菲,比起清寒,這倒更像是文人隱士的隔世書齋,透著一股子清貴高遠。


  更莫提屋內四處皆燃著紅燭,燦若白日,榻上小案上擺著的香盒喜果,床帳雖是花青底色,外頭卻也加設了一層胭脂色的寧州紗幔,四角垂下的花囊上也綉了龍鳳呈祥,被褥鋪蓋上更是綉滿了鮮艷的花開並蒂、鴛鴦交頸,雖瞧著有些不合時宜,可給這淡然悠遠里里添了一抹熱鬧的人氣,感覺便瞬間鮮活了起來。


  「夫人且寬坐著,老奴已吩咐了底下,送些好克化的麵食,這大喜的日子,也不好吃太油膩的。」


  送蘇弦進來的老嬤嬤笑眯眯的,身材微豐,穿著富貴舒服的雲紋福字衫,毫不見外的坐在了蘇弦身邊介紹道:「這屋裡的東西擺設是老奴自作主張收拾的,夫人若不喜歡,吩咐一聲,添減就是。」


  「哪裡,別有風致,我都挑不出什麼不妥之處了。」蘇弦也是客氣的笑著,莫說她本就未打算借寵囂張,只她這句,卻也是實打實的真心話,在庵堂里待久了,這般幽雅清靜的,反而看著順眼。


  「夫人喜歡便好。」那老嬤嬤見狀笑著越發慈祥:「不瞞您說,王爺那人面上雖粗,心底里卻是更中意屋裡簡單利落些的。」


  蘇弦聽她這般言行,知道這並非尋常的下人婆子,不禁轉身正色問道:「還不知嬤嬤是?」


  「老奴姓許,幼時入宮,後有幸伺候宮裡的貴人。」老嬤嬤探身給蘇弦沏了一杯溫茶,嘮家常一般隨意道:「貴人也是有福氣的,只一遭承寵,便懷了龍嗣,後來小皇子長大,便是今日的郕王爺了。」


  蘇弦恍然,難怪這張嬤嬤渾身這般的氣度,言談之間更是隱隱有些將郕王看做後輩之意,原來竟是這般來歷。


  只是,原來王爺的生母竟只是貴人,這在宮中並不算高位,上一輩子也從未聽聞過這位娘娘的消息,想來該是早早去了,只是不知卻是什麼時候的事……


  「貴人七年前便去了,這屋裡的陳設,便是王爺開府後,照著主子生前在宮中的樣子一一挪來的,王爺有時會自個過來坐坐。」雖然蘇弦沒開口,但許嬤嬤卻好像知道蘇弦在想什麼一般,輕聲慢語的解釋道,接著看向蘇弦的目光里又透出了幾分深意,幾分打量:「之前這院子里還從未來過旁人,夫人這是第一個!」


  蘇弦聞言一愣,一時卻是不知該說些什麼,那頭許嬤嬤卻又好似只是說了一句再尋常不過的話一般,笑呵呵的轉了話頭,問起了蘇弦的膳食口味。


  「原來夫人喜清淡。」正巧青庄也提了食盒進來,許嬤嬤一面起身端碗碟,一面滿面隨意道:「王爺卻是軍中出身,素日里最這喜葷腥之物,不可食無肉,不可宴無酒,只是大魚大肉吃多傷身,夫人平日里勸著些也好。」


  面是剛剛撈出,趁熱送來的高湯雞絲麵,老湯熬的極香濃,麵條切的細細的,周遭擺了幾方瓷碟,配了些醬瓜小菜,許是第一回摸不著蘇弦口味,湯麵味道清淡,還另加了兩碟子調味的葷素醬汁,好叫蘇弦自個加減,一盤盤的擺在小案上滿滿當當的,一眼看去就叫人食指大動。


  「王爺事忙,一時半會兒的還過不來,夫人快趁熱用些。」


  忙了這一整天,蘇弦也的確是餓了,看著這爽口的麵條沒多推辭,只是才剛坐下夾了兩口,外頭便好似刻意與許嬤嬤唱反調一般,響起了恭敬的請安聲。


  郕王竟是這會兒便到了。


  像是剛從朝堂回來,郕王頭戴烏絲翼善冠,身穿赤色的盤領窄袖蟠龍袍,腰束玉帶,間鑲琥珀透犀,燭光之下,衣上的金織蟠龍威風凜凜、熠熠生輝,他步子邁得大,不過幾個呼吸間便已從門口行到了蘇弦眼前,本並不覺狹小的寢室便似乎瞬間逼仄了起來。


  蘇弦連忙起身,剛低頭對著眼前的身影深深福了下去,郕王袍下的白襪皂履便已要挨到了她的裙角,對方的氣勢太強,蘇弦本只是蓄意作出的懼怕之態,可此刻竟是當真有些忍不住躲避退讓。


  「王爺怎的回來這般早,可用過膳了?廚下還備著些羔子肉,叫他們送些上來?」許嬤嬤笑呵呵的迎了上來,姿態自然,彷佛郕王於她不過是鄰家後輩。


  「陛下身子不大爽利,領了旨便叫我出來了。」郕王也對許嬤嬤回的隨意,說著在榻上坐了下來,由著一邊的魏赫上前給他換了家常的軟布鞋。


  「沒想的王爺回來這般早,夫人正用膳,可巧能一起說說話。」


  「見…過王爺。」許嬤嬤這般說罷后,蘇弦終於有空上前,依舊低著頭,聲音怯怯。


  「坐罷。」單獨對著蘇弦,郕王的聲音很是溫和:「你這既已用了一半也不必再麻煩,可還有剩?我也一併用碗面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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