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7.12晉江獨發
傍晚時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雪, 毓秀批完奏章, 站在宮門看宮人升宮燈,賞雪賞了半晌, 才覺得身上有些寒, 遠遠看見遠處打傘來了一個人,正是薑鬱的侍從傅容。
傅容遙見毓秀,已跪地行禮,毓秀見他跪地雪地裏誠意十足, 猜到他是為薑鬱傳話,心中暗自做了打算。待傅容上階到近前, 來不及開口, 毓秀就笑著吩咐陳賡等為其掃去身上的積雪。
陳賡與梁岱彎腰服侍,傅容反倒滿心不好意思, 見毓秀轉身進殿, 忙也匆匆跟了上去,拜道,“皇後殿下吩咐下士來請皇上到禦花園賞梅。”
毓秀笑著看了一眼陳賡,“禦花園裏的臘梅?”
陳賡躬身道,“今年臘梅花期綿長,入冬經曆幾場雪, 越發嬌豔。下士聽聞二月梅早開, 如今正是開的最好的時候, 若不是皇上身體不適, 不妨去看一看。”
傅容看了一眼陳賡, 轉而去看毓秀的表情,見毓秀望向他的笑容別有深意,忙把頭低了。
毓秀笑道,“皇後邀約,朕本不想拒絕,隻是一早應允了去永喜宮陪思齊下棋,你回去稟報改日再去。”
傅容見毓秀話說的篤定,顯然是沒有回旋的餘地,恭敬應聲,退出殿外。
人走了半晌,毓秀還靠在榻上發呆,陳賡與梁岱等了半晌,見毓秀沒有傳膳的意思,就上前問一句,“皇上可要吩咐擺駕永喜宮?”
毓秀笑著點點頭,梁岱親去通報,陳賡預備好軟轎,一路服侍毓秀。
洛琦得到通報,親自出門來迎接,毓秀掀了轎簾,見他直直坐在木輪椅上了,竟連傘也沒有打,便吩咐轎夫快些走到近前。
毓秀下了轎,走到洛琦麵前,不等洛琦對她欠身行禮,就親自打了傘屈身在他麵前,“思齊不冷嗎?”
洛琦笑著搖搖頭,並不回話,任憑毓秀推著他往回宮裏走。
陳賡與梁岱見狀,暗下嘖嘖,麵上卻都不動聲色。
毓秀與洛琦用了晚膳,擺上棋盤,屏退侍從,靜靜在房中對弈。半晌無言,隻有煮茶落子聲。
不出一刻,侍從在殿外稟報,說傅容求見。
毓秀看了一眼洛琦,見洛琦麵無表情,便笑著將人宣進殿。
傅容手裏端著白玉瓶,白玉瓶中裝著兩支盛開的桃花,躬身進殿,對毓秀拜道,“皇後殿下吩咐下士給皇上送花,請皇上賞玩。”
毓秀命梁岱接過白玉瓶,對傅容笑道,“這個瓶子看起來很熟悉,是否是我金麟殿中的那一個?”
傅容恭謹拜道,“回皇上,正是。”
毓秀似笑非笑地看著傅容笑道,“皇後有心了。你將白玉瓶凡在這,回去吧。”
一邊說完,從棋盒中拿了一枚白玉棋子遞給傅容,“將此物交給皇後作為謝禮,他看到之後,自然明白。”
傅容忙上前接了棋子,不敢多問,自行去了。
毓秀命人將白玉瓶放在棋桌旁,屏退侍從,默然看了半晌,一聲輕嗤。
洛琦用手挑落毓秀方才胡亂下的一顆棋,“落子無悔,皇上該更謹慎才是。”
毓秀望著梅花,一聲輕歎,拾起洛琦挑落一旁的棋子,重新擺上棋盤,“這白玉瓶中原本有一條枯枝,想必是被薑鬱自作主張扔了。”
洛琦明知毓秀意有所指,卻不順著她的話說,“花開花落終有時,緣來緣去緣如水,皇上身為一國之君,自是該笑對因緣際會。”
毓秀自嘲一笑,輕輕搖了搖頭,“當日思齊曾為歐陽蘇卜過一卦,不如今日也忙朕卜一卦。”
洛琦手裏把玩著一顆棋子,“皇上想問什麽?”
毓秀收斂臉上的笑意,抬頭直直望向洛琦,“姻緣。”
洛琦一聲歎息幾不可聞,接過毓秀的右手,描摹她掌心的姻緣線,淡然回話道,“生在帝王之家,皇上的姻緣線本就比尋常人糾纏,最初深刻的一條漸走漸淺,有緣無分;中途最刻骨銘心的一條又短的讓人唏噓,好在皇上的白首姻緣線隱在這兩線之下,深沉綿長,若是能撥開雲霧,衝破這一關,也不失為一生佳配。”
毓秀猜到洛琦意有所指,端詳掌心半晌,笑道,“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這話如今品在嘴裏,卻有些諷刺的意味。”
洛琦想了一想,也覺得有些哭笑不得,未免毓秀悲春傷秋,就開口勸一句,“如今九臣歸位,天下歸心,掀桌之前還有一場大考,皇上若是放心不下,就趁這幾日去看一看他吧。”
毓秀點了點頭,半晌又笑著搖搖頭,“九臣雖已歸位,天下卻還未歸心,且不說天下如何,九臣是否歸心還未可知。”
洛琦一皺眉頭,“皇上是否對當中人有疑慮?”
毓秀從白玉瓶中取了兩隻梅花,起身走到窗前,將梅花插到空置的水晶瓶中,背對著洛琦說一句,“人人皆有軟肋,隻要被對手抓到了軟肋,一子若毀,滿盤皆輸。”
洛琦凝眉看桌上半殘的棋局,“這一句□□無縫,臣不懂皇上的意思。”
毓秀轉身坐回桌前,對洛琦笑道,“能左右棋局勝負的一子,就隻有朕的布局人。”
洛琦心知毓秀是多疑之人,華硯失心之後,這天下間,她再無一人可傾心信任,即便是對待他也有三分保留。
淩寒之處,孤身一人,帝王宿命。
“臣雖是皇上的布局人,皇上卻是下棋的棋手,棋子握在皇上手上,臣等的生死存亡也掌握在皇上手中。”
毓秀望著洛琦,輕輕歎了一口氣,自嘲一笑,“思齊說我庸人自擾也好,棋到終局,心中難免忐忑,相信坐在我對麵的對手,也是一樣的想法。”
洛琦順著毓秀的目光去看,看到窗前水晶瓶的梅花,笑道,“皇上是想將皇後相贈的梅花轉送於臣?”
毓秀一派淡然,“朕隻是覺得這兩支梅花更配你房裏的這一隻水晶瓶。”
一句說完,二人相視一笑,毓秀吩咐侍從擺駕,與洛琦告別,坐轎回金麟殿。
行到半路,她又吩咐轉去東宮。
這一路她都親自捧著白玉瓶,下轎之後,侍從們想從毓秀手裏接瓶,見毓秀沒有放手的意思,也不敢問,默然退到一邊。
毓秀踏進東宮院中,折了一支桃花枝,將枯枝放入白玉瓶中,上轎回宮。
陳賡與梁岱跟在轎子後麵,梁岱拉住陳賡故意緩走了幾步,小聲問一句,“皇後邀皇上賞花皇上不去,親折梅相贈皇上,皇上又轉贈洛殿下,如今卻特意來東宮折一條枯枝,卻是為何?”
陳賡看了梁岱一眼,回話時滿心不耐,“你我當差之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主上如何,輪不到下位評論。”
梁岱瞟了陳賡一眼,搖頭道,“早知皇上是如此性情,不如像步堯一樣出宮考試,興許還有另一番前程。”
陳賡從梁岱言辭語氣之中聽出唏噓之意,心中自有滋味。
毓秀到金麟殿時,侍從稟報淩音已等候多時。
毓秀將白玉瓶交給陳賡,由陳賡捧進殿放到桌上。
淩音在外殿一見毓秀就行了個拜禮,二人見過,攜手一同進了內殿。
侍從們在窗前放了炭盆,安置暖座,方便毓秀圍爐賞雪。淩音抱琴而來,待侍從奉了茶,紛紛退出殿外,他便在桌前為毓秀彈奏一曲。
毓秀望著窗外的落雪,心中萬千滋味,半晌之後,拆了手上的棉布,將沾血的布條沾了茶水放到白玉瓶中。
淩音彈到中途,望見毓秀左手道道傷痕,琴聲戛然而止,忍不住走到毓秀麵前,捧起她的手心,“這一條是上元節添的新傷?”
毓秀笑著點點頭,任淩音為她換藥包紮,半晌才開口說一句,“隻是皮外傷,悅聲不必放在心上。”
淩音低著頭默然不語,待幫毓秀包紮完畢,才坐到她身邊說一句,“外籍士子之事,賀大人處理的很好,臣奉皇上旨意明察暗訪,之前在京城中因戶籍之事受到阻礙申訴無門的士子,都得到了身份,如無例外,皆可如期參加會試。”
毓秀一聲長歎,“這還隻是京城。嶽倫執掌戶部多年,戶部在地方的勢力盤根錯節,要徹底鏟除其黨,絕非一日之功,悅聲吩咐各地修羅使加緊打探,一有消息,速速稟報。今日靜雅進宮之事,想必你已經知道了?”
淩音點頭道,“臣已派人手暗中保護靜雅。靜雅未出宮時,子言曾苦勸其出仕,皆被靜雅回絕。之後不出皇上所料,靜雅被薑壖攝去,私扣一個時辰才放人回府。”
毓秀似笑非笑地點點頭,轉而問一句,“是否如悅聲所料,薑壖中途有帶靜雅換車?”
淩音才要答話,瞥眼望見白玉瓶裏似生出花苞的枯枝,一時驚詫。
毓秀見淩音瞠目結舌,順著他的目光去看,憶起往事,嘴角不自覺就泛起一絲苦笑。
淩音見毓秀發呆,猶豫半晌,吞吐難言,“臣奉皇上的旨意去大理寺卿府看過,陶菁的狀況似乎真的不太好,恐怕難以參與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