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五章 警醒
首發晉江, 喜歡請支持正版~設置了50%購買比例,補足立看新章 沈硯這才發覺額上有略微的汗意。她從床頭的屜子里抽出一條絲帕胡亂擦了擦,「不必了, 你坐下陪我說會兒話罷。」
阿桃便坐在床腳榻上, 抬頭望向沈硯。
果真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沈家這一輩的女孩兒取名皆入「玉」部旁, 唯有七娘是「石」旁。阿桃早先偷偷問過吳娘, 吳娘示意她看沈硯收藏的石頭,「你以為玉不是從石中剖出來的么?」
阿桃沒有全信。她想,太守那些年一個接一個的庶齣兒女,應是叫夫人膈應了,所以後來生下女兒, 夫人反嫌那玉廉價。再說「硯」字,石見石見,老話說「水落而石出」, 求真求知,不叫眼睛受蒙蔽, 也正應了如今七娘這般心靈通透。
沈硯穿著寢衣擁被而坐, 看見阿桃一副傾聽神色才覺得自己不妥,「瞧我睡糊塗了,大半夜叫你爬起來受凍做什麼?快回去睡罷。」
這下反倒阿桃不肯了。她緊了緊身上的厚棉衣,賴著不走:「娘子便和我說說嘛, 我愛聽這些。」
沈硯失笑, 阿桃和吳娘阿杏又不一樣, 不知是否受她的影響,阿桃頗為關心時事。小侍女實則和她一般大,悶不吭聲的人這會兒才露出眼裡的幾分慧氣。當然了,沈硯從沒當自己是十五歲稚童。
「怪我把你吵醒了,也罷,不讓你猜荊南那麼難的事,你就猜猜父親為我挑選的下家罷。」
阿桃眼裡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她抱著膝蓋想了想,「娘子已得了確切消息嗎?」
沈硯點頭。
「我猜想,使君怕是不會讓娘子嫁過江的……」阿桃小心翼翼斟酌著,又偷看沈硯見她鼓勵地點點頭,膽子又大了些,「為什麼呢?因為娘子曾說過,使君無意摻合這些禍亂,雖則前頭有四娘子嫁去太原范家,但娘子的身份又不同。」
庶四娘子沈珏嫁去北邊范家只是為妾,分量怎麼也無法和鄆州的女公子沈硯相提並論。
「若使君這麼做,實際也相當於在諸王里擇其一站隊,這恐怕不是使君的意願。」
「說的不錯嘛,那你說說,我該何去何從?」
阿桃「咳」了一聲,被沈硯的目光看得臉色微紅,「娘子可別笑話我了,我哪敢論斷娘子的去向,只是胡亂瞎猜而已。若是不嫁過江,那便是在咱們江左挑選了,我原也是這麼以為的,畢竟咱們江南也有不少才俊。不過我瞧著娘子上回和吳娘提到此事時,似乎思索了一會兒,我想著若果真是在咱們左近挑選,那倒不值得娘子蹙眉了。所以我猜不著了,既不是江北,也不是江南,娘子就行行好,快告訴我罷!」
沈硯忍不住笑了起來,阿桃竟以她做為參照。
寒夜漫漫,兩人這般一個擁被一個披衣,倒生出了一絲夜談的氣氛。沈硯怕她著涼,也不賣關子了,「你猜的沒錯,但任何猜測都要有事實根據,你依著我來猜便不妥當,若我也錯了呢?這回我且告訴你為何我爹不考慮江南左近世家,下回就要你自個兒去想了。」
「這次諸侯大亂並非早些年那樣小打小鬧,怕是一定要叫天下改名換姓才會罷休,這點連我都能看出來,我爹怎會不知?只我們太守性情如此,覺得鄆州避禍百年,存了僥倖之心,想著只要不摻合,等到塵埃落定再拜新帝便是。」沈硯頓了頓,還是決定不說那麼多,「總之他是有為鄆州打算。若將我嫁於萊州或蓬陽,不過是加強了幾州聯絡,和舊日的進退同盟一樣效用,並無什麼增益和變數。所以我爹要找一個退路,一個能在亂局裡存活到分出勝負那一刻的倚靠。」
「我給你一個提示,糧食。好了,你快回被窩裡去,切莫著涼了。」
阿桃得了提示便也不賴著了,舉燈回到屏風外邊,屋裡復又安靜下來。
只是沈硯也睡不著了。哎,川蜀派人來烏鎮,這也不是什麼難以探聽的訊息,有心人稍一琢磨就明白了鄆州的打算。他爹找的退路,恰恰變成了動亂的火線。
譬如崔岑這種膽子大的,就喜歡先下手為強。
……
三月下旬鄆州除了要在春分前祭祀社日,還有好幾場花宴。數不清的春鵑、碧桃、海棠成片盛放,李氏不但要在太守府里主持兩場茶話會,還要在碧游台共舉花事,與民同樂。偏這時兒媳懷孕,燕地的崔侯又上門討債,李氏再能幹也不免忙得壞了心情。
「阿硯你來的正好,」早間沈硯去給李氏請安,就被李氏抓包了,「崔侯第一次上門我們不能失了禮數,你且把手上的石頭放放,這兩日先過來幫忙。」
李氏說的輕巧,「你盯著府里洒掃一遍,再叫樂府班子排幾個劇目備用。哦對了,還要去庫房裡翻一套新瓷器給崔侯用,北地花式重濃彩華麗,你看著挑罷!」
女兒就快要嫁人,平時再怎麼不理事,也該學著管家了。
沈硯沒有推拒,這都是小事。她起大早過來李氏屋裡,是為了別的事。
「母親,我昨晚做噩夢了,」沈硯這會兒又像個十五歲少女似的,她依著李氏的肩膀心有餘悸,「夢見許多年前那個細作。」
李氏頓時臉色一變,有些緊張地打量她,「你夢見這些做什麼,可是有人在你面前胡言亂語了?」她第一反應便是沈硯知道了昨日抓到益陽細作的事,受了驚嚇。
沈硯可不敢扯到別人,便裝作茫然地搖頭道:「不知為何就夢到了,母親別擔心。這些年眼見父親母親的重擔有多不易,我再想起來也只恨那細作太可惡,懷著不可告人目的攪擾咱們鄆州,叫人心惶惶。」
李氏見她神情不似害怕才放下心來,「是啊,這些探子無孔不入,真叫人頭疼。蕤蕤不要想了,過來,娘給你梳個頭罷。」
沈硯並不必每日里清早來給李氏問安,今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懶憊的沈硯為了叫自己出現的不叫人起疑,匆匆趕來時只草草攏了一把髮絲。
李氏叫她坐在自己的梳妝台前,親自拿了金絲楠木梳幫她梳理長發,邊梳邊笑道:「瞧這烏髮多叫人羨慕,細密柔順,一絲兒不好也沒有,蕤蕤往後梳髻一定好看極了。」
銅鏡里映出的母女二人,那年幼些的美人確是綺年玉貌,神采昳麗。沈硯並不太在意,她要李氏注意的不是她的頭髮,而是昨日那個益陽細作。
她像模像樣嘆了口氣,蹙眉道:「母親叫我不要多想,可夢裡也實在駭人……母親,那女子也才二十左右罷?就同三姐那般大,三姐嫁去荊南劉將軍府上,還即將生兒育女,那細作卻同齡不同命。真想不通,年紀輕輕的,她怎肯冒這麼大風險潛入敵陣?」
荊南,細作,敵陣。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李氏正在梳發的動作頓了一頓。益陽,正是荊南轄下的一處關隘,劉開這個親家為什麼要派細作潛伏在太守府里?
昨日將人移交給牢里后,李氏並沒有多想,細作哪有幾個老實的,被捕后常變作死間謊報身份,指鹿為馬,不能全信。荊南在鄆州左邊,天下大亂后就被原廂軍將領劉開帶兵佔據,沈家早前在韋氏主政荊南時就和劉開有聯絡,這下更是嫁了個女兒成了姻親。說起來劉開兵鎮荊南上位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此豪粗人不粗心,莫非細作真是他派來的?
李氏朝銅鏡里望去,見女兒微微垂首,眉目間似籠著輕愁,似還在那個血色回憶里,忙岔開道:「哪裡有那麼多為什麼,都是自己選的。站起來罷,梳好了,走去陪我用早膳。」
沈璧懷孕幾個月,現在劉開身邊是哪個人在服侍?看來是該去打聽一下了。
沈硯在李氏屋裡吃過早飯,回去就要叫上吳娘幾個,去督辦接待崔岑的任務。
住在東廂的沈瑄見她來去匆匆,就在門后望著,也不上來鬧騰。她這樣懂事,反叫沈硯有一絲不忍,便招手叫她過來,「今日有空嗎?」
沈瑄忙點頭,綻開笑容,「七姐姐有事要吩咐我嗎?」
沈硯本想說沒什麼事,到了嘴邊又改口道:「嗯,你若有空就來幫我罷。」
吳娘幾個就看著沈瑄眼裡要冒出星星,樂顛顛地綴在沈硯身後。
天殺的崔岑不知什麼時候就要登門,時間緊,任務重。
沈硯做事很有效率:她先是把除了各主位近身服侍的仆婢以外的人都叫來,連三位叔嬸屋裡都不放過;再依東南西北中五個方位,劃地洒掃,清理殘缺的裝飾物;待全都清掃過後,才許補上花飾和器具;一波一波絕不亂跑,越到後面越精細的活,所需人手越少,大部分人早就回到了原先位置上,沒耽誤府里的正經事務。
這還是第一回沈硯露出這樣的手段,往常她只一板一眼站在李氏身邊行禮如儀,花瓶兒似的。沈瑄看得目不轉睛,看著別人望向沈硯的敬畏目光,竟比沈硯還要激動。
七姐姐果然很厲害呀……
如此一番功夫,李氏交代用時兩天的任務竟在傍晚就完成了。最後一項,沈硯親自去庫房裡,挑了一套天青色的瓷器,包括擺件,茶具,餐具,共六十四件。
北地雖重濃彩,但有些美無分地域。
崔岑,過來罷!
沈硯早就目不轉睛盯著了,阿福說的不錯,洮河石產自深水之底,質密堅韌,極有分量,眼前這塊綠中隱約帶藍的上百斤石料現在竟是她的了!
書上說洮硯「石色碧綠、雅麗珍奇、質堅而細、晶瑩如玉、扣之無聲、呵之可出水珠」,這些美譽只有配著眼前實物,才能叫人真正領會一二。她忍不住伸手撫摸一把:「不可思議……」
「怎樣,七娘還喜歡嗎?」錢掌柜見她反應,嘴裡假假問她,「若不是老朽這輩子只專註掌眼,於鑿磨功夫上差些,定是要留給自己打發餘生的。如今送給七娘,也算適逢其會,七娘且收下罷!」
老人家目光慈祥,滿是鼓勵,沈硯心上一時竟有些熱辣。她抿了抿唇,點頭道:「有朝一日,定不叫師傅失望。」
就像她曾對吳娘說過那般,在她心裡,鑿硯多半是為消磨時光。由此而生的,對硯台相關事物的探究,都是附帶的,只因她行事不喜浮表一層。錢掌柜難得在她身上走眼,但要她仔細鑿磨一方不糟踏石品的硯台,也並非做不到。
錢掌柜欣慰地合上硯匣,末了不免留戀地拍了拍,「走嘍,老夥計你得換個地方待嘍!」
「掌柜的放心,」阿杏忙作勢撲上來抱住烏木匣,「我們幾個一定好吃好喝招待它!」
眾人不忍發笑,將這一絲珍品硯石易主的傷感也抹了去。
買石頭用的都是沈硯的私房錢。石料未成佳硯前,並不像隔壁翡翠毛料那樣昂貴,這一趟買了兩三百斤石料,所費只需百兩出頭。沈硯付完賬后,又瞥了隔壁一眼,那個男人卻不再默契地轉過視線。
她皺了皺眉,告別錢掌柜。
沈硯走後,還站在外圍觀看賭石的男人才側過臉。春風裡濕潤的水氣映化在他眼中,變成冷冷清光。
江南河澤遍布,山丘林立,婉轉高低間不適車馬,時人出行多愛乘轎。街巷咿呀聲中,沈硯叫阿桃阿杏和轎夫跟在後頭,又叫吳娘和她並步緩行。
這是有話要和吳娘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