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一朝硯遇> 57.第五十七章 趁夜

57.第五十七章 趁夜

  首發晉江, 喜歡請支持正版~設置了購買比例喵喵喵~  阿杏輕推了一下吳娘,意思是讓吳娘來說。


  吳娘嘆了口氣:「七娘, 你裙上的絛子系歪了,我幫你到裡間重新打上可好?」


  沈硯點頭, 率先走進房裡。


  她的起居寢間如她本人一般,收拾得很是古樸素凈, 除了案几上的小瓶里插著兩支水仙,別無他飾。不過排窗外是青青盈盈的春日景色,倒不顯沉悶。


  「母親那兒怕不是來了客人罷?」


  吳娘抬頭, 見沈硯眸光清湛,下意識避開道:「不是什麼要緊事,阿杏打聽了幾句, 原是夫人發現灶房上有個採買中飽私囊,正在處置罷了。」


  饒是吳娘放柔了聲音,又是輕描淡寫的模樣,還是叫沈硯打了個寒顫。她沒有立時開口, 站了一會兒才鎮定道:「吳娘,你們既不想讓我知道,方才為何要形露於色?」


  吳娘也是語塞。知道自己糊弄不了,她咬了咬牙坦言道:「奴婢凡事也不願瞞著娘子,只是怕叫你想起些不好的事來,府里確是抓到一個採買, 那人是益陽派來的細作。」


  這並不是風平浪靜的世道, 恰恰相反, 此際遍地是遊走的俠士和說客,這還是在明面上的。餘下的話不必多說,沈硯已明白了李氏和吳娘幾個的擔憂,她眼前倏然浮現血腥的一幕……


  十歲的小沈硯發著燒,迷迷糊糊去找李氏,誰也沒注意到她是什麼時候來的,誰也不曾料到她竟撞見一個女細作在沈太守的逼問下,忽地拔釵自盡,血濺當場。


  女人還有餘力連刺幾下,尖尖的釵尾帶起一串溫熱血珠,飛濺到了她小臉上。


  她當晚就高燒昏迷,在極度不安中掙扎到半夜。萬籟俱寂時,誰也不知道一個瞬息間沈七娘已換了個芯子。


  沈硯醒來后,李氏極其緊張小女兒撿回一條命,再不敢叫沈閔之把這些事帶到後院來。實則那回也是湊巧,沈太守才剛察覺到異樣還來不及將人押回大獄,那烈性的細作便捨身取義了。


  不管外邊怎樣腥風血雨,老宅里幾年來再沒出過這種事。


  李氏不是太剛強的性子,想來並沒有叫用刑的膽氣,這回大約也只是羈押著等州衙派人來交接。之所以讓好聲好氣攔著沈硯,用意和吳娘是一樣的,只怕刺激到她。


  沈硯能理解,那些暴戾非親眼見過永遠不能想象對心靈是怎樣的衝擊。


  吳娘還跪坐在軟墊上,眼神緊張地看著她。沈硯緩了口氣,安撫道:「吳娘不必擔心我,這些年你都看在眼裡,我不是那麼容易受影響的人。」


  沈硯微微露出的笑容,清凈適意,眼睛望過來輕易就叫人信服了。吳娘一顆心這才落地:「如此才好,娘子萬萬忘了才好。」


  沈硯點頭,似是附議。


  然而就像不曾見過的人無從想象那有多驚駭,見過的人也不可能再忘懷。即便吳娘已成可以信賴的臂膀,有些事仍不能告訴她。


  「娘子,」阿杏的聲音從門口一路進來,「後門來人通報,說是錢掌柜拉了一車石頭,你看?」


  「錢師傅竟親自來了?」沈硯回神,叫吳娘起身同去,「定是送那方洮河石來的,走罷,我們去迎一迎。」


  幾人到了廊下穿繡鞋,沈瑄眼巴巴地也要跟去。


  沈硯喜歡這些石頭,沈瑄住在一處是知道的。她性子活潑,若叫她悶坐幾個時辰看沈硯重複枯燥的刀工,那可太難熬了,但除此之外的事,她很樂意跟著沈硯折騰。


  沈硯仍是淡淡的:「隨你。」


  得了允許,沈瑄樂得眉開眼笑。


  到了后角門,沈硯和錢掌柜應答了幾句,便有健婦將石料搬上府里的小車。沈硯見錢掌柜的眼睛黏在那個烏木匣上,特地吩咐叫另載一車。


  待與錢掌柜告別後,老頑童似的人忽又叫住她:「七娘子,老朽不會看走眼的!」


  沈硯失笑:「師傅回見。」


  ……


  三月的天,剛到傍晚酉時已然灰淡。沈硯換了件襦裙,叫阿桃帶上燈籠,要去到母親李氏的屋裡用飯。她的兩個侍女里,阿桃性子沉靜些,沈硯自己也是個悶聲不響的,兩人一塊兒的時候足叫人以為沈七木訥無趣。


  吳娘卻不好到處和人說,我們七娘才不是這樣的。


  李氏年近四十,是個十分雍容富態的母親,但做為太守夫人她真的太勞累了。沈硯去時,飯廳里的女婢正擺餐具,這時的世家大族還流行分餐制,那一套套的碗碟筷件擺開來,琳琅滿目。李氏在裡屋,與人吩咐著幾天後社日祭祀農事的安排。


  沈硯做不來依偎撒嬌狀,只向李氏問安。


  李氏叫退仆婢,招手讓她近前,微笑問道:「蕤蕤日間去無憂寺,可曾為自己上柱香?」


  「蕤蕤」是沈硯的小字,因她生在五月里,五月在古語里也叫蕤月。往常就連李氏也很少這樣稱呼她,沈硯垂眸道:「不曾,母親知道的,我不大信這些。」


  時人篤信佛教,沈硯卻是個異類。她可以逛寺廟代李氏上香,自己卻不肯配那開光的佛件,也不信菩薩和佛法,遊玩歸遊玩,信仰歸信仰。


  她這樣坦蕩,反叫她爹覺得她有禪性,叫李氏也不再強迫她。


  「你便是再犟,為自己請柱姻緣香也是該的,」李氏望著姿顏姝麗的小女兒,感嘆道,「再過兩月你就及笄長大,這婚事也該預備起來了。」


  沈硯是無所謂嫁給誰的,就笑道:「總歸母親選的是最好的。」


  十分省心。


  李氏也很滿意。外間有小婢報「大公子到」,她就轉了話頭:「是你哥哥嫂嫂來了,走罷,我們用飯去。」


  沈硯陪李氏到了飯廳,就見兄長沈復和嫂子王茉一對璧人站在不遠處,正望著她們的方向。幾人互相見禮,沈復想來是聽見了什麼風聲,對沈硯有些狹促笑道:「一眨眼阿硯長到這般高了,也是個大人模樣了。」


  因是同胞兄妹,沈硯和哥哥的關係自小就不錯,後來雖是沈硯冷淡了些,但沈復也忙於州衙職務,在外人眼中兩兄妹便還是親近的。


  王茉對這個嫡親小姑子也十分友善,跟著打趣道:「阿硯出落得越發好了,果真是鄆州第一美人,我瞧著連娘都要比下去了。」


  「真是頑皮!」李氏不由開懷笑道,「我都是快做四十大壽的人了,哪還能和你們年輕人比?」


  去到飯廳落座,李氏慣例問了左右一句「使君是否回來用餐」,得了否的答案,仆婢便開始魚貫上菜。沈閔之這一脈還有數個庶齣子女,但顯然在李氏心中,只有她嫡出的一對兒女和兒媳,才配同坐同食。


  剛動了兩筷子,太守沈閔之竟急匆匆回來了。


  沈硯幾人都隨著李氏起身,李氏叫人打熱水伺候他凈面,又叫人再擺一副碗筷:「使君怎的這麼快回來了,今晚不是在觀松樓宴請鄉老嗎?」


  沈閔之年已四十又六,生得面白無須,相貌堂堂。上了這個年紀,江南又不跑馬,沈太守整日里游宴不斷,便有幾分心寬身胖的體態。他擺擺手叫李氏不要忙活了:「我說幾句便走。方才有人遞信與我,道是燕地的崔侯來了烏鎮,近日要上沈家拜訪,你可好生準備準備!」


  這若是一般客人,打發個人回來吩咐便是,李氏吃了一驚,不覺揚聲道:「燕地崔侯?可是博陵崔家的那個崔岑?」


  就連沈復也兩眼放光:「真是他!?」


  「除了他還有誰敢冒名?」沈閔之自己還有些暈乎呢,如今江北和中原的戰事膠著,這人怎會有空到烏鎮來?他不願妻兒多慮,便只交代李氏做足禮數即可,餘下哪還有心思赴宴,趕忙去前衙和幕僚商議去了。


  李氏得了消息,一時也沒心思吃飯,悶聲道:「這說的近日是哪一日,是明日還是後日?」這若是明日崔侯就上門,此刻便是叫人連夜洒掃都來不及了。


  竟是他。


  沈硯對崔岑原只是聞名,此刻憑直覺,將這名字和今日在金石巷撞見的那個男人對上了號。


  出身博陵崔氏的崔岑,天生就比旁人多佔了幾分先機,何況他自己也並非等閑之輩,以異姓在二十而冠時便受漢天子敕封為侯。要知道奉安年間,朝野暴動,上下唯一共識便是同聲要求節制封侯和圈地,這幾十年的亂局叫有識之士紛紛看清「分封制」是亂象根源。何況崔家尚有崔岑他爹汝陽侯健在,此時便是漢高祖從皇陵里跳起來下詔,百官也不能答應。


  當然這敕詔,那也不是漢王室自願的。原是崔岑膽大包天竟趁中樞不備,帶兵奇襲距咸陽只有一個關隘的汶水,叫天下側目,漢帝不得不許盡好處,賠笑請他離去。


  再一年,汝陽侯戰死沙場,崔岑便接過了燕地的繼承權,真正成了名副其實的崔侯。


  現如今天下四分五裂,一半原因要歸在這人身上。


  他來到烏鎮,絕沒好事。


  我的傻爹,你可要警惕啊!沈硯慢條斯理繼續用飯,心裡卻對沈太守不太樂觀。


  他連同林敢、鐘意,三人硬生生從村民手裡奪下行囊,將人丟出家門外。


  「哎呦!」一個村民被崔岑扔到地上,急得要爬起來,「我的包袱,你快還我!」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打暈你,」崔岑溫言好語的模樣,但冰冷的眼神可不像在開玩笑,「看看是誰一會兒有空抬著你逃命。」


  那人頓時啞聲了。


  林敢和鐘意也分別行事,如法炮製,將村民手裡的活畜、農具、雜物統統丟棄,強制地把人推到外面去。崔岑就拿著一根長竿,趕羊似的把人往村口大槐樹方向趕。


  吳娘在一旁不住地敲鑼,呼喊遠近的村民過來彙集。


  鑼聲促促,村民越聚越多,嘈嘈雜雜有抱怨有哀嚎,還有人試圖返身。崔岑將手中長約一丈的竹竿耍得花樣百出,不輕不重敲敲打打,東|突西攔,這才控住人群。


  沈硯像看一場大戲。從不曾想過,那樣銳氣、驍悍、又冷情的燕侯,有一天會陷在一群手無寸鐵的鄉民中,疲於奔命。


  不得不承認,此事她做不到。


  而他收起戲虐之意,神情專註,認真起來眉眼愈發深邃,瞧著竟有幾分順眼。


  「老天啊,你們不能這麼不講理!」一個老婆婆被鐘意推過來,哭喪著就要衝回去。


  崔岑一竿抵住她肩膀,輕輕一推,冷聲道:「不要胡鬧,我可不怎麼敬老。」


  「我怎麼胡鬧了,你們這些搶東西的強盜!」老人家大喊大叫,連帶著她身邊幾人都躁動了。


  崔岑眼中一冷,竹竿穿過老人腋下,一個巧勁極快地將她遠遠挑開,丟在人群外:「那你就回家,抱著你的雞鴨等死罷。」


  他的眼中毫無耐心和憐憫,被他掃視到的村民自覺閉上嘴。那老婦人一個人落單孤零零站著,錯愕得忘了撒潑,不是,她就是說了一句,怎麼就不帶上她了?


  倚老賣老,看來對崔岑無效。沈硯略停了停,朝老人家示意道:「還不快跟上?」


  老婦人得了台階,嘴裡不知念叨什麼,又跑了回來。崔岑只做不見。


  「侯爺,我來幫你!」林敢也帶著十幾個人從側邊過來匯合,「村裡的人差不多都在這兒了,鐘意跑得快,說是再去搜尋一遍。」


  崔岑點頭,臉色有一分凝重:「快走罷,你看這天色,不出半個時辰就要落雨。」


  他們時常行軍之人,對天象都有一分敏感,估算不偏左右。林敢接過了他家侯爺的長竿,心頭也有些沉重。幸好此時村民經再三震懾,再不敢多話,頗為服帖。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