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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驚馬

  烏鎮西首跨兩條衚衕,設有禮賓館,接待各地前來鄆州的上賓、來使、有才賢者,甚至草莽英傑。館舍共房一百餘間,還輔以游宴廳、演武場、講堂、書樓等建築,有山山水水,又巍巍大方。


  沈閔之安排崔岑三人住一個清靜獨院,崔氏南下的幾個世仆昨日已早一步進來打點。


  等崔岑下榻,他又見到了兩個半熟面孔,赫然是昨夜沈家暖床的那兩個侍女。


  那嘴角有顆美人痣的名叫小蠻,面對崔岑目光,她大方地行禮道:「崔侯爺,使君派我二人過來做些洒掃雜務,我和小舞不敢近前打擾。」


  這爽利模樣和昨晚燈下裊裊娜娜完全不同。


  崔岑不置可否。見侯爺沒有打發她們,世仆崔糕忙上前把兩個嬌滴滴的小美人領下去。哎呦,這模樣哪能幹粗活,還是留著看晚上有沒有造化罷!

  一把山羊鬍的崔糕年近五十,仍是體格健朗,耳聰目明。他從小看著崔岑長大,現在只和老太君一個心愿,那便是能看到小侯爺娶妻生子,再讓他帶幾年小小侯爺。這回跟著南下照顧起居,崔糕暗地裡甚至得了老太君示意,只要是清白女子,不拘崔家孫子從哪個肚裡出來!

  這「暖床」規矩崔糕是清楚的,招待貴客都選的清白女孩,有些特意調|教過的,才學不輸大家閨秀,一旦客人受用過,離去時主家多半會成人之美。


  小侯爺一直對女色看的淡,崔糕都已懷疑是否小侯爺不喜北地女子高壯那款的,現在只盼江南這些嬌小美人發個媚功能叫侯爺開竅罷!


  一旁的鐘意瞧見崔叔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忍著不敢笑。


  晚上崔岑帶著林敢和鐘意去講堂,聽江南士人坐而論道。崔叔看著快到戌時末,既不見侯爺回來,也不見兩個侍女過來,忍不住要去催一催這兩個不務正業的女娃。


  他剛走到西廂門口,忽然聽見屋裡提到「崔侯」幾個字,便斂聲躲到了窗下。


  屋裡小蠻和小舞坐在厚絨地墊上。


  小舞是個十分秀麗的少女,眼中似含一層水光,無論什麼姿態都有三分楚楚可憐。此刻她長眉輕蹙,語聲猶疑:「……真的不過去嗎?」


  「你瞧不出來嗎,崔侯對我們就不感興趣,昨晚那樣都沒叫留下,我可不想再脫了。」


  「可使君送我們來……」


  「還能怎麼辦,你有膽氣把崔侯強上了不成?」


  「你還笑!」小舞嗔了沒心沒肺的人一眼,「若這次不能跟崔侯爺走,又得回到那地方,也不知下回會遇到什麼人……」


  小蠻也靜了一瞬,「別想了,都是命。我們熄燈罷,這樣他們待會兒就不好叫我們過去伺候了!」


  窗上的燈光即刻黯了下來,屋裡的聲音也越發低不可聞。


  「小蠻,你不喜歡崔侯嗎……」


  「……有點怕他……」


  崔叔那個愁啊,不但小侯爺不近女色,現在女色也不敢近小侯爺了!


  老人家回到屋裡,看到冷清清的床榻,在被窩裡放上了熏籠。不行,多好的兩個女娃娃,他得想個辦法。


  第二天一早,就有兩個人來到禮賓館等候崔岑。


  除沈復外,另一人是鄆州府衙清吏司的主客郎中,也是沈復的堂叔祖,現年五十又四的沈慶。沈慶乃鄆州太守的小叔,年長且輩分高,坐鎮魚龍混雜的禮賓館,再莽的粗漢也得尊一聲「老郎中」。


  以崔岑的身份,原該是沈閔之親自陪客,但崔岑婉拒了他的好意,稱不敢耽誤太守公務繁忙。饒是如此,沈閔之也親自安排,務必盡地主之誼叫貴客不枉南來一趟。


  崔岑已換上了一件崔叔準備的藍底袞邊暗花袍,這個色不但顯年輕俊氣,還收斂了不少冷硬氣息。鐘意和林敢照舊寸步不離。


  沈復向他拱手笑道:「崔侯昨晚睡得可好?」


  「水聲欸欸,十分難得的體會。」崔岑笑了笑,又問候了沈慶老郎中。


  禮賓館左側就有一條三丈寬的水道,夜深人靜時可不就是枕著水聲入眠。這等地利是北方沒有的,幾人又議論了幾句,沈慶便提議今早要請崔侯去烏鎮最大的桑園遊覽。


  崔岑欣然允之:「江南事桑養蠶久矣,天下絲綢無出其右,我正心嚮往之。」


  一行人登車,車輪轆轆,要往十幾裡外的青陀山而去。


  朱漆馬車十分寬敞,坐下五個人都不嫌擁擠。沈慶見崔岑對桑農蠶事感興趣,便詳細介紹了起來。反正桑樹只適南方土壤,蠶寶亦不能存活於北地,倒不怕崔岑聽去。他從桑樹的種植一直講到蠶室建造,蠶種孵化,養蠶的十幾道工序。


  沈復也插補幾句,氣氛十分融洽。


  「崔侯現在去到桑園,便能見到浴種了。浴種需多次進行,一在臘月里經寒凍瀝去餘毒,二在清明催青前以溫水浴之。浴蠶有兩種方式,蓬陽和萊州等地多用石灰法,我們鄆州則是鹽水浴。即將蠶紙浮於滷水上,浸浴十二日後撈出,再於微火上烤乾……」


  「等等!」崔岑忽然皺眉打斷了他,望向了左右的林敢和鐘意。


  林敢和鐘意均是臉色一變,這時馬車陡然「喀!」了一聲,車廂頓時一沉傾斜向一側。崔岑三人有所準備,順手抵住了車壁,對面的沈慶和沈復卻沒有反應過來,連人帶桌几都撞向了崔岑幾人,「哎呦!」聲頓起。


  「怎麼回事!」沈復狼狽地喊了一句。


  「是車轍出問題了!」鐘意推開車窗,探出腦袋道,「車轍斷了!」


  鐘意話音剛落,車廂又「喀!」一聲沉下幾分,沈復直接要撲到崔岑懷裡,崔岑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肩膀。龐大的車廂失衡倒向一側,兩匹馬為這變故受了驚嚇,不住蹄地撒開跑,任車夫鞭打都控不住。幸而他們已出城來到僻靜山道上,不然怕是要衝撞行人無數。


  「侯爺,跳車罷!這車輪要飛了!」


  崔岑當機立斷,將沈復推向鐘意,「你們兩個帶人下車!」


  「那你呢!」鐘意接住昏頭轉向的沈復,沒等到回答便見他家侯爺已躍至車夫位置,又足尖一蹬飛身到一匹馬背上,不由驚呼「侯爺小心!」


  「跳!」林敢大吼一聲,一腳踹開了車壁,抱著老郎中就是一躍。鐘意也依樣跳車,就地滾了幾滾才卸去衝力,也不管沈復摔得七暈八素,鐘意腳下發力就往驚馬的方向奔去。


  他的侯爺啊,可千萬不能出事!

  「啊啊啊啊啊啊——」車夫雖還坐在車轅上,但面色慘白已是手足無措,別說幫忙連跳車也做不到了。


  兩匹驚馬飛馳電掣,沒有馬鞍崔岑只靠腿力夾著馬腹,死死拽住韁繩!右側那匹馬忽地不知踩中了什麼,一崴腳竟然踉蹌絆到了自己,巨大的馬身一個打擺向崔岑方向倒下來。


  這要是砸中了,連人帶他身下的馬都要壓扁了!

  電光火石間,崔岑矮身從他筒靴里摸出一把匕首,一匕插進倒向來的馬背上,借力一個倒翻身,躍至崴馬另一側,一腳踹向馬腹!這一腳他用了十成力氣,崴馬借著這股力,轟隆一聲將左側狂奔的那馬壓在了身下,揚起巨大的塵土。


  車輪脫飛,車廂被狂奔的驚馬拖在地上拽行,到了這一刻也分崩離析。兩匹馬像座小山似的疊著,吁吁喘氣。車夫傻傻坐在車轅上,魂不附體。


  崔岑上前從馬背上反向拔出匕首,匕刃刺進去極深,帶出了一股血水。他走到車夫身旁,把匕首上的血跡擦在了那人胸口衣襟上,「下回別尿褲子。」


  等崔岑向後面離去,車夫才驚覺自己襠下一片濕意。


  片刻后鐘意趕上來,見到崔岑沒事才鬆了口氣,「侯爺你嚇死我了!」


  崔岑笑了笑,剛剛熱身過他的眸子里還留著兩分殺意:「不知是誰送我的這份大禮。」


  鐘意打了個寒顫。兩人向來路走去,與林敢三人匯合。


  一見到崔岑,沈慶和沈復才半顆心落地,剩下半顆自是要為這事給崔侯一個交代。在鄆州地界上,燕地三州之主出了這樣幾乎等同刺殺的事,怕是要交出個足夠分量的人才能作數了。尤其沈慶老郎中,不止面色蒼白,心裡更是涼透了。


  禮賓館的車馬用具正是他的孫子在負責,他知道自己孫兒的品性,這下不死也脫層皮了!

  崔岑聽他們二人解釋保證了許多,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倒是對桑園依舊有興趣:「老郎中,這離桑園還有多遠,我們走著去方便嗎?」


  沈復的心跳已平復許多,見崔岑沒有當場發作也是鬆了口氣,答道:「回崔侯,估摸著還有五六里,若是崔侯想去,我們不若在前方十里亭里稍作歇息,待城中再派車馬過來。」


  一旁的林敢忽然望向沈慶,插嘴道:「沈公子,若是派車來,便再換個嚮導罷,據我所知……」


  那意思不言而喻,沈慶和沈復一絲僥倖也不敢有了,沈慶更是額頭見汗。


  鐘意眼睛一亮,「在烏鎮我們也不識得誰,只一個沈七娘子還面善,沈公子不若發信回去,叫你妹妹一同出來踏春罷!」


  沈復不意他們提到沈硯,再看崔岑沒有出聲,這是默許了?

  方才性命是人家所救,又發生了這樣的變故,沈復對著崔岑那張冷臉,竟是提不起什麼拒絕的膽氣。人家的提議合情合理,自己這個哥哥也在,哎阿硯此來只當春遊罷!


  「就依林將軍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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