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1.07晉江獨發
陶菁的注視給了毓秀極大的壓迫, 他的話也觸到她的痛點。她原本不想失態, 卻控製不住惱羞成怒,“你本是戴罪之身,不知悔過也就罷了, 竟大言不慚, 在這裏無理取鬧, 你若知情識趣, 就早回永祿宮聽傳。”
陶菁見毓秀故作絕情,也不想再作糾纏,一瞬之間,他麵上哀傷已消盡,隻剩一個冷笑,“我這一生, 絕不會受薑鬱挾製,你明哲家的牢我坐了兩年, 斷然沒有再坐一日的道理。今日我來見你, 除了要你親口承認你冷血無心,更為了向你借一條道。”
毓秀一皺眉頭,“你來金麟殿借道?真是不可理喻。”
陶菁眯了眯眼, 目光清冷,“不向金麟殿借道, 皇上要我向永樂宮借道?”
這話別有深意, 毓秀難免心中忐忑, “你知道了什麽?”
陶菁轉身走到床邊, 彎腰敲了敲龍床床板,“通往帝陵的密道入口原本在永樂宮,獻帝是何許人,怎會把身家性命交給別人,自她登基之後,就悄悄命匠人在金麟殿重挖了地道入口。皇上不是一直疑惑當初我是如何進入帝陵的嗎?”
毓秀當初不是沒有懷疑陶菁知曉密道入口的秘密,隻是一直不想承認罷了。如今陶菁點破,她也沒有再否認的必要。
陶菁掀了龍床上的被褥,在每根床柱上各敲三下,再踢動床榻下的機關,床板挪動,底下竟現出一方容人的空隙。
毓秀眼看著陶菁提燈進了入口,心中無盡酸楚,一顆心像被人用手緊緊攥住。
若這就是她與陶菁的永別,似乎太過倉促。臨別交惡,心中明明有千言萬語,到嘴邊的話卻像是說盡了。
毓秀想留他,理智上卻開不了口。誰知此番一別,不是她與這個人最好的結束,從此以後,她不必再懊惱糾結,也不會有人毀身喪命。
陶菁一步步走下階,分明看到毓秀的嘴巴開開合合。他原本隻覺得毓秀身為國君的可憐,如今看她,竟也有些可笑了。
隻不過她再可笑,也可笑不過他自己。
陶菁自嘲一笑,一邊搖頭,一邊對毓秀說了一句冠冕堂皇的別語,“我早知你我有今日,從今晚後,我不能陪在皇上身邊,但願皇上心想事成,美夢成真。”
祝語未必不是出自真心,可聽在毓秀耳裏,就有些譏諷的意味了。
“你知道密道的出口是帝陵……”
“皇上忘了這一條密道不止一個出口。”
陶菁半個身子已經下了密道,隻剩半個隔在床板之上,與毓秀對麵相對時,表情也有點滑稽。
毓秀似笑非似地上前一步,“你既不去帝陵,又要去哪?”
陶菁淡然笑道,“天大地大,自有我的容身之處。”
若不是他不自覺中發出一聲歎息,毓秀恐怕已認定他灑脫無悔了。
陶菁見毓秀眼中似有哀色,原本堅定的心也有所動搖,“你我注定分別,拖到今日,已是極致。並非我舍不得一口氣,隻是如今我已是半殘的身軀,若一早全了皇上的心願,恐怕活不了幾日。如今你既不要我,我也不必再留此殘軀,不如物盡其用。”
毓秀聽的雲裏霧裏,後半句更是一字不懂。陶菁身子不好她是知道的,至於是不是殘軀,又是否活不了幾日,她隻當是他危言聳聽。
“你曾許諾為我獻上致勝的三計,華硯去時你曾獻過一計,如今你我分別在即,不如索性將其餘兩計一並說與我聽。”
陶菁搖頭訕笑,“皇上心中早有全盤布局,從前是我太過不自量力。不管誰是皇上的布局人,奉勸皇上的第二計一定都是‘將計就計,置之死地而後生’。好在我也並非全無用處,原本你要幾番迂回走的一步棋,如今就簡單的多。”
這話他原本是不想說的,不知怎的就說出了口。
毓秀望著陶菁嘴角譏誚的詭笑,心中生出莫名滋味,才要說什麽,陶菁已持燈下階去了。
地道裏傳來細碎的聲響,毓秀卻不敢上前,一陣狂風吹開了她才剛未關緊的窗,一時間,她隻覺得頭痛欲裂,百會猶如萬針狂刺。
她是如何將機關複位,又是如何去關的窗,都已記不得了。
鄭喬來巡夜時,但見毓秀半個身子癱在床下,人事不省,嚇得麵如土色,奔走叫人。
毓秀昏迷臥病之時,陶菁已走到帝陵,他這一路饑渴難忍,出了一身冷汗,衣衫像水洗的一般,走到帝陵密道的出口之時,已是吐血不止,當真隻剩半條命。
這一條路,怕是他這一生走過最長的路了。
陶菁熟知帝陵的機關與個墓室的位置,舒家的寶藏藏在哪裏,他也一早就知道。錢不敢多拿,足夠他錦衣玉食,放肆遊玩。
取了盤纏,陶菁才到安放華硯的墓室,扳開水晶棺,取了他身上的千年冰蟬,小心放在白玉匣當中,藏在水晶棺角。
屍身離了千年冰蟬,在一炷香的時間內就會腐朽。陶菁望著華硯雪一般蒼白的麵容看了半晌,搖頭苦笑道,“一個無心之人,恐怕更合她的心意。從今晚後你雖無情,是福是禍,卻也不定。”
唏噓慨歎罷,他便扶著華硯坐起身,捏著他的下巴,度了一口氣給他。
千年冰蟬果然是稀罕之物,華硯的嘴唇雖冷的如冰一般,人卻半點屍氣也無,麵色平靜,像是睡著了。
失了這一口氣,陶菁隻覺天旋地轉,四肢無力,扶著棺邊才支撐住身子沒有跌倒。大口喘息半晌,卻越發呼吸困難,心口疼的像被一柄尖刀刺穿。來不及掏絹,他就吐出一口血來。
若非不得已,他實不願同華硯見麵,若是一個有心的華硯,他還可以應付,一個無心的華硯,恐怕不是幾句話打發的了的,若他執意不放他,他怕是連善終也難。
陶菁想撐著身子站起身,躲到別間密室,隻是全身像被抽幹了力氣一般,連動一動手指也不能。
水晶棺中一聲咳嗽,華硯睜開眼,這一覺睡得如此之久,虧得醒來時腦子一派清明。
這四周的環境甚是陌生,燈火光昏暗,看起來像是一座墓室。
華硯看了看自己坐著的水晶棺,就越發確定了這個想法。他明明感覺到身上冷,卻並不覺得不適,反倒一身輕鬆,以至於竟比從前血暖的時候更舒適百倍。
死之前的事,他都記得,那些暗衛是如何以多欺寡,又是如何淩虐他的,他也都記得,他卻感覺不到恨,連一點埋怨都沒有。仿佛事情本該如此,又何苦為本該如此的事動七情六欲。
這般淡然是好是壞,華硯分不清楚,前世今生想不清楚的事已經太多,不必花力氣再在無法改變的事情上。
陶菁起初還屏住呼吸,華硯起身之後,他便再也忍耐不住,咳出一口血來。
華硯聽到墓室之中還有另一個人,便扶著棺沿,輕身跳出棺來,望見棺腳下奄奄一息的陶菁,卻不急著上前扶他,隻麵無表情問一句,“你為何在此?”
陶菁抬袖擦了嘴邊的血,冷笑著回一句,“我不在此,你也不會在此。”
華硯立解其意,這才屈身將他扶了起來,“我明明已死,怎會死而複生?”
陶菁身虛無力,索性把整個身子都依靠在華硯身上,回話的有氣無力,“你還記得你死了。”
當初去林州之時,華硯抱著的雖不是必死的決心,卻也隱隱懷著末路之感。如今聽了陶菁別有意味的一句話,他也生出些許感慨,“你當初給我千年冰蟬,自然也是對林州的凶事早有預料。你與洛琦的圖謀,我不予置評,至於布局人是否得償所願……”
陶菁笑著打斷華硯的話,“拿你命做賭注的就隻有洛琦,當初若不是你順遂他的心意,也不至於慘死在林州。如今你死而複生,雖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好在於大局並無損益。”
華硯聽陶菁言之鑿鑿,難免生出疑惑,“若我記得不錯,我死前他們生生挖了我的心,我又如何死而複生。若當下我看到一切都是真,你我所在的也不是陰曹地府,那我現在站在這裏,恐怕就是苗蠱巫術作祟。”
陶菁似笑非似地點點頭,“苗蠱巫術作祟?你以為你是我使巫術催動的行屍?你如今這副身子,除了沒有心,與活人並無差別,所謂的死而複生,靠的並非巫術,而是一口仙人氣。”
華硯還來不及問陶菁他從哪裏弄來的仙人氣,陶菁就搶在他之前不耐煩地擺手,“此事說來話長,如今我胸悶氣短,沒力氣解釋。你隻記得你已是無心之人,光靠一口氣撐不了兩月,從今晚後每月十五都要飲一盅龍血,失而複得的性命才得延續。”