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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喵~」

  崔岑的辦法極是粗暴。他連同林敢、鐘意,三人硬生生從村民手裡奪下行囊,將人丟出家門外。


  「哎呦!」一個村民被崔岑扔到地上,急得要爬起來,「我的包袱,你快還我!」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打暈你,」崔岑溫言好語的模樣,但冰冷的眼神可不像在開玩笑,「看看是誰一會兒有空抬著你逃命。」


  那人頓時啞聲了。


  林敢和鐘意也分別行事,如法炮製,將村民手裡的活畜、農具、雜物統統丟棄,強制地把人推到外面街上。崔岑就拿著一根長竿,趕羊似的把人往村口大槐樹方向趕。


  吳娘在一旁不住地敲鑼,呼喊遠近的村民過來彙集。


  鑼聲促促,崔岑將長約一丈的竹竿耍得花樣百出,東|突西攔,滴水不漏。沈硯如墜夢裡,像看一場大戲。


  村民越聚越多,嘈嘈雜雜有抱怨有哀嚎,還有人試圖返身。崔岑手中的竹竿靈巧至極,不輕不重敲敲打打,這才控住人群。


  從不曾想過,那樣銳氣、驍悍、又冷情的燕侯,有一天會陷在一群手無寸鐵的鄉民中,疲於奔命。沈硯看得有趣,不得不承認,此事她做不到。


  而他收起戲虐之意,神情專註,認真起來眉眼愈發深邃,瞧著竟有幾分順眼。


  「老天啊,你們不能這麼不講理啊!」一個老婆婆被鐘意推過來,哭喪著就要衝回去。


  崔岑一竿抵住她肩膀,輕輕一推,冷聲道:「不要胡鬧,我可不怎麼敬老。」


  「我怎麼胡鬧了,你們這些搶東西的強盜!」老人家大喊大叫,連帶著她身邊人都躁動了。


  崔岑眼中一冷,竹竿穿過老人腋下,一個巧勁極快地將她遠遠挑開,丟在人群外:「那你就回家抱著你的雞鴨等死罷。」


  他的眼中毫無耐心和憐憫,被他掃視到的村民自覺閉上了嘴。


  那老婆婆一個人落單孤零零站著,錯愕得忘了撒潑,不是,她就是說了一句,怎麼就不帶上她了?


  倚老賣老,看來對崔岑無效。沈硯略停了停,朝老人示意道:「還不快跟上?」


  老人家得了台階,嘴裡不知念叨什麼,又跑了回來。


  崔岑只做不見。


  「侯爺,我來幫你!」林敢也帶著十幾個人從側邊過來匯合,「村裡的人差不多都在這兒了,鐘意跑得快,說是再去搜尋一遍。」


  崔岑點頭,臉色有一分凝重:「快走罷,你看這天色,不出半個時辰就要落雨。」


  他們時常行軍之人,對天象都有一分敏感,估算不偏左右。林敢接過了他家侯爺的長竿,心頭也有些沉。幸好此時村民經再三震懾,再不敢多話,頗為服帖。


  吳娘終於歇下鑼,咳了幾聲嗓子有些啞,耳朵旁似還留著嗡嗡餘聲。


  實則崔岑幾人這番動作極快,邊趕邊走,並沒有多費時。沈硯走在一側,見人心稍齊,不禁鬆了口氣。


  崔岑到她身邊,哂然笑道:「有時候你不能和他們講道理,也許動手會更方便。」


  沈硯認同,謝道:「多虧有侯爺在,換個人沒有你這樣的身手,恐怕都做不到。」


  「若不是因為你……」他才不會管這些閑事。


  未完的話自是不必說全。沈硯不意對她一直作冷淡旁觀狀的崔岑也會說這種話,心頭掠過一絲異樣。再看時,他眼眸清亮坦蕩,並無一絲痕迹。


  許是她聽錯了罷。沈硯丟開不想,「崔侯對鄉民的大恩,鄆州必將牢記。」


  片刻后鐘意趕到,他綴在隊尾壓陣。自此,連同躺在牛車上的沈村長和沈牛傑,牛角坳的人都齊了。


  沈硯和崔岑領路,路過大槐樹下,匆匆往村外去。那根吊繩上系的布疙瘩還在地上,不知被踩了多少腳,也沒人留意了。


  路線是沈硯選的,從村裡出來約兩里路,有一條岔道可以往鄰村去。


  只是分道時,村民十分焦躁不安,吵吵囔囔,「為什麼不往桑園那面去?」「就是啊,這是要帶我們去哪兒,你們說清楚!」「那頭是小梅村,又窮又破,去那邊做什麼?」


  沈硯伸手指了指天空,傲然道:「自己抬頭看,還有多少時間容你們在這質問我?我們中間有老人有幼童,行路是什麼速度你們自己沒點數?村西那面的岩頭村要走上九里地,除非你們把自己老娘和七八個孩子都背在身上跑,否則大家通通要去做水鬼!」


  彷彿為了印證她的話,天上忽響起一聲炸雷。


  轟隆隆一道電光撕開烏雲,片刻間,雨絲就應聲飄下。


  濕膩的雨水讓沈硯心情極差。她揚眉道:「從現在開始都給我閉嘴!我說過帶你們安全撤離就會做到,誰再敢呱噪,別怪我無情!」


  崔岑聽著忍不住想笑,見她一臉怒容才忍下。


  吳娘手裡還拎著鑼,聽了她一下午的狠話已是麻木,都沒心思去猜想娘子怎會如此暴躁。


  走哪條道,沈硯早在畫圖時已有了考量。去往小梅村的路是越往上地勢越高,也沒高太多,但她估算,以水壩的方量淹沒淺口盤狀的牛角坳后再向村西和桑園方向分流,並不會衝擊到這條道。其實還有一條略有風險的近路可以選擇,但這麼多人的性命繫於她一身,她不敢有任何出挑逞能之心,寧可繞遠求穩妥。


  此際申時過半,雨水漸大,沒人帶有雨具,眾人排著長隊走在泥濘山路上,頗為狼狽。


  吳娘起初還想舉著銅鑼遮在沈硯頭上,被沈硯笑著推開,「快別費力了,這能擋住幾滴雨?」


  崔岑悄然望去,見沈硯身上是略厚的緞面料子,並非輕盈的紗料,沾水也不太貼身,這才微鬆了口氣。


  緊趕慢趕行了約兩刻鐘,崔岑忽警覺地豎起耳朵,「聽!」


  聽什麼?沈硯還來不及問,就聽到了一聲巨響從遠處傳來,彷彿天地間有什麼衝破桎梏,咆哮的聲浪瞬間衝擊到耳膜上。那聲音又悶又沉又浩蕩,隆隆作響,勢不可擋。


  「潰壩了!」沈硯和林敢異口同聲。


  話音剛落,眾人就看見遠遠有一道黃色水線洶湧而來,眨眼間就近在眼前!

  「老天!救命啊!」村民們恐懼得尖叫,在後面的人忍不住往前擠去,頓時人堆里亂作一團。站在最前面的崔岑眼疾手快,搶過林敢手中的長竿,橫擋一波,才沒有叫人沖擠到他們幾個身上去。


  林敢略退一步,手上青筋暴起,運氣張口,發出驚天動地一聲怒吼——


  這一聲正宗的「獅子吼」近在耳旁,綿長有力,有些定力稍弱的忍不住感到頭暈噁心。


  趁著村民們呆愣的瞬間,沈硯以可能是此生最大的音量高聲道:「不必驚慌!不必驚慌!這水只在腳下,並沒有威脅,大家不要擠不要亂,我保證你們都不會有事!」


  說話間那滔滔黃水挾帶無數泥沙,從他們身邊轟鳴著滾滾而過。這變故只在瞬息間,水禍無情,吞田吞地,阡陌家園即成萬里汪洋。


  除了他們站立的這條山道,放眼望去,只有巍巍高山還是綠色,浩浩蕩蕩都是黃泥大水。


  天上還下著雨,但已沒人在乎了。有驚恐的村民一屁股坐地上,無不是后怕。也有人開始痛哭,知道牛角坳已不復存在,家真的沒了,一輩子幾輩子的積蓄都沒了!

  沈硯低頭看著腳下只離著寸許的山洪,一顆心落地,才發覺自己緊緊攥著拳頭,手心握得生疼。


  水面上開始飄來許多破損之物,最多的是木板,還有些雞鴨的屍體。她正要轉開目光叫眾人繼續趕路,眼角餘光忽看見不遠處水面上飄來一隻木盆。


  那盆邊似扒著什麼活物,黑色的,小小一團。


  「喵,喵——」


  沒有聽錯罷?沈硯有些不敢置信,伸手扯了扯崔岑的衣袖,「崔侯,你看那邊!」


  崔岑往那木盆的方向望去,也有些不確定:「好像是只貓?」


  這水壩覆頂之下,竟還有隻貓能存活?


  水流速度很快,那木盆又近了些。這下沈硯看清了,確實是只小黑貓扒在盆沿,見到有人它叫得更大聲了,「喵——」


  可是那木盆並不靠著山道,離著「岸」不但有高低落差,還有一人遠的距離。沒人能救得了,她也不能讓任何人冒險。她獃獃望著小黑貓越來越近,又眼看越來越遠……


  「你呀。」身邊忽然有人輕嘆一聲,隨即那個人撐桿一躍而下。


  沈硯就看著那人一手吊在弧斜的竿頭,彷彿一隻輕盈的白鷺,在空中略停了停,羽臂在水面一掠而起。


  林敢大喝一聲,接替著將竹竿擒抱住往後一拔,連人帶了回來。


  這一連串只在電光火石間,兔起鶻落,那竹竿承受兩股巨力,到此時方才嗶嗶剝剝炸裂,露出竹芯已是廢了。林敢將它丟開,心存餘悸只覺得自己全身發麻,忍不住怒道:「侯爺你真是……」太亂來了!

  岸上的人都被這利落又漂亮的身手驚呆了,包括沈硯。


  直到崔岑向她伸出手,那掌心上蹲著一隻圓溜溜大眼睛的小黑貓。


  「你呀,」崔岑覺得她真是有趣,「明明很喜歡。」


  可是不說。


  覺得別人為她辦不到。


  但他燕崔岑,未必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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