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核燼（十五）
唐秀偏頭看著埃米利，恭敬地問道：
“埃米利女士，我能夠在非工作的時間離開城堡嗎？”
他知道德川的身份和那些紫色身份卡的貴族們並不一樣，德川在地位上麵要低賤很多，所以為了不引起必要的麻煩，他需要先跟城堡的管家請示。
有些人低頭是因為從心，而有的人則是因為聰明。
埃米利緩緩轉動自己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轉的假發鋼頭，注視唐秀片刻，點頭道：
“雖然按照城堡的規定，你不能夠在閑暇時間離開城堡，但如果有紫色貴族身份的人帶你出去……這是被允許的。”
安格斯聞言，登時便摁捺不住心底激動的感情，用另一隻手拉住唐秀，朝著走廊而去。
這一回，唐秀直麵走廊盡頭百葉窗，看見了窗戶後邊兒的明亮。
冥冥之中的第六感告訴唐秀，那扇百葉窗戶的後邊兒有非常非常危險的東西，其間便包括早晨時候照在唐秀身上的熹微晨光。
那不是什麽晨光。
而是某種存在的目光……
二人離開城堡，一路上安格斯在碎碎念著，不停地叨叨向德川抱怨著自己這幾天所承受的可怕苦難，以及外麵的人類文明已經被核爆摧毀的恐怖事實……
德川並不知道拜倫離開城堡去地麵的事情，所以他在便帖裏麵沒有記錄，於是唐秀也不知道。
但他現在知道了。
有一個迫於饑餓而勇敢朝著地麵邁出第一步的紫色貴族……被射殺了！
“還有，今天很奇怪……”
安格斯遠離人群，忽然變得稍微冷靜了一些，開始思考著自己身邊的人和事。
“安妮特這個老女人以往兩三天白天都是在大廳裏麵看我們的笑話，要不然就是在給我們誦讀一些奇怪的經文……她是個瘋子，這一點我非常確信！”
“她好似在瘋狂地給我們洗腦，讓我們相信某種奇特的遠古神明——機械之神，布裏茨。”
“真是可笑之極！一個凡人竟然想要奉一堆破爛機器為主，還要傳教，她的做法簡直就像是一個八十歲的老太太得了老兒麻痹症一樣荒唐！”
“……不過今天她不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餓死了，又或者是一個人躲在什麽地方偷偷的吃東西……我不知道，她昨天的狀態跟我們一樣糟糕，臉色蠟黃，嘴唇發青，但是她精神不錯。”
安格斯的話引起了唐秀的警覺。
安妮特不見了？
死了麽？
還是去做一些其他什麽事情？
二人很快就來到了破舊的宿舍樓，眼前荒涼破敗的景象讓安格斯一度以為自己穿越到了三百年前的人類舊社會，那個時候連智能手機都沒有普及，大家拿著一個板兒磚一樣的電話通訊，腰帶上麵別上一種叫作BB機的東西，隻能夠回信息，不能夠接電話……
某些地方的水泥破爛，甚至生鏽的鋼筋都從裏麵伸了出來，淩亂曲折，特別像是安格斯那隻斷手。
“噢……我的上帝，這個地方真的會有食物和工業酒精嗎？”
安格斯麵如土色，似乎感到絕望。
白日裏的時候，宿舍裏麵的所有人全部都出去進行著那些‘毫無意義’的工作，吃下那些具有強烈催化作用的致幻劑，最後死於自己內心的恐懼。
這些人根本不用來工作的，而是處死。
唐秀不動聲色地誘導著這一刻十分愛泛泛而談的安格斯，說道：
“試試吧，他們死的差不多了。”
“在過幾天，這裏應該就會隻剩下屍體……你聞到屍臭了嗎，這些人也不知道造了什麽孽，下場如此淒慘，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作為一名演技驚人的試煉者，唐秀的表情惟妙惟肖，好似在這一刻，他是如此的同情這些死者。
於是，安格斯做出了回應。
麵色不屑，甚至帶著幾分嫌棄和鄙夷。
“德川！你竟然會同情這些死刑犯……”
“別忘了，他們在被洗腦之前，對社會造成過怎樣可怕的傷害和災難！”
“好了，德川，收好你泛濫的同情心……現在還是先想一想該怎麽救我的這隻手吧！”
唐秀聽完了對方的話，麵色如常，帶著安格斯朝著宿舍樓的四樓雜物間走去。
他在那裏準備了一瓶蛛毒。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時間的緣故，原本四樓滿布的機器蜘蛛現在不知不覺地消失了，一路過來，唐秀甚至連一隻都沒有看到，走廊旁邊的房間裏麵不時還有一些屍體，死狀極慘，像是被野獸啃食過。
這種突如其來的狀況，讓唐秀逐漸警覺起來。
很明顯，對方已經開始改變清理這些死刑犯的方式了……
“有人一直在跟蹤我們……我的確有一瓶營養劑，但是它隻夠滿足一個人的營養。”
“你應該知道這個東西的珍貴程度。”
“喝下它之後，雖然你仍然會覺得饑餓，但身體會充滿力量。”
安格斯的臉上布滿了貪婪和警惕，他小心地看著長廊兩側，緩緩關上了門，在雜物間裏麵對著唐秀急切地說道：
“一定是科曼那個混賬！”
“一定是他也惦記著食物，這家夥可是一個難纏鬼！”
“快！德川！你先把營養劑拿出來給我喝掉！”
唐秀自從離開城堡之後，就如同換了一個人，然而安格斯卻並沒有發現這一點，他急切地催促著唐秀，語氣霸道而毋庸置疑，似乎他就是執著地相信，這瓶營養劑唐秀會給他。
唐秀微微一笑，從屋內的某個鐵架子後邊兒拿出了一瓶裝著綠色試劑的‘營養液’，遞給了安格斯，正色道：
“你先喝，科曼找不到這裏來。”
“你這麽確定？”
“他沒有地圖，我故意帶他繞了幾圈。”
守望者不算很大，但內部的空間同樣不小，城堡外麵即便是所謂的白天，還是黑成一團，隻有一些昏暗的燈光在勉強支撐著。
安格斯拿著手上的‘營養液’，在關鍵時刻卻躊躇了。
他瞟了正在一旁準備簡陋刀具的唐秀，眼皮莫名跳動起來……
一股不詳的感覺從心底升起，安格斯沉默了片刻，問道：
“你在做什麽？”
唐秀回道：
“準備給你做手術，你的那隻手如果再不做手術，恐怕就沒得治了。”
安格斯愣住。
“你會醫術？”
“還有……不是說沒有酒精消毒會感染麽？”
唐秀偏頭與安格斯對視，笑道：
“你相信埃米利的話麽？”
“它隻是一個機器人……巴不得我們死而已。”
安格斯聞言陷入了深思，一陣子過後，他覺得唐秀的話比埃米利靠譜多了，於是拔掉了手裏麵‘營養劑’的塞子，一口飲下……
暈眩的感覺傳來。
安格斯仿佛墜入了深海……
下沉……下沉……
深不見底，永無止境……
唐秀磨了磨先前的一柄水果刀，看著它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著寒光，平靜地，自言自語地說道：
“其實這瓶致幻劑是要留給科曼的，我不喜歡這種跟隨在別人身後，偷偷摸摸，手上還要帶著一把鐵錘的人。”
“他殺氣太重了。”
“但沒有辦法……他的麵罩骨骼很寬大，我隻能削整自己的臉骨，卻沒有辦法讓它按照我的意願長出骨頭……我的能力被削弱了太多，有些時候也就沒有必要那麽講究了……”
他拿著水果刀站在了眼神空洞的安格斯麵前，目光流露出悲憫。
人在麵臨生死抉擇的時候，總會露出各種各樣的醜態。
“本來一個人奮力求生的模樣很美，生命對於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沒有高低貴賤，可人類就是喜歡將自己吹噓偽裝成為完美無缺的聖潔模樣，然而這份外表太過脆弱……”
唐秀緩緩將水果刀的刀刃放在了安格斯的額頭上麵，歎息聲微不可尋。
“甚至一碰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