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吳琴

  第八章


  「琴姐兒回來一次不容易,都是自家姐妹,你也該見見。」吳母轉著手裡的念珠,笑的一臉慈祥:「莫怕,琴姐兒雖是郕王妃,卻一向大氣,最是照顧自己姐妹了!」


  郕王妃?老太太你怕是忘了加個側字吧?分明是郕王側妃,這麼一省倒是聽著氣派了許多呢!


  蘇弦心內嗤笑,面上卻是微微低頭,適宜的露出了幾分不安之色來。


  隨州上月才遭了水災,大雨方停,之後又發了大疫,疫情連累了臨近的府城,朝廷震怒,朝里如今已有風聲,陛下有意派郕王領旨,去主持賑災一事。


  賑災,就要去瘟疫最厲害的偏遠隨州,這一去,便指不定什麼時候能回來,若說句不好聽的,都說不準到底能不能回來,琴姐兒聽著風聲兒便急了起來,想趁著郕王還未動身之前便將蘇弦送過去,若能在郕王走前懷上更好,便是不能,最好也能讓蘇弦跟著去災區伺候著,在路上孤男寡女更好有孕。


  至於蘇弦一路顛簸,乃至直面疫情的危險,亦或萬一郕王真有個萬一蘇弦日後的前途,呵,府里又有哪個會當真在乎?


  果然,蘇弦這邊剛算著日子等了幾天,吳琴這就已是迫不及待,上門要人來了。


  郕王側妃吳琴還未到,福安堂內卻已是滿滿當當的擠了一屋子的人,從吳母到李氏,再到在外頭求學的小少爺,便連府里六歲的庶出小姑娘吳箏,也被穆姨娘看著,老老實實的窩在雕花椅上,捂著小嘴偷偷的打著哈欠。


  蘇弦低著頭笑眯眯的看著箏姐兒,小姑娘膽子小不敢說話,打個哈欠也唯恐叫人瞧見了一般,偷偷打了又趕忙挺直了小身子端端正正的坐好,丁點不知道蘇弦早已發現了她,便顯得越發可人疼。


  還好這會兒年紀小,否則今日要被帶去王府的說不定就是眼前這糰子似的小娃娃了,只不過這次沒去成郕王府,卻不知日後命途如何?

  蘇弦這頭剛胡思亂想了一陣,門外便響起了一陣喧嘩,緊跟著便是大丫頭百靈欣喜的稟告聲:「大小姐回來了!」


  眾人聞聲皆動,蘇弦一時擠不上去,只是落在後頭,隔著眾人的腦後隱隱約約的打量。


  手執緙絲牡丹雙麵糰扇,身披百蝶穿花撒金褙子,頭挽百合髻,正中帶著一頂鎏金攢珠冠,發側顫悠悠晃著彩鳳銜珠流蘇簪,吳琴果然還如記憶里一樣,鳳眼朱唇,混身的珠光寶氣,明艷動人,不愧是郕王府上最受寵的側妃。


  蘇弦一身寡淡的月白綢緞掐絲裙,收了目光,低著頭在角落處立著,本該是毫不起眼,可奈不住吳琴今日回門本就是為了蘇弦這人,母女祖孫間親親熱熱的見了面后,話頭便立即轉到了蘇弦這一邊。


  「這便是咱們家新來的妹妹吧?快讓我瞧瞧!」吳琴拉著蘇弦的手,將她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了一遭,瞧了良久,方笑了起來:「長得可真是可人憐,就是這身子看著太弱了些!」


  吳母慈祥的笑了笑:「這孩子自小的身子弱,在莊子上吃了些苦,得慢慢調理方好。」


  吳琴聞言便徑直笑道:「這可不是巧了?柳老爺子這兩日正讓王妃請在府里,說給姐妹們調理身子,這可是有名的婦科聖手,下月里就要告老回鄉了呢!妹妹這便與我回去,我便舍了這張臉求王爺一遭,總要叫柳老爺子給妹妹瞧好了才罷!」


  這便是瞧上了,可以帶走的意思了,李氏聞言是又喜又憂,一時對著蘇弦竟是不知該以什麼面目,還是吳母見多了世面,毫不動容的笑著:「那可好了,春眉,回去給姑娘收拾幾件衣裳,等過了晌午便跟著琴姐去王府住兩日,求柳老爺子把把脈,請個方子回來。」


  幾人三言兩語,便這般將蘇弦的去處定了下來,蘇弦心內冷笑,面上只作出一副驚慌無措的神情來,愣愣的跟著滿面喜氣的春眉轉身去了。


  「這事你可有把握?莫要養虎為患了才好!」等得將屋裡閑人都打發出去了,一直沉默的李氏這才忍不住的握緊了女兒的手,滿面擔憂:「這男人啊,都是只看一副皮肉的,那丫頭滿面狐媚子長相,真將郕王爺迷住了怎麼辦?」


  「不過是為了讓孩子生母能有個體面身份,以圖日後,母親想多了。」吳琴撫著鬢角笑了一聲:「王爺的性子我最清楚,他不是沉溺女色的,又最厭煩這樣磨磨唧唧、扶不起來的性子,不會當真瞧上這丫頭的。」


  即便有女兒再三的安慰保證,李氏還是不放心,半晌深深的嘆了口氣:「分明是我的親閨女,你怎的沒像了我,偏偏得了這無子的毛病呢!」


  此話一出,便是連戳了兩個人的痛腳,吳琴還好,無論如何總是自己的親娘,頂多在心裡埋怨幾句,吳母卻是面色一變,緊緊皺起了眉頭。


  沒像了你,這話的意思便是倒霉像了我這老婆子了?


  若不是年輕時一直無孕,尋醫問葯、百般艱難產下一子卻還多病早夭,吳母也不會去抱了庶出里最機靈的吳闐來養在膝下,這事算是老太太一輩子的痛事,卻被李氏這麼大咧咧提了起來,繞是當著琴姐的面,吳母看向李氏的目光也有些發冷。


  還是吳琴有些眼力,看出了祖母的不喜,趕忙幫著母親岔了話頭,李氏反應過來也連忙陪著小心,好不容易,總算讓吳母略略緩了面色。


  而另一頭的文竹院里,春眉則是耐不住滿面的喜氣洋洋,一刻不停將院里丫鬟婆子指使的團團亂轉,雖說她之前隱約有幾分猜想,但真正落到了頭上還是激動的不能自己,那可是郕王府,正經的皇親貴胄!

  對春眉為什麼會這麼激動,蘇弦心知肚明,春眉一向是個有野心的丫頭,上輩子也的確如願爬上了郕王的床,一面是因為郕王的確更喜歡春眉那樣爽利的性子,另一面,也是實在是因為當時自個太沒出息了些。


  「弦姐兒,弦姐兒!你要去王爺府了?」這麼大的陣仗,紅菱聽到了風聲,拽著劉婆子迫不及待的跑了進來。


  之前春眉是不叫她這麼隨隨便便的進裡屋來的,不過因著前些日子與的同仇敵愾,春眉最近也不怎麼好意思教訓她,倒是讓紅菱又囂張了起來。


  蘇弦猜到了這兩人的來意,有些愛理不理:「嗯,等用了午膳便跟了大小姐一併回郕王府。」


  紅菱驚叫一聲:「這麼大的事,怎的沒人與我說一聲!早知道我便把前日的新衣裳留著去王府穿了!」


  劉婆子顯然比紅菱的腦子要清楚一些,猛的拽了一把紅菱,能屈能伸的蘇弦討好道:「以往實在是慢待了姑娘,只是咱們家裡清苦,也實在是沒法子的事,紅菱這丫頭,雖說蠢笨了些,勝在和姑娘一起長大,總比半路上來的省心不是?」


  蘇弦微微低頭,不置可否,她倒不是操心紅菱與劉婆子兩個,不說她自個,便只李氏就決計不會叫紅菱這麼個蠢丫頭跟去壞事,不過這麼一說倒是叫蘇弦想起了白鷺,怎的只見春眉四處張羅,竟沒見著白鷺,不會是鬧了這麼一遭,李氏只打算讓春眉跟著她去吧?

  「老太太這般疼姑娘,姑娘便去開個口,將紅菱也帶上,能見見世面也是好的……」


  劉婆子只以為蘇弦是當真去王府做客的,怕紅菱趕不上這好事,猶在不停絮叨,蘇弦想了想忽的點頭應了下來:「那好,紅菱便去收拾收拾衣裳,走時與我一起去求太太罷!」


  劉婆子一聽面上顯而易見的露出了驚喜之色,又是連聲道謝奉承,紅菱卻並不當回事一般還在懊惱自個沒有新衣裳,也沒一件像樣的首飾,言語之間甚至有幾分要向蘇弦討要的意思,還是劉婆子見蘇弦面色不好,這才告了個罪,拉著紅菱退了下去。


  看著紅菱祖孫二人走遠了,蘇弦這才起身倚在窗欞上,叫住從屋前跑過的寧兒,往她懷裡塞了一碟果子,小聲道:「去將白鷺喚過來,不過記著要躲著你春眉姐姐。」


  寧兒便彷彿明白了什麼,揣著果子墊著腳尖去了,未過多久,果然叫了白鷺過來,也未曾登堂入室,還是依舊立在窗外頭,好在這般四處開闊,倒是不怕被人偷聽。


  自從白鷺被李氏疑心,讓春眉頂上來后,蘇弦面上也對白鷺冷淡了許多,加上先前沒在文竹院里落個好人緣,這會兒又被春眉處處針對,白鷺最近的日子並不好過,神情都透出幾分黯然來。


  「我要與春眉去郕王府了,你知道怎麼回事,這一去可不一定能回的來。」蘇弦看著白鷺面色:「管事可有叫你收拾東西一起跟著?」


  白鷺咬了咬嘴唇,低聲道:「未曾。」


  「那你可想跟我去?」蘇弦探了探身。


  「奴婢聽姑娘吩咐。」白鷺退了一步,規矩的低了頭。


  蘇弦頓了頓,繼續道:「那你便去太太那一趟吧,與太太解釋一回,說你從未有過什麼不該有的心思,順便指認春眉,說她是個不安分的,日後怕要誤了琴姐的事。」


  白鷺聞言一愣,片刻便也明白了蘇弦的意思,太太現如今的確是懷疑她,不過也未必有多信任春眉,這般一來,叫她們兩個一併跟去相互制衡倒是最好不過,反正身契都在太太手裡,左右翻不過天去。


  「至於你的身契,我如今怕是要不出來。」蘇弦竟是不約而同的與她想到了一處,坦言道:「不過也無妨的,郕王府里有不少軍中下來的王府侍衛,等過了府我便求了王妃在那給你尋一門親事,家世想必不會太好,不過人選定會尋那歲數相當,又忠義老實的,到時我再給你多添些些銀子,日子也不會太差了,到了那時也不必理會太太要你如何。」


  這便是蘇弦一早的打算了,在郕王府上尋個父母都不在跟前,家中貧寒的侍衛將白鷺嫁過去,郕王府的面子李氏不會不給,哪怕日後郕王府倒了,侍衛不是賣身的奴婢,至多前途受阻,卻不必擔心再被發賣,也不必跟著她去皇覺庵里侍奉一輩子的青燈古佛。


  這一番打算可謂是推心置腹,用心良苦,白鷺聞言抬頭看了蘇弦片刻,終是忍不住疑惑道:「姑娘,為何對奴婢這麼好?」


  事已至此,姑娘沒必要騙她,而若是為拉攏人心,日後好用,顯然將她配給府內的當差管事、家生小廝才更划算。之前白鷺只以為蘇弦是當真天真年幼,如今看來顯然不是,那又是因為什麼才能叫蘇弦對她這般照顧呢?

  蘇弦釋然的笑了起來:「我說過與姐姐一見如故,便是真心的,這可是上輩子的緣分,你此刻不信也罷,日子久了自會知道的。」


  「奴婢慚愧。」白鷺眨了眨眼,她對李氏忠心耿耿,如今舊主舊友卻都對她避之不及,倒頭來卻是她從未真心相待的表姑娘一心為她打算,白鷺低下頭,掩下了眼中的濕意,話中卻是透著十足的認真:「日後定會盡心儘力,配得上姑娘的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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