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6.03晉江獨發
因毓秀感染了風寒, 元旦之後的兩日, 宮中過節氣氛慘淡, 宮人謹言慎行,無人敢私下慶祝。
初四初五, 毓秀稱病取消了議事,直到初六才勉強上朝。
滿朝文武都已聽說舒家被抄家查辦之事,一時間人人自危。原本是舒景一黨或是同舒家交厚的官員,最是忐忑, 生怕受到連累。
初六朝會,毓秀命宰相府宣旨對內務府、宗人府及待查證的處治辦法,又命三司介入,調查舒家這些年來在各部司徇私枉法的罪證, 依法定罪。
薑壖聽聞毓秀將舒景關進宗人府之後,卻未召見,也不曾叫人刑訊問供,難免心中疑惑,興許是她這一病身子支撐不住,亦或是另有圖謀。
毓秀的心機,薑壖不是沒有領教過,那日他已對她諸多點醒, 若她不籌謀, 被舒家得了先機, 局麵就會發展到不可收拾。
早朝一散, 毓秀特別留下三法司長、阮悠與賀枚到勤政殿議事, 又吩咐眾人與她一同用午膳。
出宮時,何澤見薑壖麵色凝重,猜到他心有所憂,思索半晌,出言勸道,“舒家三朝為臣,又是皇家姻親,皇上不看僧麵看佛麵,不會對伯爵趕盡殺絕。”
薑壖聞言一愣,心中笑何澤故作聰明,半晌才回話道,“舒景是死是活,都是她咎由自取,與旁人無尤。讓我擔憂的,是皇上今日召見阮悠與賀枚。”
何澤與嶽倫對望一眼,對薑壖笑道,“皇上召見都是她一手提拔的年輕官員,大約是以議事為名,行籠絡之實。”
薑壖微微冷笑,“三法司才經曆一場巨變,程棉原本就是皇上的人,她要安撫遲朗,拉攏洛珅與洛珺,必借與三司商議舒家案,倒也情有可原;舒家既倒,阮青梅與姚越被革職查辦,工部早已風雲變日,她召見阮悠商議工部事順理成章,隻是賀枚……”
何澤雖然也覺得毓秀召見賀枚有些蹊蹺,然而賀枚畢竟是毓秀親自洗雪冤情,救出牢獄的,在他們眼中,賀枚早已是保皇一黨,她在與各部司議事時留心腹在旁,也並無不妥。
嶽倫本不想直言,見何澤麵色尷尬,對他使眼色,他才不得不說一句,“賀枚身為宰相府副相,無論是否是虛職,畢竟是皇上一手提拔,皇上有意在各部司長麵前抬舉他,興許也是私心使然。”
薑壖輕哼一聲,“若皇上的私心隻是在各部司長麵前抬舉賀枚,倒也罷了,隻怕她別有安排。”
何澤與嶽倫以為薑壖風聲鶴唳,雖對他說的話不能苟同,卻都不敢多言反駁,胡亂敷衍幾句,了了作罷。
薑壖知二人認定他多疑,然而他縱橫朝堂許多年,對哪怕是微弱近乎於無的血腥氣息都十分敏感。
毓秀心思縝密,箭無虛發,絕不會做無謂之事。拉攏人心也好,欲做布局也罷,必然有她的籌謀。那日舒景在無意中已透露錢局之事,若皇家與舒家當真鬧到魚死網破的地步,怎知不會牽連到旁人。
之後的幾日,毓秀日日上朝,病情似有好轉,內務府也傳出消息,說她曾密審過舒景兩次。既然都是密審,在場的都是小皇帝的心腹官員,耳目未能打探到審了什麽。
上元節前,毓秀不曾單獨召見臣子,隻除了賀枚。
朝中經曆風雲巨變,薑壖多番派人打探,卻打探不出消息,心中越發不安,便於宰相府對賀枚旁敲側擊。
賀枚像是一早就想好了對策,半點不透口風,暗下將早前從華硯處調來的官員案籍送回,寫密折與毓秀。
上元節無朝會,薑壖卻聞賀枚秘密進宮,與毓秀見了大半日,薑汜原本想在永壽宮設午宴,也被毓秀婉言推辭。
薑壖預感不祥,吩咐傳信進宮,叫薑鬱親去勤政殿一查究竟。
薑鬱派人請毓秀一同用膳,被毓秀婉拒。薑鬱等了一個時辰,待到晚膳時分勤政殿傳來消息,說毓秀留賀枚在宮中用膳,他才帶人前去。
因過節的緣故,宮人在各宮內外掛滿彩燈。薑鬱上階之時,望著勤政殿門廊下的紅燈籠發了半晌的呆。
侍從見薑鬱不動,便請示通報,他卻不允,叫人悄無聲息開了門,屏退跟隨,顧自進殿。
毓秀叫人在偏殿設小宴,小桌小盞,桌前隻有她與賀枚二人,竟連伺候杯盤的也無,靜殿之中,隻有二人的私語之聲。
薑鬱悄悄走到偏殿之外,聽了半晌,裏麵的聲音漸微漸弱,隻聽毓秀喝道,“何人如此大膽?”
薑鬱笑著進門,對毓秀拜道,“皇上萬福金安。”
毓秀之前已料到來人是薑鬱,見他畢恭畢敬,便收斂怒意對他笑道,“朕不是派宮人通報要留在勤政殿用完膳,皇後怎麽還是親自過來了?”
薑鬱看了一眼起身對他行禮的賀枚,訕笑道,“今日是上元節,皇上已推辭了午宴,合宮盼皇上臨恩。”
毓秀淡然笑道,“朕一早已下旨吩咐宮中上下不必拘謹,各自慶祝就是。至於宮宴,皇叔因朕才處治了內務府,於操辦宴席之事本就意興闌珊,朕不想掃了大家的興,才推辭午宴。”
薑鬱看了一眼頭也不抬,垂手站立的賀枚,對毓秀笑道,“各宮唯皇上馬首是瞻,皇上若不與眾同樂,無人敢妄自慶祝。元宵佳節,留賀大人在宮中過節,不如放他回府與家人團圓。”
賀枚聽到薑鬱如此說,才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恭敬回話道,“家嚴家慈皆已過身,發妻也於三年前病逝,臣本是孤家寡人,蒙皇上仁慈,留臣一膳。”
薑鬱笑道,“既如此,我倒知曉一個好去處,來人,送賀大人到遲朗大人府上。”
一句說完,他又笑著對毓秀說一句,“臣聽說遲朗今日做東,請程棉、阮悠到府上小聚,賀大人素與幾人交好,豈不比在皇上麵前時時處處要謹言慎行自在。”
毓秀聽薑鬱話說的若有深意,也不好折他的顏麵,對賀枚點點頭,吩咐人送他到遲朗府上。待人出了殿門,她便叫人收了桌上的膳食,上座喝茶,一邊對薑鬱笑道,“伯良明知朕與副相議事,為何千方百計將人遣走?”
薑鬱見毓秀不叫賜座,他便自在下首落座,“今日是上元節,皇上就算有要事與賀大人密議,也不該選在今日,否則被你謀劃的人慌了心神,一早防備,豈不是打草驚蛇。”
毓秀望了薑鬱半晌,搖頭歎道,“若非事情緊急,我也不會選在今日留賀枚在宮中。”
薑鬱原本猜測毓秀召見賀枚與帝陵有關,現下觀毓秀言行,他腦子裏忽而閃過一個念頭。賀枚是崔縉門生,尊崔縉為師,舒雅卻也是崔縉一手教授的愛徒。毓秀召賀枚密議之事,絕不止關於帝陵、密審與宰相府權奪鬥爭,必定也與舒雅有關。
毓秀見薑鬱若有所思,猜他漸知內情,便起身走到他麵前拉他的手,“往年上元節,宮裏都操辦的十分熱鬧,今年因朝局生變,從元日到今日都這般蕭索,朕心中也有不安,伯良傳旨下去,叫各宮放肆玩樂,隻要不喝酒無事,防備走水,怎麽玩樂都無妨。”
薑鬱笑道,“各宮一早已有默契,明知皇上有意消減宮中用度,即便有旨意,也不會大肆慶祝。皇上若硬逼著宮人玩樂,反倒讓眾人無所適從。”
毓秀搖頭笑道,“既如此,就隨其心意,朕不便諸多插手。往年上元節遊街,朕也覺得勞師動眾,十分擾民。要看花燈,也不一定要行儀仗,換了便服去就是。”
薑鬱一皺眉頭,“皇上要出宮看花燈?”
毓秀笑道,“伯良也說獨樂了不如眾樂樂,去年中元節時,朕的心境與今日大大不同,遊街時滿心傷痛。容京城除了中元節,就數上元節最熱鬧,非中秋重陽能比,何不上街走一走,一掃多日陰霾。”
薑鬱見毓秀心意已決,明知勸說無益,隻求與其同行,“上元節雖熱鬧,一則天氣寒冷,二則京城人潮湧滿,皇上若執意要出宮,身邊需帶足人手,以策萬全。臣願隨皇上同行,一路說笑,為皇上解悶。”
毓秀笑道,“伯良此言正和我心意,你若不提與我同行,我也不好叫你同去,你既願隨我微服出宮,就速速叫人打點一切。”
薑鬱召傅容來小聲吩咐幾句,起初說的是安排衣行車馬,之後卻下旨叫禁軍統領親自等在宮門,護駕隨行。
毓秀心中雖覺不妥,卻並沒有出言阻止,待傅容去辦差,她才笑著問薑鬱,“今夜禁軍輪值的將軍與你我同去便是,何必叫人親自去勞動紀辭。”
薑鬱微微笑道,“紀辭屢屢自稱忠臣傲骨,心中隻有皇上,絕無旁人,今日上元佳節,何不就以此驗一驗他的真心,他若欣然前來,自是言行統一的君子;他若因皇上攪擾了他的團圓佳節心生怨懟,那從前的傾訴,恐怕都是欺君之言。”
毓秀搖頭苦笑,“身為臣子,對君上難免言過其實,偶有溜須拍馬之舉動,何必因噎廢食,以此試探。眼下我有求於紀辭,實在不想因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得罪他。”
薑鬱笑的別有深意,“臣就是知道皇上有求於紀辭,才特別叫他來,讓皇上有機會對他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