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8.09晉江獨發
程棉與遲朗見薑壖有心等他們說話, 便相視一笑, 並肩走上前。
眾人各自施禮, 何澤與嶽倫刻意往後讓了一讓,留程棉與遲郎走在薑壖半步之後。
薑壖微微一笑, 對程棉問道,“皇上刻意隱瞞華殿下並未遇刺身亡的消息,隻等夜審一朝發難,二卿不覺得蹊蹺?”
程棉看了一眼遲郎, 輕笑道,“皇上思慮周全,我等下臣自然不敢揣度聖意。”
薑壖見程棉沒有正麵回話,心中越發生疑, “當初華殿下遇刺的消息傳到京中,皇上曾一度傷心欲絕,哀毀骨立,若她一早就得知遇刺而亡的並非殿下,而隻是殿下的近衛,又怎會如此哀傷?”
遲郎見程棉麵有不耐之色,生怕他出言頂撞薑壖,就笑著說一句, “殿下遇刺是真, 他也因此而受了重傷, 僥幸保住性命。下官猜測, 他是為了逃避刺客, 秘密躲避,傷愈之後才敢傳信回朝。”
薑壖冷笑道,“遲大人的意思是皇上原本不知華殿下未死,而是之後才知道的?”
遲郎笑道,“這些都是下官猜測,並無實據,妄議殿下本就犯了大忌,我等私下說說也就罷了,薑相不必糾結。”
薑壖一隻手整理袖口,整理罷就甩袖道,“並非是老夫執意糾纏,而是這一整件事都異常詭異。昨夜夜審鬼堂之時,華殿下曾與老夫對麵而立,也曾握過老夫的手,他的手徹骨冰寒,實不像活人身軀。若非他連影子都沒有,老夫怎麽會相信夜審之事是真?”
遲郎看了一眼程棉,笑道,“夜審之事,除了皇上,隻有程大人一人知曉。皇上本是光明仁君,對設局誘供之事本心存排斥,夜審中的種種布置,實屬情非得已,隻因南宮家罪惡滔天,不得已而為之。薑相身為一國之相,盡可體諒。”
薑壖笑著點點頭,“老夫隻是想不通,華殿下既然尚在人世,皇上大可以命他上堂作證,為何要裝神弄鬼,若傳說出去,一來有失朝廷體麵,二來世人也再不會信夜審鬼堂之說。”
程棉冷笑道,“薑相不必多慮。我大理寺夜審不管是真是假,為的都是要嫌犯認罪招供。這天下要有誰的證言必被害者還能定罪,那就隻有施暴者本人的口供。”
薑壖嗬嗬笑道,“威嚇恐嚇與嚴刑逼供有何區別,程大人又怎知受審之人不是被嚇破了膽才認罪?”
程棉一臉正色,“皇上夜審鬼堂,並無有差,反倒是薑相一再強詞奪理,詭言狡辯,有失國相風度。天公大道,朗朗乾坤,是非黑白總有大白天下的一日。”
薑壖聽程棉意有所指,猜他心中似有積憤,才想再問,遲郎就拉程棉拜道,“我二人約了賞梅,先告退了,請薑相緩行。”
薑壖猜到遲郎是怕程棉失言,才將他拉走,心中篤定他有事難言,笑著目送二人走遠,叫何澤來吩咐一句,“皇上未命華硯留在督察院,而是安置回吏部,派人監視他的一舉一動。除此之外,留心暗查程棉是否與皇上有嫌隙。”
何澤諾諾應了,麵上卻有猶疑之色,“皇上命人徹查影軍之事,眼下唯恐調遣不了暗衛,薑相要早做打算。”
薑壖淡然笑道,“皇上何等聰明,必知南宮家隻是訓練影軍,這些年使用暗衛的卻是老夫,皇上要抓人,也要看她有沒有本事抓得到,那個李一,隻有一個,且極有可能是皇上在很早之前就處心積慮安插入影軍的奸細,隻為一日使用,你且吩咐他們做事就是了。”
何澤遲遲不應聲,嶽倫見他為難,就躬身對薑壖說一句,“南宮秋人在天牢,若南宮羽輕舉妄動,皇上一怒之下處治南宮秋,我們如何向南宮家交代?”
薑壖冷笑道,“且不說皇上沒有處治南宮秋的膽量,就算她真的以南宮秋的性命為要挾,南宮家也不會在乎。南宮秋被推到兵部尚書的位置上,與她本身的修為沒有半點瓜葛,皆是她出身南宮世家、祖父庇蔭的功勞,這些年她既為傀儡,除了聽話辦事,能做的實在有限,如今既成一顆棄子,留她自生自滅便罷了。”
何澤嶽倫聽了這話,心中雖無異議,卻莫名有兔死狐悲的悲涼之感。小皇帝登基一年,雷厲風行、頻頻動作,林州案受到重創,卻能將計就計,並以此為墊腳石,籌謀舒家,用心之深,著實讓人刮目相看。她非但沒有外表看起來的那麽溫順懦弱,反而甚通用人之道,待人如己的風範,與年輕時的薑壖如出一轍。
反之過了這些年,薑壖位極人臣,早已忘了初心,對待相交多年的世侄女,也能隨意丟棄。
遲郎扯程棉走了半晌,見程棉的麵色緩和才鬆了手,立定問一句,“元知方才失態,是真的對皇上心存怨懟,有感而發,還是故意在薑壖麵前演戲?”
程棉微微一笑,看也不看遲郎,“敬遠聰慧善察,你看不出嗎?”
遲郎一聲輕歎,皺眉盯著程棉看了半晌,“我與你相識這些年,這大概是我第一次看不清你。工部之事,若說你對皇上的決定沒有異議,我萬萬不能相信,你為的不止是要舒家付出代價,更是為你父親伸冤正名。可如今皇上有意避提當年的工部案,即便有一日舒家真的倒了,當年的事也成了大海沉石。”
程棉笑而不語,出宮上轎,遲郎掀了他的轎簾,彎腰問一句,“約了去子烈府上賞梅,你還去不去?”
程棉正襟危坐,“子烈稱病躲了早朝,你我若一同去侍郎府,唯恐惹人生疑。”
遲郎笑道,“舒家與工部風頭一時無兩,此時登門拜訪子烈的絕不在少數,還多一個你我?”
程棉聽了這話,自覺有理,對遲郎點點頭,吩咐起轎。
遲郎咧嘴一笑,上了轎,跟隨程棉的轎子往侍郎府去。
程棉與遲朗到時,阮悠府外已經停了幾個轎子,二人下了轎,看了眾人的車駕,相視一笑,命人通傳。
管事聽說之後親自迎出門來,一路將二人送到後花園中。
阮悠站在梅花樹下,被一群人圍在當中,強顏歡笑,聽眾人詠梅。
來的大多是工部官員,並無阮悠心腹,卻是阮青梅一黨。
眾人見了程遲二人,紛紛上前行禮,阮悠因為受了風寒的緣故,臉色蒼白,似有頹色,神態有掩飾不住的疲累,與程棉遲郎對麵施禮罷,安排眾人入座。
眾人明知阮悠有心與程棉遲郎說話,就讓的遠些,圍在梅樹下看梅花。
侍從們奉了茶,也都退了下去。
阮悠裹著厚袍,捧著熱茶杯,對程棉笑道,“千菊宴上,皇上盛讚元知為梅君子,前日梅花開時,我就想到元知,心心念念請元知到府上賞梅。”
遲郎笑道,“子烈想請的是元知,我卻是不請自來,當真失禮。”
阮悠臉一紅,一時有些無措,“敬遠何出此言?”
遲郎生怕阮悠當真,忙笑著說一句,“說笑而已,子烈不必介懷。今日你邀了眾人賞梅,想來也是有話要同我二人私說。”
阮悠看了一眼梅樹下的眾人,對遲郎小聲道,“皇上有心肅清工部,才叫敬遠與元知複核刑部審結的案件,我從跟隨紀老,手裏就存了一本案卷,這些年來細細記錄阮青梅與其黨羽徇私枉法的明證,如今一並呈給刑部,來日若要我上堂為證,隻管傳喚便是。”
程棉笑道,“子烈若隻為案卷,派人呈送就是了,以賞梅為由請我二人親自前來,是否還有什麽話要叮囑?”
阮悠麵生難色,似有難言之隱,猶豫半晌,才要開口,侍從卻稟報副相賀大人到了。
阮悠一聲輕歎,一邊吩咐請人進府,一邊整理發釵袍裙。
遲郎見阮悠嚴陣以待,猜測她與賀枚關係不俗,笑容一僵,調侃道,“子烈與賀大人是知交?”
阮悠輕輕搖了搖頭,自嘲一笑,“算不得至交,勉強算是一個知己。他原是禮部侍郎,我是工部侍郎,職級相當,自然有許多話說。他遭人陷害,身陷囹圄時,我雖為其鳴冤,卻無力解救萬一,心中甚愧。皇上重審林州案,親自為他伸冤,如今他已是宰相府副相了……”
遲郎聽阮悠言有深意,正猶豫著要不要打破沙鍋,賀枚卻已到了後花園。
原本圍在梅花樹下的眾人見到賀枚,紛紛上前行禮,阮悠三人也迎上前。
各自見禮罷,阮悠吩咐侍從再搬一把椅子。
遲郎見侍從搬來的軟椅上鋪著厚厚的褥墊,麵上露出若有深意的笑容,對程棉點點頭。
程棉了知其意,四人寒暄幾句,他與遲郎便起身告辭。
阮悠忍了咳嗽,走到梅花樹旁折了一支梅花,親手交到程棉手裏,“案卷已吩咐人送到敬遠轎子裏,這一支梅花開的正好,請元知笑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